[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23章
时间不早,窗外的雪花纷纷扬扬,秦岭便说服英英,送她回家,空气潮冷,商业区外的街道,有些冷清。
“你害怕么?”他侧过头,恰好看到英英毛茸茸的脑袋。
她摇了摇头:“不,有你在啊。”说完,还甜腻腻地转身搂住他的腰。
“哎,好好走路!别摔了!”
“我不。”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很不顺利,秦岭喘着粗气,英英则仰起头看他:
“你马上考试了,要加油啊!”
“嗯,我会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无论英英如何任性撒娇,秦岭都温柔以待。
她对他的依赖也与日俱增,对他的事更是十分关心,就像本该是那样的:“秦岭哥,老姐说过的,你成绩很好,是吗?”
他闻言愣了愣神,继而笑道:“还行,怎么了?”
“那怎么没推免?你之前不是申请过么……”英英回想起图书馆门口他与陈欢的对话,“难道说是你自己放弃了?”
他目视前方,语调平静:“不是,我被拒绝了。”
“?!”英英瞪圆了眼睛,倾听他的解释。
秦岭接着道:“我身体差,不符合要求,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恐怕被学院所有硕士生导师都拒绝一遍的,就我一个吧。”他的语气很轻松,英英听了,胸口却堵得难受,也很为他不平:
“既然成绩符合要求,怎么可以因为这样就……”
他的神情却仿佛从未遭受过什么不公的待遇:“本就是我自己的问题,怪不得别人。”
英英眼睛通红,她深知难过没用,也懂,正因秦岭的不同,才致使他所遭受的一切看起来合情合理,被拒绝,被排挤,被放弃,好像是理所应当的……可他难道不是和大家一样,是活生生的人么?也会难过,会沮丧,会痛苦啊。
所以,这就是理由吗?他必须从出生那天起独自战斗,从不停止同命运抗争。
耳畔的呼吸愈渐粗重,英英看着他,微微蹙眉:
“累了吗?”
“嗯…”他没否认,神色惨淡。英英紧跑几步,拍掉近旁路基的雪,扶他坐下。秦岭则抿紧早已泛起青灰的嘴唇,浑身都透着不健康的气息,英英伸手,摸到他的胸口,笨拙地揉了揉:“能好受些吗?”
他声音无力:“不要紧,天气的关系,待会就好……”
“别急,时间够用。你需要吃药吗?要我帮你拿吗?千万别客气,怎么使唤我都行。”英英忧心忡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岭默默摇头,喘着气不作答。
她算是下定决心,才将他揽入怀中,只觉得那瘦得只剩骨头的肩峰,隔着衣服,硌得人生疼。英英发觉,爱到至深,她根本看不得秦岭难受,甚至他受苦,就忍不住要掉泪,回过神,她急忙去压抑情绪与喉咙里的哽咽。
空气中静极了,耳畔仿佛唯有扑簌簌的雪声在低吟。他斜靠着,睫毛纤长,盛着雪花,微微煽动。英英忍不住要胡思乱想,想他是不是真有外国人血统,只是没人知道,想他长得好,怎会有人舍得遗弃……那福利院的生活到底如何,他身上还有多少事,她果然一无所知…
“有好点儿么?”英英看雪片已经融湿秦岭的发尾,忍不住问。
“抱歉,连送你回家都没力气。”他神色挫败,英英伸手抚上他的背,强打精神微笑:“怎会啦,那你现在能走吗?”
“走吧。你晚回去,家里人肯定会担心。”她望着他蹙紧眉头的侧脸,很心疼,家里人么?他有谁……英英内心酸楚,说到底,她永远都不可能理解他在提到家人时的心情。只是任谁都没想到,才刚刚开始的恋情,很快就要面临暴风骤雨的袭击。
齐母原打算参加完同学聚会,立刻回家,她平日行事低调,向来不喜欢高中同班几个老是互相攀比的女同学。饭后,碍于情面,她只能和几人同路回去。免不了被拐到步行街逛逛。她们将话题从衣服鞋子包包转移到老公家庭和子女,齐母一再忍受,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可当她确信不远处冰激凌店内熟悉的身影正是自己年仅十七岁的小女儿时,顿觉一桶冰水当头浇下,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她看到冰激凌店里灯火通明,英英和一个陌生的男孩儿坐在窗边谈笑,最有伤风化的是,他们举动亲密,男生咬着勺子喂英英吃东西,齐母见状,真是气得浑身发抖,与此同时,这一幕也恰好被她的同班同学们看在眼里。
“那不是你女儿吗?”刚刚才软磨硬泡看过齐母手机里的家庭照,几人对英英的面孔还非常熟悉。
“哎!你不是说你女儿高三吗?怎么不去上自习?”
“对呀!……喂!你们快看那男孩儿!胳膊好怪。”
“咦?没有胳膊吗?”
“是啊!!是个残疾!”
……
“你们别说了……”某人这才发觉齐母脸色死灰,还没想好怎么安慰,她已是头也不回,迅速跑入人流,如何喊都不回。
她咬着牙,气得发抖,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谁不知道她那几个同学,最热衷于在人后议论,兴许明天天没亮,她家的事连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知道了!她还从没被什么事如此羞辱过!!怎么偏偏那男孩儿,那男孩儿,是个残废呢!没胳膊的又还能是谁?齐母知道!肯定是悦然为英英请过的家教!
可她是真想不到!她养的女儿,健健康康,漂漂亮亮,怎么会看上个残废!果然问题都出在那个家教身上!
齐母想到这里,只觉天旋地转,回到家,进门就往小女儿房间闯,鞋都没顾得换。
果然,平日大大咧咧的英英,抽屉居然上锁!她红着眼睛,搬来工具箱,拿起个扳手就将锁砸开来,声音惊动了正在卧室浅眠的丈夫。
当他看到妻子哭花了妆,坐在地上奋力撕碎花花绿绿的信纸时,才急忙上前劝阻。
“你在做什么?咱们不是说好不再追究了吗?”
“你懂什么!英英在跟她那个残疾的家教谈恋爱!我刚在步行街亲眼看到两人腻腻歪歪!!她不光是早不早恋的问题!你根本不知道那男孩儿有多重的残疾!”说着齐母将英英的日记摊开,“这就是证据!”
齐父忙拉住她:“别急,别急。等英英回来再详细说。”
可齐母气不过,她仔仔细细把小女儿的房间搜了个遍,只要看到信,不分青红皂白,统统撕毁。
英英依依不舍地与秦岭告别后,等到目送他乘了公车,才独自上楼回家,只是她没想到父母正襟危坐,就在客厅等她,茶几上赫然摆着她熟悉的日记本,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她意识到出事了,踉踉跄跄跑回房间,抽屉的锁果然不翼而飞…疯了般翻找,秦岭曾写给她的信却消失无踪,她立刻哭得泪眼婆娑嘶吼起来:
“我信呢?!”
齐母坐不住,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把英英从桌子边扯开:“你早恋你还有理了?”
她瞪着母亲,不肯屈服:“你把我的信放哪里了?!”
“你知不知道廉耻?!那些个东西留着干嘛?我扔了!全都扔了!”齐母发狠道,可是英英就像着了魔。
她扭头把垃圾桶翻倒过来,哭得满脸是泪,手机掉地上都没心思捡起。齐母揪住她的衣服,试图把她拉走,可她就是不依。
谁知手机此刻忽然铃声大作,齐母眼见来电显示正是秦岭,不等女儿反应,便捡起来照地上咂去。
“他是个残废!齐英英!你要把家里人的脸都丢尽吗?!”她怒吼起来。
英英满眼委屈:“你不了解他,凭什么这样说他?!”语气满满的都是维护之情。
可是偏偏戳中了齐母敏感的神经,她一巴掌掴在女儿脸上:“你闭嘴!!谁教你这么没大没小的?!整天和那种不三不四的混一起,你的教养呢?”
“我……”
“齐英英!”一直没开口的齐父对女儿过分的态度和言行也忍耐不下去,“我们平时是怎么教育你的!你这怎么跟你妈妈说话的!是,我们是动了你的信,可是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啊!你说你留着那些想干什么?怎么这么不懂事呢?跟你妈妈道歉!”
英英再也忍不住,她只想去个地方,无论哪里,能让她静静,不要那么心伤就好,她转身冲出家门,在午夜后冷冷清清的街道狂奔,她内心的委屈和悲伤,全然找不到出口,如同洪水猛兽,疯狂爆发,好像要将她撕裂。
她实在想不通,想不通爱上秦岭到底有什么错?这些日子,她成绩不是已经好起来了吗?不是没辜负父母的期待吗?为什么都不顾她的感受,还是要不分青红皂白,说侮辱秦岭的话…
英英缩成一个点,多希望有只壳,能躲在里面。然而她无处可躲,齐父愤怒又粗暴地将她揪回家,她根本毫无反击之力。
英英的手机及所有零花,全部被没收,不仅如此,父母为避免她与秦岭有进一步接触,哪怕推掉事情,也要接送她上学。英英的日子,竟过得宛如行尸走肉。她不是逆来顺受的人,父母也从没这样对待过她,她愤怒,她压抑,可是却不敢爆发,她害怕又会给秦岭造成困扰,唯一担心的,是他自那日手机摔坏后,再也联系不到,他会不会着急生病…,眼看又要考试,他心脏如此脆弱不堪 ,会不会受到影响。英英“呸呸”,觉得自己乌鸦嘴。
打小,她淘气好动,却从来不会干坏事,而且父母在这方面,对她始终信任。英英当然知道母亲惯于把钱包放在鞋柜顶,她从没想过要偷,可是这次,她心头满满都是负罪感,迫不得已。因为她必须给秦岭打电话,把事情前后解释清楚,否则,她不知道等发生了严重后果,要怎样挽回。
秦岭接到英英的电话是在考试前夕,那段日子雨雪多,他的身体状况比往年冬天还要糟,然而在他和英英一起之前,他就预想过这种结果…再过两天,就该考试了,他却完全没有担忧自己的心情,而是每时每刻,都在为英英焦虑,吃药吃得愈加频繁。
英英确实为打这个电话,不择手段。她只顾急于寻找机会,平日时刻被监视,好不容易在放学后的空当溜出校门,然而齐母一经发现钱包里的钱被动过,就立即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她气得两眼发黑,将英英在公话逮个正着,二话不说,夺过电话听筒便扣上,更不顾英英在学校附近,还被不少同学围观,连拉带扯就将她拖回家。
她被关在房中思过,哭得特别伤心,想到不光没解释清楚,反倒令秦岭更担心,她就特别害怕,想反抗,可是区区高中生,根本什么都改变不了,连捍卫爱情的资格都没有。
她还不知道偷钱这件事到底有多严重,要是她知道,一定不会做,可惜,她一无所知。
齐母大动肝火,小女儿早恋就罢了,居然还干偷窃这种几近上升到犯罪的事,她怎么受得了呢?再一想那罪魁祸首是齐悦然请回来的家教,就更是怒火中烧。
当初,她们一家决定暑假外出旅游,听悦然说同学有难处,于是好心免了房租,让他在客房借住,齐母真是分外后怕,谁知道当初那小伙子有没有欺负过英英呢。
她越是想下去,就越是坐立不安,于是穿好大衣,提了包转身出门。
秦岭就要考试了,几天前他有点儿感冒,连着心肺都难受,只好躺在宿舍服药休息,几个室友,不怎么回来,大都忙着找工作,只有陈欢偶尔看看他。
这是考前最后的冲刺,秦岭总算勉强回到自习室,几个平时一起复习的研友看到他,不约而同关心起他的身体。虽然他不喜欢这样,却也早就习惯了。
齐母来到秦岭的学校,沿途从几个学生口中打听到他,问清了其所在的学院和他们学院的位置。
教学楼,老师尽数下班,齐母找老师不行,便径直上楼,她推开明晃晃的教室,又一路问去。
果然在某间自习室窗边的特殊位置看到了那个有点儿眼熟的男生,他正低着头,脱了鞋用脚写字,齐母再也压抑不住,厉声问道:“你就是秦岭吧?”
随即大步走向他,居高临下之际,近距离盯着他的空袖子,仓惶吞下口水。
秦岭在英英家见过全家福,他抬起头微微蹙眉,然后熟练地穿好鞋站起身:“阿姨,有什么事去外面说吧,在这儿会影响其他同学学习……”
可是齐母不等他站稳,就狠狠打了他一巴掌:“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混蛋!”
他抿紧嘴唇,喉结动了动:“对不起……”
“对不起?!你说句对不起就完了吗?!”秦岭比她高出一个头,她撕扯着他的衣服,险些将他拉倒,几个同学见苗头不对,急忙冲上去将两人分开。
“阿姨,您冷静点儿,秦岭他心脏不好,有话好说。”打头挡着齐母的女生和秦岭同班,虽然平时并没有太多交集,也明白其中的轻重。
可是齐母正在气头儿上,哪管这些:“心脏不好?!是!你是残疾人,身体不好就能随便利用别人的同情心,是吗?!”
秦岭低着头不说话,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们一家人怎么待你,你不清楚?!我家英英居然为了给你打电话偷家里的钱!!!你知道她这是什么行为吗?英英她虽然叛逆了点儿,可是她是怎样的孩子,我们当家长的会不知道?都是你,是因为她跟你这种……这种人混在一起,她才变成现在没家教的样子!!”
秦岭看向她,神色淡淡:“阿姨……我知道我的行为很不妥当,令您生气的理由,我也完全明白。如果是我的责任,我一定会承担。可是,您和叔叔有没有问过英英的想法?她比您想象的更敏感懂事,如此粗暴地对待她,只会令她痛苦不堪。”秦岭咬了咬牙,“所以她才会看上我这种人吧……”
“你的意思是错都在我们身上了?!你以为你是谁啊!!”齐母听了火冒三丈,想再动手,然而手臂被束缚着动不了,便径直踢了秦岭几脚泄愤。此时教学楼的保安赶到,才好说歹说将情绪激动的齐母劝到了保卫室说话。
通过秦岭的手机,保安将在校值班的辅导员叫来,相熟的同学也给齐悦然打了电话。
齐母依然喋喋不休地指责着秦岭,可是秦岭只是安静地听,不发一语。待辅导员最先赶来后,她揪住她:“老师,您得替我做主,我得跟他的家长好好谈谈这件事!”
“哎呀,您先冷静。”辅导员面露难色,偷瞄了秦岭一眼,才接着为难地说“抱歉,秦岭他不是本地人,父母也不在本市,恐怕您见不到想见的人。”
“有电话也行!我就是想跟他家长说几句。”她不依不饶。
秦岭被打过的地方已现淤青,他却忽然抬起头来:“我没父母。”
“你说?”齐母愣了几秒,“你说没父母?”
辅导员打着圆场:“是啊,秦岭同学是孤儿。”
齐母起先只是从悦然那儿听说他家里经济困难,可还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
她语气倒是比之前的咄咄逼人好了几分:“我说呢……也难怪。”然而这句话的杀伤力并不亚于她之前说的任何一句。
当悦然赶到,从母亲口中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她再看向秦岭的眼神立即疏离许多,直至齐父赶到,才将整个事件平息。他劝回齐母,深深望了眼那清瘦的男孩子。并未多言。
秦岭回去自习室继续被打断的复习,他对于旁人的窃窃低语,漠然置之。
他永远忘不了,当心脏处不断传来抽痛时,英英在他耳畔的啜泣真实又令他绝望。他别无选择,这就是他的选择。
插入书签
秦岭心里很想和英英在一起,可是他果然还是觉得自己的存在只会令英英受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