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与雪

　　小学时代，张安旬常常去陈畅家看电影和漫画，除了喜欢古风武打片，张安旬特偏好洋片──倒不是出于什么重洋媚外大人世界里会出现的荒唐理由，只是因为西洋片里角色的金红棕黑不同发色的头毛，可以让他轻松辨认出谁是谁。
　　游戏在张安旬家打，影片在陈畅家看，两人向来是这么分工，因为不知道为什么，电玩游戏在张安旬家里总是开明的被允许，但影片漫画书之辈则惨遭归类为”玩物丧志”的违禁品。日后父母总说这么做是怕他跟同年龄的孩子没话聊，结果没想到放任他这么玩着玩着就玩出了个做游戏软件的儿子，真是意想不到啊──虽然那都是后来的事了。
　　回归正题，自小展露了过剩的经历和坐不住的特性的陈畅，根本耐不住性子看完一整出电影，而(注定让他跟读书无缘的)文字排斥感，同样使他从来没完整看完一本漫画──指的是，翻完了整册的图片以及精彩打斗场景前后的少量叙述以后，剩下的？那什么，能吃吗？抱持着这样的心态，那些电影片子啊、全套少年漫画啊──绝对不可能是陈畅的，身为无底洞戴维王，陈畅的伙食费都”完整全套”的花在食物上了，因此这些东西，是从别处搬来的。
　　哪儿呢？
　　自然是从他哥哥的房间。
　　是的，陈畅有个大三岁的哥哥，陈言──是个比日后的陈畅还要流氓的流氓。可以说是陈畅的启蒙导师，不论是脏话、打架、飚车、牛鬼蛇神狐朋狗友，通通都是由这位”师父”领进门。
　　到了陈畅和张安旬上小学高年级的时候，常常影片看到一半，张安旬纤巧的手指正随着相同发色的人物出场密集度，绞着老旧沙发破败翻出的棉絮，陈畅就这么抄着家伙拎着酒瓶ㄧ复凶神恶煞样的从门口晃进来，若是张安旬看到了，会自动忽视对方身上偶尔出现的可疑黑红渍痕，然后乖巧的跟他打招呼，可大多时候他都太过沉浸在影片的挑战里，没有注意到一旁的陈畅缓缓转动了黑沉的目光，在空中与陈言对视个两秒，接着两兄弟一个继续向房间前进，另一个则继续戳着张安旬说无聊。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陈言对外极度维护自己的弟弟，到了不分黑白毫无道理的地步，彷佛想要证明自己有义气，又唯恐外人不知道他有个弟弟似的。但是对内──对内又是另一回事，两兄弟的关系，仅凭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比如说借来看得这些片子，茶几上堆栈的这些漫画，陈畅除了第一次因为是偷拿而被陈言按在墙上揍了一顿之外，日后都是经其默许的，虽然陈畅始终觉得是因为陈言莫名中意张安旬的缘故，明明平时嘴里对于学校课业老师乖学生吐不出半个干净的字的，却积极的想要拉他一起”来玩”，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陈畅极力反对，陈言依然故我，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关系紧张的两兄弟，常常为此进入备战状态，陈言揍起人来六亲不认，同年龄的孩子老早就不是陈畅的对手，因此他身上大大小小或浅或深的伤痕多是由自己的亲哥给修理出来的。
　　这样不亲不疏忽近忽远的关系，一定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吧。不只因为陈家的人都不擅长用言语表达感情，更因为只有一半的血缘这件事，在陈言心中画下一道跨不过去的沟。
　　陈畅自认脑袋不是顶好，但要认知道这个事实，并不难。

　　XXX

　　“是喔，看不出来你们妈妈不一样。”电影中场休息，张安旬从书包拿出自己带来的脆薯片递给陈畅，”你们两个长那么像。”
　　话一说完陈畅就投来了质疑的眼神。
　　张安旬赶紧抢回话头，”少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明明就知道只要两个人同时在我面前不要离开我还是可以一块一块分析的！”
　　这次是同情的视线。
　　“是有那么复杂喔。”
　　天才，也有缺点，也有他的辛苦啊…陈畅觉得这大概是跟张安旬混熟以后最大的收获吧。不过，话又说回来，张安旬这次倒是答对了，陈家三人一看就像同个模子铸出来的复刻体，走在一起谁都不会怀疑他们是一家人，当然更不会有人无聊的猜测背后有什么血不血缘的内情，全都多亏了他父亲的强大基因。
　　“所以？他讨厌你吗？”
　　“谁知道。”
　　张安旬抓了一把薯片嘎吱嘎吱的塞进嘴里──新口味，是偷买的，就当做给陈畅的电影票吧，当然他自己也要享受几口。张安旬家里管的可严了，不准买零食，零用钱有是有但扣在父母手里，要用时得先报备用途，这次的钱是买打折书时偷偷省下来的，当时他爸爸忙着赶报告，没记得事后核对进出帐来着。
　　“可我看你挺喜欢他的。”
　　“谁喜欢他。恶心死了。”
　　“但你明──”
　　薯片整包被暴力抢走，张安旬不服输的扑腾了半天都没用，陈畅神色轻松的招招躲开。
　　张安旬不甘心的一拍沙发，红红的嘴唇泯起。
　　“好啦，你一点都不喜欢他，你只是觉得学你哥骂脏话、卷袖子、制服乱穿不扣好、打架还有呛老师很帅所以学全套而已，哼。给我啦──”
　　毛毛的小脑袋被按住，死死的压了几下。
　　“对。我就是这么觉得，老师烦死了，也就只有你这种人会觉得学东学西有趣。”
　　“你在嘴硬嘛。”
　　“你才嘴硬。”
　　“欸，每次你不在场的时候啊，像是你上次去厕所，你哥都会来跟我说话还会摸我头耶，哪像你这样每次都用巴的，很痛，啊啊，很痛啦──”
　　“你活该。谁叫你乱说话。”
　　“我偏要说，而且我没说到重点，你哥上次竟然把我抱起来，他不是只比我们大三岁吗，你们两个力气怎么可以大成这样──然后他还塞给我一本新漫画喔，怎么样，羡不羡慕？”
　　“……”
　　“你真的一点点都不喜欢他？”
　　“吃屎啦，再吵等下电影不要看，我拿去还。”
　　喔。张安旬白了他一眼，对方已经扯着他的手臂直嚷无聊半个小时了，再前面二十分钟陈畅在沙发上扭来扭去坐不安分，最后还躺到了地板上，只有再往前最开始的十分钟他是好好的专心在影片上的。
　　见张安旬对自己的威胁没反应，陈畅像突然按耐不住冲动一般跳下沙发。
　　“我还他再顺便跟他说你觉得一点都不好看，难看死了──”
　　“喂喂别啊，你这是希望我被拍成肉饼还是你被拍成肉饼，你哥不是说这是他心目中的经典吗──”
　　“……我现在就去说。”
　　“啊，我把新刊让给你好不好？你不要激动，冷静，深呼吸──”
　　原本用坚毅又萧瑟的背影朝着张安旬的陈畅终于回过身。
　　然后，瞬间，张安旬觉得自己快憋笑到内伤。
　　陈畅的表情，同样是一脸憋，只是那个，绝对是、屁孩在闹别扭的表情吧。
　　张安旬只能在心里窃笑着。
　　“……书现在，在你那？”
　　哈哈，矜持吧你。
　　“我看ㄧ眼就好，是上次那个篮球系列吗。那个还行。”
　　“不是，但是是跟运动有关的。嗯。没关系，你也知道我看完就等于永久保存在脑袋里了，这本书就转送给你吧。你哥应该会很乐意。”
　　陈畅瞥了他一眼，然后别开视线。
　　“才怪。”
　　你就是个兄…那叫什么，兄控！张安旬心底的小人举起双手欢呼，有种枭雄得胜归的感觉，难得能让陈畅(在课业较量以外的地方)吃鳖。
　　是的，尽管张安旬自己也是个孩子，他还是忍不住感叹，小孩的脸，还真藏不住心事啊。
　　那表情，太经典了。
　　值得他以照相机一般的记忆储藏，回味个十年。

　　XXX

　　然后陈畅理所当然的，因此被调侃很久。
　　虽然他死不承认自己曾经露出过什么害羞的表情。
　　也死不承认曾经崇拜过他的哥哥。
　　直到有一天。
　　……但那都是后话了。

　　小番外
　　“拿去吧，就这本。”
　　“你还带在身上？”
　　在张安旬笑而不语的情况下，陈畅一无所知的翻开了漫画。
　　──妹子，全都是妹子，爆满整个分镜凑到读者面前的大胸、屁股、可疑的红晕、体操服、泳衣、拉拉队服……
　　陈畅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张安旬继续保持完美的笑容。
　　为什么随身带着？开什么玩笑，当然是方便随时推销出去啊，留在家里被妈妈发现绝对会被杀掉的，虽然放在书包里被发现也是不得了……
　　嗯，但是能够看见陈畅这副模样，绝逼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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