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之蛇

　　三十五岁的年纪，就早早抽离出世界的喧嚣，脱离了大都市的霓虹，一个人决然搬回乡村。再有小几年，父亲也该到退休年纪，会陪着我一起躺在这摇摇椅上共话家常，到时再说吧。
　　一个人在农村，面对着一块菜园，这里有雨后抖擞着碧绿光芒的小青菜、水滴中布满了毛茸茸丝线的小黄瓜、还有番茄，辣椒，韭菜等等，如同跳进了一副不知什么笔法、内容、技巧，也不知是五彩的，油墨的，还是其他的什么的画卷里,通身充满了舒畅，真要说点关于这副画卷的些许，我只能傻呵呵抓搔着脑袋。
　　然而，快乐终究不能毫无缝隙，它像一扇虚掩门，只要一个念头，就会被重重推开，门里的痛苦悔恨一下子就会冲了开来，让人的眼睛睁不开，脑子想不清。这些痛苦的精灵，如同黑夜里的萤火，不是说它们有多纯洁，而是它们牢牢吸引着视线、神智。我跟随着它们，也不知走了多久，反正好久好久，就那么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走进了一片沙漠里，等意识到不对劲，再想折回，却被四周那茫茫的黄沙围了个一望无际。
　　我迷失了方向。
　　心里的恐惧也从阴暗面里孕育出来，如婴儿般坠了地。幸好我已经是三十多岁的成年人，该有的冷静还是多少备点。我并没有过度慌张，先闭紧眼，深吸一口气，吸进了些黄沙，咳嗽了几下，瞬即吐出了些沙子。我睁开眼仔细地四处张望，哪怕一丁点儿的影儿，像是树啊、人啊、骆驼啊就是莫大的希望。果然，有个人影进入了眼帘，即使很远，也一眼认出了她。
　　我深爱的人“陈雪茹”。
　　她穿着一袭洁白的长裙，婷婷袅袅地走来，稍作张望，立定在眼前，她拢拢发、舔舔唇、轻抛媚眼。我的唇将张未张的几秒间，她的唇迅速袭来，并踮起了双脚，一只脚弯起、临空，脚尖在另一只小腿肚上迅速交换轻擦，娴熟的动作美极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前所未有，这种简洁性感的姿势肆无忌惮。心中唯有的词汇是：妙极了。她微热的红唇久久私语，像要把所有的思念、误解都通通丢给另外两片紧紧相贴的唇。我的唇在聆听，投入了所有的感情。
　　她松了唇，拉着我跑，就像我曾拉着她一样，我闭起眼睛，感受着她的发香，发丝轻触在我手臂上的悸动以及脑海里漂浮着的憧憬。突然间，有几滴水滴分别打中我的脑门以及双颊，我诧异于沙漠里何来的水滴，进而左顾右盼，眼前仅有茫茫黄沙、身着一袭长衣的雪茹以及她那凌乱的长发。正当苦寻难得之际，一丝白色的光，亮晶晶的吸引着视线，雪茹的漂浮着的发间舞动着一滴水滴，它挣扎着寻找头发的空隙，左跌跌右撞撞，摆脱了头发的阻挠，像子弹一般对我开火。我立马定住，一只手疯了狂般搂住雪茹的腰际，另一只手顺势顺时针旋转柔软的身躯，雪茹的眼睛就曝露在我眼前，她的眼泪无休无止地流着，肆无忌惮。我此时表现得像个孩子，手足无措。或许此时的我根本就是一个孩子，佩戴着一个孩子的容颜。我不知如何去安慰一位伤心的女人，并且是我的深爱的女人，只能看着那一滴滴眼泪发呆。
　　那泪滴，缓慢地坠落着，坠落的一方慢慢变大，更敦实，而另一方变得薄弱，形成了一道尖尖的刺头，彷如有什么东西想破壳而出，它拼命挣扎。果然那尖尖的刺头有一根舌须样的细须子时有时无，续进续出，再定睛瞧住这水滴，水滴中竟有一条小蛇，蛇头正全力戳破水滴上方的刺头，期待破滴而出，它所有的身躯都压在了下方，难怪下方异常敦实。于是我看到了所有泪滴中的蛇，它们都在挣扎着破滴而出。原来眼泪是蛇的天堂，它们孕育着蛇，也孕育着恶毒。这种恶毒并不像蛇毒那样真真实实，它们是无形的，是一种精神的侵蚀。
　　泪滴落进了黄沙里。
　　我看着眼前的雪茹，她的泪依然流着，只不过眼泪此时变成了蛇，我看着一条条的小蛇遍布着她，或者从她的眼睛里溢出来，我慌乱着更加手足无措，我内心里布满了恐惧，想松了雪茹的手，转身就跑，漫无方向的跑着，可是理智告诉我，千万别放手，一放手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雪茹依然沉默着，我不知道她是否在看着我，反正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我天生有种对蛇的恐惧。
　　“雪茹.....”
　　你出其不意地抱住我，力气大到可以将我融进你的身体，我闭住眼睛，不再想蛇的困扰，享受着温暖有致的怀抱，脑袋里醉醺醺。
　　“救我”声音彻骨，无疑是你的声音，脑袋里的“酒精”失了效用，反而加重了恐惧的倍数，成了恐惧的催化剂。伴随着“救我”靡靡之音，蛇的困惑死灰复燃，不听话的眼皮释放出呆滞的眼珠，将恐惧展露无遗。
　　茫茫的沙海瞬间消失了无影，无数的蛇，数也不清，将你重重包围。你的身边不再有我，我也不知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似乎是另一个空间。你的一惊一动尽收眼底，却难以伸出援助之手。你疯狂地呼救着，声音尖刀般割着心脏，看着蛇爬满你全身，一层一层爬下来爬下来，连最后一袭白色也捕捉不到。
　　耳朵里充斥着你的“救我”，挥之不走。我疯子一般暴跳如雷，左踹一脚，右劈一拳，双手以及双脚不停在空中胡乱挥舞着，却难以平复旁观者的无能为力。眼泪来了，它跟疯狂正相反，静静地流着，像月光下的顿河。
　　其实这就是内心的无助，静的让人害怕。
　　每次，我脑海里都会浮现这样的画面，并且年纪越大，它出现的频率也就越高。这也让恐惧时刻陪伴着我。
　　其实你知道嘛？你听不到我的悔过，才是我无助的源头。
　　我多想亲口跟你澄清所有的误解，“雪茹”。
　　你却不愿给我这个机会。
　　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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