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长风沙

作者:灵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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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二字


      我长这么大最卑躬屈膝的一天,就是走到五千曾在办公室等了掌舵人牟旭忠先生整整一下午才见着他的面,我低声下气说着自己也复刻了婚服能不能等上几天看看我做的,先生为难地解释说盛该的复刻已经留下了,戒指也已经给出去了,招呼也跟段家打了,不需要再看我的了。我巴巴地恳求了半晌,他才松口说那你拿来看看吧。

      六天以后,经过和法国那边反复地对比确认,婚服终于完成了,正好我母亲回国,顺便帮我带了回来。

      那天下午天气不大好,灰蒙蒙地,我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门口等她。我母亲回家见到我这样子,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做的已经很好了。”

      检查之后我连饭都没和家人一块儿吃,拿着衣服便赶到五千曾,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我告诉自己。

      牟旭忠先生接待了我,仔细研究了我的作品,我在一旁只觉得度日如年,漫长又艰难,过了很久,他取下眼镜,看着我:“舒二小姐,作品很好,确实是费心了,不过很抱歉,我还是选择第一件。”

      我也忘记了自己是怎么不失礼仪地回应再抱着自己的作品回去的。只记得那天的天气果然不好,下了很大的雨,我车里听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趴在方向盘上哭了很久。

      十天以后我接到了五千曾的私人聚会请柬。五千曾几乎不搞聚会,这当真是破天荒的一次。

      那天我在自己的衣帽间挑了很久很久,最终还是穿了一件繁华的黑裙,蓬大的裙䙓,大气的剪裁和修身的设计。口红是淡淡的暗玫红,泛着紫,一点都不扎人,却异常独立。

      再次踏进五千曾的时候,我看见了段乘风,他带的女伴,是舒绾晴。那晚她穿的礼服染色太美了,像傍晚的天空,深深的蓝划过有些暗的云,再渐变成夕阳染红的裙边,色彩把控得太让人窒息了,暗橘色透着粉又透着紫,随着她走路漾起夕阳下的海面波光粼粼的美。

      而我独自一人站在那,看着眼前一个个精心打扮的男人女人,五千曾的聚会,不知是多大的荣幸呢。

      我依旧找了个角落,静静看着这些花花绿绿的人们,如愿以偿看到了江微阑,她组织着全场,灯光,花束,摄影,一并关心着,是啊,如果没有江微阑那几张照片,五千曾怎么敢那么快就肯定盛该的作品是真的复刻而不是去骗戒指的呢。我想起那天她对我说的那句“旖旎,我期待你万众瞩目的一天”,原来她只是期待的万众瞩目的场景可以发生,但是不是我都一样。我早就该想到,我不过也是她计划中的一个推进力,可这个推进力别人做到了,她便不需要我了。看看今天,五千曾史无前例的盛大聚会,这个独家想来足够让她聚起时尚圈所有关注的目光了吧。

      盛该很迟才进场,我第一次见他这样正式着装,纯黑的西装,细看之下剪裁设计透着他独有的大胆。不过他和我一样,没几个人认识没几个人说话,他也不在乎,低着头和服务员问了些话,就朝洗手间走。我放下香槟杯,跟着他往里走。我当时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直接跟了进去,他忽然转身把我往外拉到洗手台那里,压低声问了句:“做什么?”

      我看着洗手台上的镜子,映着他修长的背面,挡在我身前。我低了头看了看自己的黑色礼裙,语气有些冷漠:“想和你说说话。”

      他放开我站直看了我一会,然后往外走。我跟着他走到走廊尽头,他停下脚步:“说吧。”

      我一直低着头,停了很久,才说:“盛该,你要名,今天也有了,你要利,就把戒指卖给我吧,多大的价只要你开口,我就有办法,那戒指你留着也没用。”

      他没回答。

      我接着说:“那是段家世代的婚戒,你拧不过他们的,段乘风今天来了肯定是有备来的,他今天不会放过你,以后也不会放过你……”

      他打断我:“戒指谁要?”

      我抬起头:“那是段乘风母亲的东西……”

      他的眼还是那样黑,看着我,然后直接走了。我一个人站在那,终于开了窍,笑笑自己,然后也走了出去。

      台上介绍贵宾的时候牟旭忠先生竟然一直在场,可见是多么重视。一席简介了今天的聚会主旨,帷幕拉开给大家看了盛该的那件复刻,玻璃里挂的那件皇褂,精细的绣工和中式的古典结合,大气磅礴又丝丝入扣。这样的设计我该是服气的。之后就介绍上台,让在场所有人吃惊的是,除了盛该竟然还说了“牟泽泽”这个名字。

      牟泽泽是谁,老爷子一生二子一女,三人各有所长撑起五千曾,但再下一代里,长子牟旭义膝下两个孩子,皆对服装设计丝毫不感兴趣,二子牟旭忠年近六旬仍然未婚,唯有小女牟旭明有一独女名叫牟泽泽,据说天资聪颖生来就对中式设计有极高的天赋,十六岁的设计就锋芒毕现,十八岁时已有国外贵宾点名高订,是公认的五千曾唯一继承人。这姑娘和我差不多大,但几乎不曾露面,时尚圈多少人想一睹这位千金大小姐的芳容,却始终是个谜。没想到今晚竟然借着答谢盛该,介绍出牟泽泽,不知是多大的荣耀。

      他二人走上台时真是金童玉女,盛该一点街边流氓的感觉都没有,这样的场景下竟让我恍惚觉得他有种与生俱来的贵族气息,挽着他手臂的那个姑娘,传说中五千曾万千宠爱的公主牟泽泽,生得绝美,肤白腿长,一袭纯白浮雕旗袍配上盛该的纯黑西装,两人站在一起,庄严又典雅。

      之后是一些场面话,我默默看着站在最前方的段乘风,等到台上话音刚落他就上前了一步,我本能地想朝前拉住他。这时台上走上了一个人,面容和煦优雅,头发挽着一半剩下的像水墨画一般泻下,一身贴身剪裁的长裙泛黄的底色上用草书写着古典诗词,五十岁身材完全没有一丝走样,我母亲白槿和盛该握了握手,说:“任何行业的希望,都在年轻的一代,你很难得。”

      段乘风默默收回脚步,舒家长辈都来了,他再想豁出去放肆,也不敢了。

      而盛该,真是应了江微阑那句“万众瞩目”。我再次看了眼台上,转身走了出去。想起一心护着N.L还不忘回去上班的简濒,我的姑娘啊,你可要真做“开国功臣”了。

      五千曾离我家很远,我开着车在街边晃了很久,在这个浮华的都市里,人人都在急匆匆地赶路,唯有我浪费着时间。想起今晚站在段乘风身边的姐姐,气场全开。而我,出了事只知道躲他,明明是从我这漏了事才导致今天的局面,却没有丝毫能力去挽回。

      我漫无目的的逛了好久,才开回了家,那时已经是半夜了,我想把车开到家里车库,却意外看见门口坐着一个身影。只好停在外停车点,下车走过去,昏黄的灯光下,盛辞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还冲着我笑,眼眸纯净。

      那时我忽然就知道了,我没有的能力,是像他哥哥对我的一样去对他们下狠手。万般心机,我怎么舍得用在他们身上,盛辞这小孩,我怎么狠得下心。

      盛辞见我站在那不动,目光垂下,低低地问:“姐姐,你生我气了?”

      我走过去,揉着他头发让他抬起头,仔细看了看他的伤:“又跟人打架了?”

      他忽然伸手抱着我,坐着的高度刚好把头埋在我小腹上,闷着声音:“你别生气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说:“走吧,跟姐回去。”

      我拉起他直接带回了我家,那时家里人基本都已经睡了,我没开灯悄声进去,直接带到我房间,让他坐着,我再去拿医药箱。问他哪疼,他就乖乖撩起衣服给我看,都是些青紫的地方,只有两三处擦破皮,仔细给他清理了伤口上了药,说:“明天还是去医院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内脏什么的。”

      他坐在那乖乖望着我,说:“不疼,真不疼。”

      我揉了揉他的头发:“都脏了,姐给你洗吧。”

      我其实从来没给别人洗过头,但也没关系,他特别听话,让干嘛干嘛,所以我也很省事。弄得他满脸泡沫他也不喊。只是后来我看见他眼睛红红的,就急着拿水帮他冲干净,一面冲一面责备:“洗发膏弄眼睛里很疼的你要说啊你……”

      他忽然满头湿湿地又一把抱住我,湿答答的脸蹭在我肚子上,然后身子开始有些发抖,我听见他低低地哭起来。

      我鼻子一酸,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没事的,你放心。”

      很久以后他才乖乖起身,又望着我冲我笑,眼眸折着水光,亮晶晶的。

      我帮他洗好头,再帮他吹干。之后就让他自己洗漱好,看着他站起来比我高半截的身子,却让我怎么都觉得像个小孩子,我温柔地笑笑:“出去,睡我床,我要洗澡了。”

      我洗好出去的时候他已经乖乖睡着了,床只睡了三分之一,侧着身倦床边。我的床非常大,其实他不用留这么多的空位,况且我本来是想去另一个房间睡的。我轻手轻脚走过去,帮他掖了掖被子,再往里推了些,他都快掉下去了。

      我穿着睡衣站在一旁看着他睡的像婴儿一样的脸,看了很久,然后再去抱了床被子小心翼翼睡上去,盖好。

      关上灯,笑了笑自己,多大的胆多大的信任啊。

      盛辞在我床上睡得异常好,我醒的时候他还是倦在床边,他太乖了,呼吸很轻,也不乱动,睫毛又长又密,我笑笑,轻手轻脚起床,为了不吵醒他就去了外面的洗浴室梳洗。然后去厨房做早餐。

      家务都很奇怪我今天为什么要亲自下厨,以前家里只有我的时候,我就常常会去厨房学做饭,理由是等姐姐回来要做给她吃,还有一个理由就是乘风哥哥做饭太难吃了。

      我边做边想,现在的段乘风,做饭不能说好吃也不算太难吃,现在的姐姐,倒是不需要我做饭给她吃吧。等我做好两份早餐端上去的时候,盛辞还睡着。我低声叫醒他,他睡眼惺忪喊了声“姐”,然后有气无力开始穿衣起床。

      也不知他是哄我还是真的,大口大口吃早餐还一个劲儿说好吃,我在旁边给他递牛奶一面让他慢点吃,等他吃饱,我捏着他脸研究了一下,淤青也散去了大半,但还是说:“我们得去医院看看。”

      盛辞就在那蹦:“你看你看,我都不疼!”我被他逗笑了,让他穿好衣服我们出门。其实我是掐着时间的,这时候姐姐早走了,我父亲一般不住这边,他常住后面花园里的一层房,大概是觉得养生,所以我就正大光明带他出去。

      家务年纪大点的就会直接无视,小点的就凑在那笑。我完全稳住表情,淡淡地用不大不小地声音说了句:“我弟弟。”

      鉴于盛辞打死不去医院硬说他没事儿,又刚好在周末,我只好把他送回N.L,他和上一次坐我车一样带着伤但是话异常多,什么都讲,我在一旁笑着。早上阳光很好,那时我觉得就这样似乎也挺好,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何必上心。

      车开到N.L外面的时候前面意外停了两辆豪华超跑,我心里一咯噔,盛辞还下车凑上去看,有一辆我不认识,但有一辆,是段乘风的。我一把拉住盛辞,说:“可能出事了,你在这等我我先下去看看好吗?”

      他只偏着头看着那扇进地下室半开的木门,然后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我想他应该不会同意,以他的性格肯定会冲进去,但他忽然走到一旁坐在台阶上,看着远方。那个眼神刺疼了我,空洞里带着一丝绝望。我想他是真的怕我生气吧,所以才这么听我话。

      我笑笑,上前一步一把扶住他后脑勺摁在我肚子上,再说了一次:“没事的,你放心。”

      我下楼梯的时候就听见越来越响的吵闹了,下去之后看见有十几个陌生男子拿着铁棍一面砸缝纫机、模特架和布料架,一面打人。简濒抱着一直哭的刘淮淮站在角落。这边只有两个看热闹的男人,段乘风和成雨豪。

      我还第一次看见陈晨没戴眼镜,龇牙咧嘴和他平时的斯文形象一点不符,第一次看见小胖胖那么勇敢,拿着架子乱晃,刘维维还是那么汉子,一直往前冲,盛该不停拉回她,也第一次知道盛该和沈树那么会打架,果然是这里最坏的两个男生。

      这时刘淮淮看见我,哭腔软软地让我鼻子一酸,她喊:“舒姐姐,你让他们走好吗?”

      段乘风终于看见我,我也抬头看着他,他叹口气微微有些责备低声自言自语般说了句:“你怎么来了。”然后走过来挡在我面前搂住我,把我的头按在他的胸口不让我看……就像我,护着盛辞那样。

      “别打了。”我低声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他们就这点东西,你都砸了,他们怎么活?”

      他低头到我耳边,声音有些冷漠:“我会给钱的,我只要戒指,怎么说都不听。”

      我吸吸鼻子:“那就不要了行吗?”

      他的声音冷漠又坚定:“不行。”

      我轻轻推开他,看向简濒,她面无表情看着我,真是的,这姑娘明明哭一哭闹一闹成雨豪就肯定会收手啊,她宁愿毁了N.L都不妥协,盛该是怎样的男人啊,给了她这样的骄傲。

      我回过头忽然对面无表情的段乘风甜甜的地笑了一下。

      他紧了紧眉,盯着我。

      我凑近他伸手抱着他的腰,踮起脚凑到他耳边小声问:“是枚什么戒指?”

      他的声音响起:“婚戒。”然后也伸手抱住我。

      我的声音带着一丝甜意:“娶谁?”

      他笑了声,温柔答:“娶你。”

      “我不嫁。”

      我能感觉他身体忽然一僵,三秒之后他放开我,朝前走了一步压着嗓子说:“别打了。”

      那群陌生男人终于停住,成雨豪在旁边好像心知肚明一般笑着:“就怕美人枕边风啊!”

      段乘风丝毫不乱,只沉声说了句:“给他们吧。”

      成雨豪拿出一张单子凑近盛该展示了一下然后扔他脚下:“今天之内赶紧搬走。”然后转身伸手打了个响指:“走着!”所有陌生男子都陆陆续续跟着他往外走。只有段乘风站在那看着我,那一刻我竟然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表情,是难过伤心还是凶狠坚定?

      段乘风忽然朝着我扯了扯嘴角,转头看着盛该:“还没完呢,我会一直踩着你的。”然后转身走了。

      我站在那看着他们开始一言不发各自整理地上乱糟糟的东西,只有盛该弯腰捡起那张纸面无表情看着,刘维维抬眼一把扯过看了眼然后揉一团扔在一旁:“赶紧去收拾下你屋子都没有什么要带走的!”

      盛该忽然扯出笑:“没有。”然后走到角落里一个唯一立着的木桌上坐着,因为他们主要针对他,虽然他很能打,但还是几个人里受伤最严重的,嘴角和手上都流着血。他却毫不在乎,只是低头点了支烟。

      我上前帮他们捡东西,刘维维看了我一眼:“不用了,你跟你那个小男友走吧。”

      这时沈树忽然问了句:“小崽子去哪了?”

      我才忽然想起盛辞,放下手中东西出去了,他还一个人坐在外面台阶上望着太阳,我走过去轻声问他:“他们都走了你怎么不进去?”

      他回过头一脸茫然:“我等你。”

      我鼻子酸酸的还是笑了笑说:“回去吧,嗯,你哥哥他们受了点伤,你带他们去看看医生,乖,回去吧。”

      他一动不动抬着头看着我:“你要走吗?”

      “嗯,”我强行笑着,“我该走啦,你快回去吧。”

      他低下头“嗯”了声,然后起身往回走,也不说再见,我笑了笑,真没礼貌。然后转过头看向他看的太阳,觉得好刺眼,刺得我眼泪都出来了,却不知为什么自己还是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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