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进阶史

　　五月底的天空是一种格外明亮的蓝，薄如轻纱的云淡淡涂抹在其上，像一幅清新的画卷。
　　今日太后寿宴，文武百官后宫诸妃，甚至已被分封了的王子公主都会赶来为太后贺寿。

　　青九为我打着伞，顺着白玉台阶一步步走上长凌宫昭阳殿。玉霖扶着肚子，在身侧大宫女玲珑的搀扶下仍是有些气喘，不得不停了下来。我和思瑾见状，便也停下等着她歇息。宫人们便从我们身边络绎不绝地走过。
　　远远地，我见到一行人从御花园那边缓缓而来。

　　为首的那人一袭深蓝王袍，上面绣着朵朵的白莲，琉璃样的眼中一如往昔带着疏离，长长的一头墨色青丝，在清风中飞舞。此刻他专心地低首与身侧的一人说着话，那人年约已过半白，鹰钩鼻，深眼窝，花白的头发用镶青玉额环勒住，身穿的却是道袍，竟是坐在轮椅上的。

　　这应该是澜日的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国师方阁了吧。据说他精通占卜相面，来历神秘，却是慕敬桓的最大智囊，一手指点着当年尚是四皇子的慕敬桓的成长，是慕敬桓登基的最大助力。更有传言他是慕敬桓的师父，慕敬桓的文韬武略皆是由他所传，只是为人阴沉，极不好亲近。我若有所思地想着，不提防轮椅上的人猛然抬头看了过来。
　　我像一瞬间被一只冷箭钉在原地，那样的眼睛，浑浊的、蒙着暗翳，阴沉沉的像带着死气……

　　我一个冷颤回过神来，眯起了眼又细细看了他几眼。
　　慕敬桓受到影响抬头望来，眼光触到我微微一怔，脸色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变，然后唇角一弯，勾出一抹温暖的弧度。
　　然而我……
　　我竟惊得立刻转开头不去看他，见玉霖已经休息匀停，便连声催促她起步，惹得思瑾、玉霖都诧异地望着我。我微微有些尴尬，冲她们抿唇一笑，旋即低了头拾级而上。

　　昭阳殿上宝鼎焚香，玉瓶插花，琥珀杯满斟玉液，锦衣绣裳觥筹交错。阶前则鼓舞一片。那琉璃台上，一名绝色的朱衣舞姬此刻被众星拱月般拥起，一个后仰身躯弯折成妩媚的弧度，双手直直探向天空，桃花面倒映在众人面前，很快便湮灭在袖花裙瓣中。舞姬们的长裙随旋动如牡丹盛开般层层展开，猝尔这舞姬再度跃出，手中红绸蓦然投出，被另一名舞姬稳稳接住。红绸哗啦啦展开，两行字跃入眼帘：“绿琪千岁树，杖朝步履千秋永；明月一尺莲，钓渭丝纶日月长。”

　　太后今日一身正装朝服，华美迤逦，在上首含笑注目，面目和煦，显然是满意的。她点点头，道：“颖杨，赏。”
　　百里君离与贺兰芷馨分坐在太后身边。百里君离一袭玄色冕服，金冠束发，朱唇带笑，眉宇间却隐隐透出倦怠，面色较之几个月之前竟还白了几分，衬得那双漆黑眼眸染上了疏离。皇后倒是一脸明媚，正红凤袍加身，耀眼可若这殿外勃勃的夏日之景。
　　大殿左侧，澜日君臣坐在稍上首，下方则依次坐了贺兰太尉、贺兰闫涛等玄月文武大臣，连狄泊洲也赫然在列；大殿右侧则多是诸妃嫔和以诸王、长公主为首的皇亲国戚以及如太尉夫人这类的重臣女眷等。

　　“听闻惠妃舞技超群，今日是母后寿辰，不知惠妃妹妹可愿为母后舞一曲助兴？”
　　此语一出，不少大臣脸上哗然变色，中书令林魁更是脸色都青了。太后脸上意外而震惊的神色亦一闪而逝。

　　身边的思瑾脸色唰地变白，向我投来惊慌而无助的一眼，她缓缓起身：“皇后娘娘，臣妾身体近两日不适……”
　　太后闻言，眉目微微舒展，蔼声道：“你们心中孝顺母后知道，不过惠妃既身体不适，今日便免了吧。”她隐隐责备地看向贺兰芷馨，显然想让她尽量打消这个荒唐的念头：“过些日子惠妃身体好了，你再带她来哀家跟前尽孝也不迟。”

　　“母后……”贺兰芷馨嗔怪地看着太后：“今日才是母后的大日子，怎好再改日子？”她倚在金座上，浑不在意地冲思瑾扬扬手：“无事，你也不必跳什么太激烈的舞，曼舞一曲就行了。”说着她转头，笑着道：“母后，儿臣想借您的光欣赏惠妹妹的舞技，您说好不好？”
　　太后一时没有说话，心中定然为难。若拒绝，则当场落了皇后面子，可若不拒绝，当着这文武百官、皇室贵族乃至澜日外宾的面，堂堂帝妃，怎能沦入舞姬之流？此舞要跳了，之后还让思瑾如何在后宫立足？我的眉头紧紧皱起，忍不住起身道：“皇后娘娘不妥。”

　　贺兰芷馨的目光霎时落到我身上，打量我的神情带着某种隐秘的厌恶：“德妃有何话说？”
　　“惠妃身体不适，此其一也。其二则是……”我将目光转向太后，露齿一笑：“母后适才看了这诸多舞，轻歌曼舞还是翩鸿惊舞均已欣赏了，视野定然十分疲倦。此刻便是思瑾一舞倾城，母后也未尝有这心情去看了。”
　　太后点点头，露出点笑来：“德妃说到了哀家的心坎里。哀家正是看腻了这各种舞姿。”
　　皇后抿抿唇，忽然诡秘一笑：“德妃你说的极是，既然这样本宫便不勉强惠妃了。”

　　思瑾轻呼一口气，冲我投来一个感激的微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我亦心下一松，正欲坐下去，却听上首贺兰芷馨冷冷的一声：“既然母后看腻了舞，便由德妃代替惠妃吹一曲箫曲给母后听吧！”我猛然转头，对上她讥诮的目光，她忽然扬声道：“列位臣工，你们真的不想领教一下我玄月号称‘棋箫双绝’的德妃娘娘的箫音吗？”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慕敬桓皱着眉，投向我的目光隐隐露出安抚，我见他欲开口，连忙冲他摆手，示意他不要沾惹这种事。
　　这种事，小了说只是后宫斗争，大了说也只是玄月内政。可在这种情况下若他插了手，甚至可能牵扯到澜日玄月两国关系。

　　贺兰芷馨掩唇笑着，眸中隐约透出疯狂：“本宫可听说过，德妃的箫可是一绝，连当日陛下的诏书上都说她‘风姿雅悦，德艺双馨’……”
　　“皇后！”“馨儿！”百里君离低沉的声音与太后近乎低斥的一声同时响起。
　　岂料贺兰芷馨竟分毫不退，她的笑只顿了顿：“母后竟与陛下要一同阻拦儿臣吗？”她脸上带着薄红，神情激动而倔强：“母后的寿辰，儿臣心中喜悦，想要为母后尽一份孝心，母后也不允儿臣吗？！”

　　我冷冷地看着疯狂的贺兰芷馨。思瑾与我已然给足你颜面，你却仍然紧追不放，既然这样就休怪我不留情面了。既然你要将我与此等歌姬伶人相比，那我便玩个大的。
　　这种女子，如何担得起一国之母的重任。我轻笑一声，朗声道：“母后，不过一曲，臣妾愿为母后献上，恭祝母后瑶池春不老！”

　　振袖离开座位，踩在那绘着一朵朵清水濯莲的地砖上，长裙曳地，随着我的每一分走动涌起阵阵波涛。我站定，六重纱衣，临风盛绽，华美而不可一世。长凌宫昭阳殿上，我轻轻扬袖，接过宫人递过的碧玉箫置于唇边。
　　一声清音吹出，箫声响彻昭阳殿。

　　箫声起先浅奏低鸣，像有风掠过，湖水起了浅浅层层的褶皱，又像清晨时白沙幔般的雾气，一层层如梦似幻。那雾气中盛开了艳红灿烈的花朵，走得近了才发现桃花纷飞如雨，朵朵点点，似坠入了人心底。倏尔，这白雾被惊起的飞鸟刺破，接着群鸟清澈的啼鸣响破长空！昭阳殿中开始朦胧，却原来，自己身处在一片群山之中，早已远离了俗世烟火。
　　高山之中，白雾之内，唯有我，只有我。我是他们面前唯一的人，我踏白雾而来，百鸟盘旋在我身侧，桃花在我面前飞扬。我指尖点动，便有鸟儿和鸣，风随衣舞，雾气流动。

　　曲至中间，我的手指一划，箫音泠泠，幻象一瞬间尽去！唯有鸟儿，被我箫音不知不觉吸引过来的整个长凌宫中的鸟儿还拥月般围绕在我身侧。
　　鸟儿在我身侧轻翩，如白云出岫。衣衫翻飞，恍若乘风之仙。我不再停歇，指尖舞动繁急。那群鸟随我箫音回转盘旋而上，盛大可若云羽，在昭阳殿顶铺成了一层云霞……

　　箫音转向低婉，鸟儿在我的身后渐渐排成一道盘旋的长线，依次振翅而出，飞向高空。

　　我放下箫，全场寂静无音，便是呼吸声也清晰可闻。
　　高殿之上，华堂之内，唯有我，只有我。
　　微低首勾唇，却飞扬起眉目不掩眉梢妖娆望向太后：“臣妾再祝母后，寿域日开祥。”

　　转了视线，轻扬起下巴，挑衅地望向已经呆滞了的皇后：“皇后娘娘，臣妾这一曲，您可满意吗？”
　　她的嘴唇抖了几抖，半晌吐出了两个字：“妖物！”
　　“陛下！”她转头望着百里君离，颤抖着伸出手指向我，声嘶力竭道：“她是个妖物！快处置了这个妖物！”

　　“百鸟朝凤。”一声嘶哑的声音忽然沉沉传来，盖过了殿中所有的声音：“苏妃娘娘的命格贵不可言！”
　　贺兰芷馨霍然转头，双眼通红：“何人如此放肆？”
　　百里君离缓缓开口：“方国师，话不能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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