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进阶史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天空如一块碧色琉璃般剔透，灿烂的阳光照的身上暖洋洋的，我仰头望着那宏大高楼上高高悬挂的古木牌匾，那上面用金粉铁钩银划了几个大字：“际会楼。”

　　萧楚对迎上来的小门童抬了抬手里的玉牌，小门童微微一愣，旋即满面笑容微躬了身：“原来是白公子，请进。”
　　百里君离朝我一笑：“苏贤弟，走，进去吧。”我默默望了眼身边的百里君离，随这位“白兄”迈进际会楼那高高的门槛。

　　春闱将至，天下士子都汇集入了长安，这两日，正是考生或备考或聚论或奔走公卿门下投卷的好时候，百里君离挑这个时候鱼龙白服意图十分明显。
　　这际会楼十年前开设，分四层，一楼供酒食，二楼供琴棋茶水，三楼住宿，四楼书屋，它自开设之日起便定下“非文人不得入，权贵不得入”两条规定，这两不入的规矩迅速将其与其他酒楼、客栈区别开来，很快便以极高的格调击败了长安其他竞争者，成为士子赶考时最受欢迎的暂居地。

　　果然一进去，便见到一厅姿态各异的士子。
　　因还未到饭点，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士子们此刻大多三五成群，有人围桌而谈，有人相对激辩，也有单独一人的，大多数是在角落中安静的握书细看。
　　直接上了四楼，我和百里君离扶栏而望，士子百态便尽入眼中，百里君离赞道：“好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他心情显然很好，拐进了四楼的一间小阁，朝我招招手：“音音过来。”

　　我走过去，刚迈进门槛，浓浓的书香气便扑面而来。
　　这是一间藏书阁，我逡巡一圈，墙上挂着的莫不是名家字画，名士诗赋，一排排的书架上放着的是珍贵的书籍策论，甚至收录有历年的科考试题以及前三甲的试卷拓印。
　　我看了会，抬起头便见百里君离站在一个小书台子前，正凝眉看着一卷卷宣纸，我走过去，亦随手拿过两张，扫了两眼讶异道：“这是今年来赶考的士子写的？”
　　百里君离点点头，我亦十分感兴趣地凑过去看。

　　进得了际会楼的士子本身便是士子中出类拔萃的，他们写的作品的质量便自然差不到哪儿去，多数语句练达辞藻华丽，偶可见新颖惊艳的观点，虽如此，然则我连着看了十几份却没有看到一份让人拍案叫绝的作品。
　　摇摇头放下手中的一份，我朝着下一份走去，览了两行我一愣，旋即低头细看起来。

　　一文览尽，只觉胸中酣畅淋漓，我再次扫了扫卷首，击掌叹道：“好一篇《帝都赋》！好一个狄泊洲！”兴奋地转头朝百里君离扬扬卷子：“白兄，你看！”
　　果然他的反应跟我一样，赞叹道：“好极！此赋当浮一大白！”

　　再没见到能超越此赋的文章，我们便踩着阶梯一步步下楼，二楼大厅之上茶香四溢，到处可见儒服纶巾的士子三五群坐，高谈阔论着。我和百里君离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要了一壶君山银针。
　　我打量了一下这茶厅的格局，它与一楼的富贵极妍的华丽不同，这茶厅用雕花描竹的长屏风隔成了一个个雅间，房中巧妙地摆些葱郁的盆景或半人高的瓷瓶，衬着这桌上摆着的一套青瓷茶具，雅致而协和。

　　我轻声问百里君离：“这际会楼规矩甚严，并不许权贵进入，我们却为何能进来呢？”百里君离远远看着托盘走过来的小厮，微微苦笑道：“此间主人，是我相识的朋友。”
　　小厮将托盘往我们面前一放，我愣了一愣：“我们并未要文房四宝。”小厮面带笑容地道：“这是我家主人吩咐的，”他笑容满面地转向百里君离：“白公子，我家主人访友前特意嘱咐小的，若白公子来了，一定要将他不能亲自招待白公子的歉意带到，然后再奉上这文房四宝。”

　　百里君离一边轻叹一声，道：“我明白了。”一边挽了挽右手袖子。小厮一边殷勤磨墨，一边又看向我：“那这位公子可愿给我家主人几分薄面？”
　　我咳了一声，遂拎过一支笔：“献丑了。”

　　这小厮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却没有将它们收起来，反而拿起直接看了起来，然后眼睛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像街上小偷突然见到了两枚闪闪发光的大元宝，他紧紧抱住，笑的连眼都不见：“有了你们两位的赋，再加上狄公子的那篇，今朝的士子可都该来我际会楼膜拜了。”
　　小厮施施然下去了，我看看百里君离，咳了一声，幽幽道：“这小厮，也有些传奇啊……”
　　百里君离也叹：“他的声音太大了……”

　　“哼，好大的口气！”一声冷哼突然自下面一楼飘荡上来，我从窗口看去，声音是从窗下不远处一个三人小团体那传来的。
　　他们坐在一个桌上，两白衣，一青服，显见是国子监和弘文馆的学生。
　　那身着青服的男子斜眼看向我们，阴阳怪气道：“不过一个小厮，哪里懂什么学问，竟敢说如此大话！可笑一些人，不过读了些许书，会做两篇文章便以为自己天下第一了……”

　　萧楚握紧了手中剑，面色狰狞：“主子，可要属下……”百里君离捧着茶摇了根手指：“不必，关窗。”
　　萧楚“啪”地一声将窗户关上，噪音果然便小了很多。
　　然而它并没有消失，我被那若有似无的声音勾的心痒痒，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凑到窗边试探地推了推，见百里君离没反应，便心安理得地推开了一条大缝。

　　那边那人被我们关窗的举动刺激得越发狠，张口批判道：“辩也不辩就做了缩头乌龟，你们的文人气节呢？出门带着爪牙横行，有辱斯文！”
　　“咦？”我奇道：“此人很希望我们出去和他辩上一辩吗？”耳畔有咬牙的声音咯咯直响，转头一看，只见我们的“爪牙”脸上一片杀气腾腾，手上剑已出鞘半尺。我连忙递了一盏茶过去，和声道：“萧楚，冷静，冷静，那人可经不起你的一剑。”

　　我有心救这小书生，奈何这小书生摆出不把我们骂出来誓不罢休的架势，已经改走嘲讽路线：“恐怕你们不是什么士子吧，瞧你们的穿着，华衣艳服……”
　　我立刻低下头看看自己又看看百里君离的穿着，两身丝绸蓝衣，绣着暗色蜀绣，虽不是那种艳丽的颜色，但与这满屋儒服方巾的士子确然有很大差异。

　　再抬起头时那书生已经说到：“铜臭之气扑面而来，恐是贱商出来见见世面的吧……”他说到这，底下忽然爆发一片哄然大笑。
　　哦，贱商……士农工商，这种优越感一出，怪不得满堂笑声。

　　那书生见赢得大家的喝彩，终于志得意满地坐了下去。这时他旁边的桌上突然有个声音悠然冒出：“诸君可知兰公子？”
　　“噗……”我一口茶喷了出来，呛咳不已，我想我是受到了惊吓。这下面坐的莫不是我在商场上认识的某个酒肉朋友？

　　朝下一瞥，正对上一个书生扬脸望上的灼灼目光，他容貌尚好，够的上英俊，但让人首先注意他的便是那双精光微闪的眼睛，然后是那一头毛糙糙的头发，没带方巾，看起来有点不修边幅。与他同桌的还有两人，皆是不起眼的灰色儒服。我放下心来，这三个人我一个不认识，应该只是某州郡考上来的举人。

　　能上国子监和弘文馆的学子都是玄月世家大族的子弟……我戳了戳百里君离，“那白衣青服的三个人你可认识？”
　　百里君离沉吟不语，过了一会会才道：“我想我认识他们的爹……”
　　我：“……”
　　“那这个刚冒出来的小子呢？”百里君离盯着看了一会儿，摇头：“也不认识。”

　　我：“……那你想那么久干嘛？”百里君离摸摸下巴：“我在想你可是生气了，以及待会要怎样帮你报仇。”
　　当今天子就在想这么无聊的事吗……我大受打击，飞快地给自己添了杯茶，捧在手里权当没听见。只听楼下又一书生接话，竟是和那青服男子一起的国子监士子，他语中微露向往之色：“当然知道，谁不知玄月之琉璃贩卖已被兰公子所垄断……”
　　那青服男子立刻哼了一声：“那又如何，商人就是商人，即便财富滔天，操的也是贱业。”
　　那白衣士子不满，反驳道：“士农工商，商本是贱业，可若是做到兰公子这样富可敌国的地步，那也便不必受任何人的眼色了。”

　　青服男子被自己的同伴抢白，看看我们，脸上颇有些挂不住面子，转头问第二个同伴：“韩兄，你觉得呢？”那位韩公子微微一笑，竟是举起酒杯朝我们这边遥遥举了一下，漫不经心道：“兰公子是兰公子，此等小商，如何能跟兰公子相提并论？”
　　那青服男子闻言气焰又涨，大声道：“不错，漫说不是兰公子，便是又如何？是商便低贱！”

　　那邻桌不修边幅的书生冷笑一声，与他同桌的两位纷纷朝青服男子露出同情的表情，然后只听那书生道：“《琉璃窗赋》中有言：‘列远岫以秋绿，入轻霞而晚红。满榻琴书，杳若冰壶之内。盈庭花木，依然瑶镜之中。’琉璃华美贵重，诸位家中，凡有钱有势者谁人不用琉璃，你却说贩运琉璃者低贱，这是何道理？”
　　一语既出，满座喃喃，那书生朗笑一声，接着道：“由此及彼，由小及广，诸君家中所用之物，悉皆从商者手中购买，既然由商者供养，于磬，你又有什么资格说他们低贱呢？”

　　哦……于磬，我恍然大悟，这于磬可不就是于希黎的哥哥吗。他们兄妹俩的个性倒是蛮像的，都挺……额……好强。难不成家风如此？
　　我坏心一起，仗着没人认得出来我，亦在楼上声援了这书生一声 ：“这位仁兄说的不错，你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用着低贱者所卖东西，岂不是比他们更低贱？”

　　于磬顿时语塞，气得跳脚，指着那书生的鼻子便骂：“狄泊洲，你为傍富商，失文人气节，与贱商为伍，有辱斯文……”
　　狄、泊、洲……我和百里君离惊讶的对望了一眼，那个不修边幅的书生便是狄泊洲？诗赋如此出众，人竟然如此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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