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大吉

　　世人皆道崖山葱荣厚重、景色秀丽，前往之人络绎不绝。反观太无山，悬崖峭壁众多，游人或许一个不小心，等待他的就是万劫不复，故而没什么人敢登上太无绝壁，自然无缘得见太无山上的磅礴景色。

　　我在太无山上攀登多年，终于练就了来去如履平地的功力。清晨，金轮一跃，彩练轻舞，躺在山顶最高的松树上，身上衣裳被一夜的露水浸湿，闭眼静静感受霞光慢慢投映在脸上，自由而舒畅。不用睁眼看，便知眼前景色是何等壮丽，因为这一幕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刻在我心中。然而，这个世界上总会有各种令人遗憾的事情。太无山上景色再美，却没有人相约欣赏。

　　这个人就是你，连晟。

　　七年也不过转瞬。七年里，你的一切我都知道。知道你还安然生活在另一个地方，知道你忘记了一切，知道你忘记了我。从你离开之后，我只是有一点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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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正慢慢走在青州大街上，看着来往如梭的行人，街边小摊的叫卖此起彼伏，于嘈杂的声音中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十二哥？”

　　十二因不敢置信而显得艰难的回头，落在堪堪七年未见的阿沁眼中，便是“斯人独憔悴”的模样。俩人不过相距一丈，各自站定在人群中对望，身旁走过的人好似过往的旧时光，彼此相视一笑。

　　熟稔的话脱口而出，“阿沁，你回来了。”

　　“十二哥！我回来了。”谢沁喟叹一声，走向十二。可刚走两步，就见对面着急走来的十二，行动间竟然不稳，看不出一点练武之人的底子，奔至十二身前扶了她，诧异道：“十二哥，你，怎么会这个样子？我记得，当时你的伤已无大碍的，怎么还会这样？”

　　十二抬手安抚谢沁，满口不在意地说道：“阿沁，别哭别哭，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很好，不要担心。先回去好不好？”

　　千然居的后院里，依稀还有当初千机楼的旧影。只是机关暗室都拆了，如今只是一个普通小院。前面仍开着茶馆，挂着“千然居”那张老旧招牌，在大江南北都换了饮茶习惯的现在，仍坚持着十年不变的茶艺。

　　看着十二哥泡茶时安静的面容，谢沁想起师兄曾经说过“其实，我和师叔都是幸福的。只要双方真的相爱，一些误会和分歧并不碍事。生气或者怨恨，都是出于爱啊。”师兄，我现在真的相信，你是幸福的。因为，十二哥已经用时间为你证明了这句话。

　　“阿沁，我就住在后院。如今，我在这千然居悠闲度日，你什么时候来青州，都可以来这里。阿沁，青州变化很大，你可以到处去看看。”十二用沸水冲泡杯中茶叶后，等待叶片慢慢舒展开，透出丝丝缕缕的清香，将茶水淋上茶具，清洗过后，将第二泡的清茶端到谢沁面前，笑着说：“我是个念旧的人，加上自知身体状况不佳，总想着留着以前的东西，有多少算多少，有个念想，总好过一个人孤独赴死。”

　　人的一生啊，不过是靠感情支撑着过一辈子。

　　谢沁看到十二哥房里的画像，还是当初自己在上京替她画的，没想到她还留着。画上师兄正在放河灯，那样一个男子，居然也学姑娘家求河神成全自己的心愿。看到师兄不停看向十二哥的样子，便能猜到上面写了些什么。当时几人都叹师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只是师兄看向十二哥偏过去的侧脸的那一幕，刚好教人知道何为情思。

　　可是，师兄不知道，十二哥偏过去的眼神里明明灭灭。上元的灯光太灿烂，掩盖了太多情义和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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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们都是普通人，你没有家仇要报，我没有旧恨难忘，可能我们就能拥有相似的开头，不一样的结尾。十二伸手慢慢摩挲着画中人的面容，你在我心中一直是这样的年轻，一如当年。

　　彼时，因为誓死不从老鸨的安排，我被绑在青楼中挣扎，恰逢你从屋顶中下来。还记得我不顾一切地拉住你，求你救我出火海。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求人，我爹卖我时我没有求，老鸨打我时我没有求，绑在后院三天滴水未进也没求。我只是认定了你，认定了这个世界的善良尚存，尽管已经见过太多的丑恶。你不知道的是，谷晏是个多么可怕的地方，我爹把我卖到这里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谷晏城上，青面獠牙，百鬼纵横。

　　后来你和我说，为了救我，你放弃了查探生母的消息，因为再去那家青楼时，整个楼都因为一场大火化为灰烬。所有可能知道消息的人都死在那场大火中，而这座青楼是你费尽心力才得到的一点蛛丝马迹。

　　可你只是使劲揉着我的头发，叫我不要多想。我不知道无父无母的感觉，但我想，虽然我恨我爹因为赌博把我卖给青楼，总归还拥有过几年娘亲的爱护。你在背过身去的那一刻，一定心中难抑失落。

　　再后来，因为这一次的错过，你再也没能得到任何关于你母亲的消息，尽管你走遍西南、北疆、东海。我陪你赶赴每一处，直到回到谷晏，看到我那个卖女还赌的爹。浑身脏污地被人打出赌坊，遍体鳞伤。他看到我的那一刻，我太熟悉他眼中闪烁的目光，那叫贪婪。转身就要走的我没料到，他居然拉住了你。

　　你以为会有一场久别重逢的痛哭，然而没有。你这样渴望亲人，怎么会明白被亲人背叛的痛彻心扉。我狠狠地上前摔开他拉着你的手，不期然看到你讶异的眼睛。

　　我始终记得这一幕，它在我心中演绎上万遍，一切动作和神情都丝毫未改。命运来得那么匆忙，你我都不能招架。就像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推开我的手，决绝地转头扶起我爹。

　　阿沁走后，得知你也前往了上京，于是我在青州想了很久。上元节的傍晚，上京花灯已经挂起，一盏一盏的花灯，仿佛牵引着世人都找到幸福。我就这样从千里之外赶来，看到灯光落在你眼中，璀璨无悔。

　　流光最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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