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泛的年代

　　哭完之后，我一时有些尴尬，毕竟四年没见了，我这样没皮没脸的就冲进他怀里。
　　“哭够了没，服了你了，眼泪可真多。刚才那人谁啊，你男朋友啊。”我这才想起来方恺还在旁边呢，转头看却发现他已经走了，我想人家都不知道该有多尴尬，又说:“没有，是赞助公司的一个老总，我以前帮过他，他现在请我吃饭。”倪东一脸怀疑，我知道他怀疑的只是我是不是真的帮过人家，我甚是无语，他真是老样子，看起来乖乖的，但其实腹黑得很。不想谈这个，我转移了话题，他送我回家，在路上我们谈了许多，但是谁都没有问对方为什么互相不联系。
　　我的日子算是回到了从前，吃饭睡觉打麻将，偶尔去找找白米玩，偶尔又去找找倪东，他回来了这件事让我十分没有真实感，我现在终于可以理直气壮的告诉白米这个狐狸精我没时间陪她玩我要去找我的倪东。不一样的是，倪东不再像我们一样是象牙塔里的大学生了，他本来和我一样大，但是却在留学的时候提前毕业了，我记得他不是一个善于读书的孩子，可见他到底是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能走到今天，而且他现在身边那些和他一样的朋友也变少了，比起以前，他找我的次数变多了。我几乎每个星期都可以和他一起吃顿饭。他看起来变了许多，但是其实我感觉他一点儿都没变，他还是会在陪我喝咖啡的时候多加一大勺奶精，生我的气的时候还是会憋红了耳朵但是什么都不说。
　　而方恺从那以后就没有找过我，我其实也想和他道歉，但总是说不出口，出乎意料的是白米的事他还是帮了我，这样让我觉得更对不起他了。
　　那天倪东叫我去和他一起吃饭，我没想到去到那儿会见到那么多的人，我好像见到了许许多多的倪东，他们都和倪东一样优秀好看然后家世良好，我有些局促，不知道我和他们会不会有共同语言，但是当我到了那里，倪东只是拍拍我的肩膀叫我自己找位置坐着，然后告诉他的朋友们我是红姿，便带我去认识其他人，我好像到今天才开始看清倪东所存在的世界，那是一个纸醉金迷的，勾心斗角的危机四伏的世界，我知道了为什么倪东高中时要自己学习到半夜，也知道了他为什么宁愿背井离乡去外国求学，因为他所处于的，是一个不努力就要被彻底抛弃的世界。
　　新年马上要到了，下一年我们便要毕业，彻底地离开学校前往未知的社会，圣诞节的时候倪东去外地出差了，他寄了一顶红色的帽子给我，我想起来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他总是戴着一顶红帽子，我每天见到都要说一声倪东你的帽子好漂亮啊我好喜欢，每天我都在拼命地暗示他我想要他的帽子，但是他就是不给我，后来才知道那是他奶奶织给他的。我打开包装盒，这顶帽子和他原来戴的那顶很像，只是帽子边缘多了两个字母——MN。
　　我默念了一下，脸突然有点热，拿起帽子试戴了一下，很合适但是我戴着不是很好看，我把帽子收起来，妥帖地放在我抽屉的最深处。再也没有戴过。
　　倪东在新年之前回家了，好歹没有在外面跨年，他越来越忙，开始接手家里的生意，十二月三十一号，倪东打电话给我，叫我出来一起跨年，广场上人很多，摩肩接踵，我怕和倪东走丢了，就紧紧牵着他的手，新年钟声响起的时候，倪东把我抱在怀里，脸贴着脸大声喊着:“红姿，今年你一定要健健康康的。”我大声回答他:“倪东，今年你一定要实现你的愿望。”这是两个少年人的愿望，只是希望对方能好好的，他们看着就像一对取暖的企鹅，瑟瑟发抖的希望对方能够比自己温暖。
　　过完新年天已经很晚了，几乎一两点，我已经回不了宿舍，两人最终只能尴尬的去开房，躺在床上觉得特别对不起倪东，明明是他自己开的房间他却要去睡沙发，我慢慢地把身体挪过去一点，对着客厅叫:“倪东，你进来吧，这床两个人够睡的。”叫了几回，就见到门被打开，然后男生抱着被子站在门口，停了一下，关着灯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又见他走到床边，用被子裹紧自己，“睡觉吧。”他说。
　　倪东背对着我，我就着月光看见他脖颈上顺着头发长下来的绒毛，穿着灰色的棉衣，就这样躺在我面前，我看见他的肩膀随着呼吸一起起伏，就像波浪一样，我悄悄往他那边挪了挪。
　　“红姿。”他突然讲话。
　　“怎、怎么。”我有点心虚，以为被他发现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留学么。”
　　“不知道。”我总感觉今天晚上他要和我说些什么，说些错过了今天我再也听不到的话。
　　“奶奶去世的时候，拉着我的手，喘着粗气和我说，倪东，你要争气，不要像你爸爸，你要把我们倪家传承下去，倪家不能断在这一代。你不知道一个将死之人的执念有多么强烈，后面她咽气了还拉着我的手，我就感觉她的手一点一点凉下来，这样过了很久，妈妈把我拉开，告诉我再不放开奶奶的手奶奶就要僵了，要把手锯下来才行，我一下就吓得放手。”他这样说着，声音很冷静，但总是透着一丝悲凉。停了一会儿，他又继续说。
　　“我初中那会儿，我爸爸在外面有其他女人，我妈妈每天在家里闹，还去公司闹，几乎快疯了，那时候公司因为这些新闻股价跌的厉害，几乎撑不下去了。”他顿了顿。
　　“后来我父母离婚，公司缩水了很多，大家都以为快撑不下去了，这时候我小姨出现了，她是我爷爷的私生女，以前我爷爷特别宠她，但是我爷爷过世以后她就被赶出家门了，没想到最后还是她救了我们，我记得我小时候见过她，她看我的眼神特别冰凉，我头一回见过那样的眼神，她还有一个儿子，叫方恺。”
　　我全身一震，没想到这么巧。他转过身来，眼睛融在夜色里，盯着我看。
　　“红姿，你以后不要再和他见面了，我不喜欢他。”
　　我摸摸他头顶的头发，点头说:“好，我再也不见他了。”那样伤害过你的人，我怎么会去见他，我甚至为以前对他产生过的好感而感到惭愧。
　　“后来，红姿，你就出现了，我在家里总是被方恺欺负，在学校被坏学生欺负，我简直一无是处，红姿，是你救了我。”他用手环抱住我，我发现他特别喜欢抱我，然后在我头顶说话，热气一阵一阵地喷在我的头顶，“红姿。”他叫我。
　　“嗯？”
　　“睡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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