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父之名

　　虽然卡门说不必急着回巴黎，甚至提出了我想都不敢想的建议，但我们还是收拾行李，离开了这个宁静的休憩地，重新投身于巴黎世俗的洪流。
　　我先回了学校，马丁院长态度很冷淡。他没有问我去了哪里，也没有问我为什么没有回来受圣职，只是让我先回去，因为他最近太忙了，我有不止一位同学要受圣职，他还要为仪式做准备，没有时间来理会这些事。
　　我忐忑不安地告别了卡门，回到家里。父亲并没有严厉地责怪我，只是温和地说叔父为此很是不高兴，他大概是从马丁院长那里听说了我与卡门的传言，声言对我很失望，日后要想有更好的职位恐怕是很难了，也许日后我只能做一个小教区的教士了，但也不算灭顶之灾，我们这个教区人口不少，气候一直不错，还算个相对富裕的教区。母亲显然也知道了一切，温和地用责备的眼神看着我，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有妹妹，担心我因为失去了一个优渥的职位而不开心，但又好奇我的感情生活，小心翼翼地不敢发问，只是一个劲偷偷地看我。
　　看到家人对我的体贴，我心里感到很难受，我辜负了他们对我的信任。妹妹很快就要出嫁了，不管是为了嫁妆着想还是为了给她撑腰，如果我能获得这个职位都非常有好处。但是她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些，没有任何怨言，只是一味担心我。
　　和家人在一片沉闷中过了两周，卡门一次都没有联系我，使我不禁在想，她会不会因为这个而嫌弃我。最后，我回到了巴黎，准备接受马丁院长的发落。
　　到巴黎时依旧是傍晚，我先没有回学校，而是直奔卡门家而去。我绕着卡门的家走了一圈又一圈，心里胡思乱想，想着最坏的可能，又想着她曾经对我的许诺。
　　卡门家的大门紧闭，没有佣人跑进跑出的身影，也没有来送货的商人，我这才感觉到，之前卡门即使算是半隐居，家里还是一直很热闹的。佣人们进进出出，商人们送来最新的花边，瓷器，摆设，化妆品，虽然卡门几乎闭门不出，还是时常有人来送信，或是口信，或是一张便条，回复与否则看卡门的心情。只有在安纳西湖那段时间才能真的算是她只属于我一个人。不快的感觉翻涌了上来，我突然想带着卡门离开，去寻找一个地方，只有我们两个在一起。
　　转了几圈后，我终于鼓足了勇气去敲门，茱莉出来了。我有点奇怪为什么是她来应门，因为茱莉算是半个女管家的身份，平时这些事都是女佣人来做的。果然，茱莉甚至没有请我进去，只是说女主人出门去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可是，之前她并没有跟我说要出门啊。”
　　“回来后，她接到了一封信，就同您一样，当天晚上她就出发了。还留了一封信，说如果您来了就转交给您，信在这里。”说着，茱莉递给我一封信，上面火漆封印上正是卡门的家徽，图案很特别，是一座坟墓上开了一朵玫瑰花。我从没见过哪家是这样的家徽，当然也可能是我孤陋寡闻。不过卡门不知道父亲是谁，家里只剩了她一个人，这家徽应该就是她自己逗着玩而画出来的。
　　我拿了信失望地走了，我得去见马丁院长，这是我非常想拖一拖再去做的事。在见马丁院长前我真的很想见一见卡门，好像这样就能有了面对的勇气。
　　当我终于忐忑不安地敲响了马丁院长的房门，我看到他正在昏暗的灯下阅读着什么。听到敲门的声音，马丁院长严厉的眼睛从浓密的眉毛下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才叫我坐下。他沉吟了一会儿，好像在想怎么对我说才好。终于，他以难得的和颜悦色对我说：
　　“马克西姆，你在我这里学习已经有两年了，这两年你觉得有什么收获吗？”
　　“呃，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怎样去演讲，各种仪式的流程，如何管理教区。我在这里学到了很多。”
　　“这样吗？”马丁院长注视着我，我突然灵机一动：“当然不止这些，还学到了圣子是如何献出了他的生命为了世间的罪人赎罪，圣父是怎样指引我们走进入天国的路。”
　　“是这样，”马丁院长赞许地笑了笑：“我们在这里首先学的应该是上帝的道理，其次是如何为了上帝服务。马克西姆，还记得我让你写的那篇布道词吗？你写得很好，确实，在圣父圣子的感召下，妓女也有改过向善的可能，卡门到现在没有太多违背教义的传闻，所以事实上，你的那些绯闻我觉得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但是现在，马克西姆，问题出在你自己身上。我看得出来，对你来说在这里只是一个学习管理教区，举行宗教仪式，诸如此类的有用的‘技能’的场所，但是，我觉得如果你想学习这些，给你父亲或者你叔父做助手可以学得更多更实用。你叔父也赞成这一点。你叔父很关心你，前段时间蒙他不弃，抽时间和我聊了聊你在这段时间的情况，我们一致认为，年轻人沉迷于个把女人不是很大的问题，如果你只是做个普通的教士，早晚也是要结婚的。但是之前有不止一个老师和学生反映你在阅读对教会不敬的作品，上课也很不用心，我们就不提你离开这么久的事了，对于虔诚地信仰着上帝的他们，你这么做让他们很不愉快。既然你对纯粹地侍奉上帝不是那么热心，我们都觉得你可以回家先给你父亲当个助手，再过上不到10年，你对教会的工作掌握的差不多了，你父亲年纪也大了，就可以接替你父亲的工作了。虽然以我看来，你不喜欢教会的种种，完全可以换一个职业。”
　　听到马丁院长话里透出的意思，我的心脏猛地颤了一下，感觉手脚变得冰冷。这是应该是“请你自觉提出退学，免得我们难堪地提出开除你”的意思吗？而且叔父也赞成了？家里人会怎么想怎么说？卡门呢？她可能等上我10年吗？噢，等等，卡门说可以让我做上红衣主教，我应该去找她，对，去找卡门！突然间我又想起卡门甚至没有在巴黎。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马丁院长告别的，只依稀记得他态度前所未有的温和，我惶恐的心里所能想到的就是：我想见卡门。
　　回到住处，我打开了卡门的信，一贯的简短作风：
　　我要去罗马，在我给你消息之前乖乖留在巴黎。
　　你的，卡门
　　这个时候去罗马！我想卡门一定是为了我才去的。噢，我的爱人是多么的可人，多么的惹人怜爱，又多么的富有权力！就在刚才，我还觉得我的一生都毁了，日后只能仰人鼻息，或许只能做个农民，或者需要到军队去卖命来碰碰运气。我从来不是个野心很大的人，从过去到现在，我的理想一直都是做个教士，拿着不算微薄但也绝不算多的一份薪水，在乡下过着日复一日，按部就班，没有太大变化的生活。认识卡门以后，这个理想也只是变成了和卡门一起度过这样的生活。
　　我的脚顺从我的心，又一次带我走到了卡门的家附近，我仰望着卡门卧室的窗子，如同在瞻仰我的女神的御座。我想马丁院长没有说错，我确实没有虔诚地笃信着上帝，对我来说这只是一种职业，可以让我拥有我所热爱的安稳的生活，我真正全身心信仰着的，是卡门。
　　这时，卡门卧室旁边的房间里，有光闪了一下，随后一点橘红色的光稳定地亮了起来，映在天花板上。就算闭着眼睛我都知道，这是卡门平时休息用的小起居室，这个光应该是壁炉的火光。现在正是盛夏，完全没有必要点壁炉，而且茱莉平时除了打扫也不会进这个房间。该不会是有小偷？我心里有些担心，稍稍离远了一些观察房子的动静。附近的街道都很安静，听不到一点人声。这个时间大多数人都该入睡了，这附近没有什么贵族，不会有人举办舞会，直到天明。我看到小起居室的窗户被打开了，一个女人探头出来，扫了扫窗台上的灰尘，随意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借着微弱的月光，我看到了那是茱蒂。看来是她睡前为卡门再打扫下卫生。我安下了心，打算在这月色下再散散步，顺便思念卡门，忽然又听到了“得，得”的马蹄声。一架马车驶过卡门家的大门，消失在后面的小巷里。马车的路过打扰了我的兴致，也提醒了我，时间已经不早了，再不回家说不定会被夜间巡逻队当作可疑的人盘问。我正打算回家，当我留恋地向卡门的家再一次望过去时，我发现天花板上映出了两个晃动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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