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兮衣兮

作者:秋以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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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征夏一问



      这些日子百姓当中一直盛传皇帝又要亲征了,沮渠前云早已混迹于市井当中,各种各样的版本听了不知道多少,但到底连伐夏还是南下伐宋都没确定下来,不过拓跋焘的确很久都没有消息,沮渠前云几次去崔宅,崔浩也忙得不见人影。

      今天驿馆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由驿丞恭敬地引到东厢——新任驿丞对沮渠安周等人十分恭敬,据说他是拓跋素亲自指派的人,原来拓跋素也管这样的小事。
      “见过凉国质子。”
      沮渠安周并不认识他,只好还礼:“请问公子是?”他虽穿军装,但沮渠安周并不了解魏国军装及其代表的品级,只好称公子。
      “在下豆代田,是西郊军营的…”
      “豆将军?”沮渠前云解救了他尴尬的自我介绍。
      “姐姐,这位,就是,豆将军?”
      沮渠前云微笑上前,“就是那天在西郊军营的豆将军,快请进,将军怎么有空来?”
      豆代田能鼓起勇气来已是很艰难,但见到沮渠前云这么自然,心中的尴尬也就减了几分。
      进入屋内,此时尚早,窗外投入几缕朝阳,让宽敞的室内一片寂静。落座后,女侍上前奉茶,纨纾二姐妹自从沮渠前云来了之后也时常出去走走逛逛,本就是喜爱热闹的年纪,见有客人来,还是这么年轻的一位将军,都开心不已。

      “公主不必客气,我今日,是有事想问公主的。”豆代田果然不善于说些场面话,一上来就直入主题,说着又看向沮渠安周,“凉国质子在此,还请恕我无礼。”
      你能知道说这句话就很不错了,此刻沮渠安周正在心内说这句话。
      “有什么事问我?”
      豆代田脸上发红,“公主知不知道,陛下很快就将亲征夏国?”
      沮渠前云一皱眉,沮渠安周已经开口:“将军慎言,我姐弟二人是大凉子民,身为质子,不该擅议贵国国事,更不该议军事。”
      沮渠前云倒是被他的气势惊得一笑,忍不住看了看他。
      “不是妄议,官府文书很快就会贴到市集,大家都会知道的。”豆代田急忙解释,“质子莫怪,我不是要为质子惹风波。”
      “军国大事,也会昭告百姓么?算了,那我现在知道了,又怎么样?”
      豆代田咬咬牙:“公主会随军一起吗?”
      沮渠安周这时反应比谁都快,小孩子的性情也忍不住出来了,他霍然起身,板着脸道:“将军此话何意?姐姐非魏国子民,又是女子,哪里来的随军一说?”
      沮渠前云看着他怒气冲冲的样子,赶紧圆场:“安周,别生气啊,将军话没说完呢。”
      豆代田没想到沮渠安周反应这么激烈,话简直不好说下去了,“质子请先别动怒,”他尴尬地看着沮渠前云,“在西郊军营,前云公主大显身手,不是军中普通人可敌,陛下请公主前往军营,难道不是让公主随军助力的意思吗?”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看法,是军中看见那三场比试的所有人的看法,而且越传越离谱,简直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沮渠前云明白了。
      “将军今天来,原来不是为自己个人,而是被军中同僚撺掇,过来问一问陛下是否有意让我入军的吧?”她摇头微微一笑,“那真是难为将军了,不知道最近军中都是怎么传的?”
      豆代田也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猜到自己的意图,脸更红了。“公主…猜得不错,的确是那几个人…军中传言甚多,所以想知道公主是否会入军与我等一起伐夏,今天豆代田实在无意冒犯,只是…”
      沮渠前云连忙道:“我并没生气啊,”她看看沮渠安周,“舍弟也是一向护我,将军不要介意。至于,入军一说,贵国皇帝陛下并没有对我说过,那天进入军营是巧合,我不是魏国子民,更不是魏国将士,没有道理随军的。”
      “那公主与我比试,其实也只为了让陛下顺利封我为将军吗?”
      沮渠前云一怔,继而笑笑:“将军可真是直接,比试归比试,结果又不是我掌控的,陛下对将军寄予厚望,但凡有些考验的意思,也属正常吧,将军觉得呢?”
      豆代田明白过来,心中感激她的开解,不再提这件事,想了想又道:“其实是否是魏国子民并不重要啊,我朝有太多他国…”他生生将‘归降’两个字咽了下去,好在没有引起沮渠安周的再一次动怒,但没有逃过沮渠前云,还好她只是微笑,“我的意思是,魏国与凉国交好,公主不用拘泥于身份啊?”
      眼看沮渠安周那边已经杀气腾腾,沮渠前云咬咬牙道:“将军还是没有明白,我不是军人,不懂兵法,随军根本不会有用处啊。”
      豆代田脱口而出:“公主如果为陛下亲兵,那就可保陛下安危了呀?”
      沮渠安周脸色完全黑了,几乎咬牙切齿道:“贵国皇帝陛下身边亲兵众多,怎会轮到我姐姐?”他或许想说的是,我姐姐就算可保别人安危,也轮不到你家陛下。
      场面又陷入尴尬,沮渠前云觉得今天让安周也在座实在是不明智的,又一次含笑打起圆场:“呃,的确,将军难道让我和拓跋齐大人抢位置么?而且,其实陛下武艺高强,应该不至于,要太多人保护,不是非我不可啊。”
      豆代田想了想,终于鼓起勇气说道:“其实,自从公主军中走了一趟,众人都十分佩服公主,若能和公主为战友,大家…都会很高兴的。”他说得艰难,但好歹是把今早众人嘱托的话统统都说了。
      沮渠前云愣了,沮渠安周那边几乎怒发冲冠。
      “将军,”沮渠前云平静了下来,正色道,“前云身为大凉公主,进入贵国军营虽知有些不妥,但是贵国陛下相邀,所以没有推辞,西郊军营,军纪慨然,军威赫赫,让人敬佩。不过,”她缓缓起身,“一来我是女子,二来我非魏国人,还有就是,我与夏国人同为匈奴族人,不到不得已,不愿同族相残。”
      豆代田可算知道了,他也站起身,但还是忍不住说了句最不该说的话。
      “同族相残?柔然亦是匈奴别种,与大凉征战不断,公主为何要这么在意?”
      他话音未落,沮渠前云脸色瞬间已煞白!
      她怔怔地重新坐了下来,浑身忍不住颤抖。
      沮渠安周眼神一厉,猛然将手中的杯子掷到豆代田脚边,砸得粉碎,“你给我住口!”他大喝,然后急急走到沮渠前云跟前,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姐姐?”
      豆代田先是不明白,但恍然间意识到他说了什么昏话,凉国世子战死柔然军中,这可是当初传遍天下的大事,他竟然忘了,该死该死,他顿时懊恼,恨不得给自己一刀,眼看沮渠前云的样子,他怔怔地站着,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场面混乱成这样是所有人始料未及,就在这时,门口突然有一人道:“这是,怎么了?”
      是高允。
      他来时,里间气氛已经不好,女侍赶紧让他进去,想缓和一下,谁知道他还没跨进屋内,就被沮渠安周的一个杯子砸得愣住了,看着沮渠前云的反常,他大为惊异,走上前:“前云,你怎么了?”
      沮渠安周见是他,脸色缓和,又朝豆代田冷冷道:“将军,这里太乱,不耽误你处理军务了,请回吧,至于刚才的话,请你以后不要再说,我们姐弟不喜欢任何人过来挑起我们的仇恨。”
      豆代田完全说不了任何的话,他终于还是朝他们抱拳躬了躬身:“抱歉,今日…告辞!”他几乎要落荒而逃,而心中的愧疚不能得到一丝排解。

      “先生,你怎么来了?”沮渠安周朝豆代田发完了火,又朝高允道。
      沮渠前云敛了敛心神,轻声道:“豆将军不是故意的,你干嘛要发那么大的火?”她又朝高允笑笑,“先生见笑了。”
      高允示意沮渠安周先出去,他见沮渠前云是从没有过的伤感勉强,心中说不出的怜惜,蹲下来看着她:“那位将军说了什么?”
      “他说柔然是匈奴别种,尚且与大凉征战不断,我为何要在意夏国也是匈奴同族而不肯随军,我想起了大哥。”
      高允了然。
      “原来他是过来问你会不会随军出征的?话说到点上,一时口不择言。”
      沮渠前云让高允到内间对面坐下。“先生,我还是太拘泥于往事,豆代田就这么一说,我居然控制不了自己,让安周也跟着一起生气。”沮渠前云为高允倒了一杯茶。
      “你在军营和豆代田比试的事已经传遍整个平城,大家都说,前云公主时隔将近三年而豪情不见,上次只是宫宴席上辩驳,这次直接到军中骑马射箭,豆代田有此一问,也是正常的。他是个武人,说话欠些考虑,但不是真心的。你大哥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饱含深意地看着她,沮渠前云一笑:“先生不要太担心,我会没事的,很快。”
      高允怔了,她说,不要担心,我会没事的,很快。
      不要担心,我会没事的,很快。
      高允心中倏然想起多年前的往事,那年在张掖,她,也是说过这样的话,带着有些勉强的笑,轻声安慰的语气,不要担心我,我会没事的。
      “先生?”沮渠前云见他忽然出神,“先生?你怎么了?先生!”
      高允被她一叫恍然间回过神:“我没有…我…”
      他匆忙拿起桌上的茶杯,但慌乱间竟握不住杯子,杯子里的水洒满了桌面,他居然慌忙想要用袖子去擦拭,沮渠前云赶紧道:“先生小心烫!”
      高允的手僵在那里,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睛,才道:“…对不起。”
      沮渠前云从没见过他慌乱如此,睁大双眸道:“先生怎么了?”
      高允不看她还好,一看她,那双大眼就和十几年前她的样子如出一辙,连眸中流露的关切也都一模一样,他心乱如麻,终于起身:“我今日…有些事情,告辞!”
      “先生等等!”沮渠前云赶紧叫住他。
      高允顿住,“还有事?”
      他语气里竟是冷淡,沮渠前云一愣:“没…没有,只是,先生刚来,茶都没喝,怎么急着走?”
      高允心中宛如被重重一击!
      茶都没喝,怎么急着走?
      茶也没有喝一口,你就这么急着走?
      他怔怔地坐了下来,看向沮渠前云的眼里充满了让她不解的情感,好像通过她,在看另外一个人。
      “先生,你怎么了?”
      高允入了魔一样,居然说道:“你真的…很像你的母亲。”
      沮渠前云耸然一动!
      “我的…母亲?”
      高允已经清醒过来,看着她,知道自己终于没有忍住,他转过了脸,大口喘气,心下一片惘然,高允高允,你的自制都哪里去了。
      沮渠前云却无法保持冷静,她猛然靠近他:“先生认识我的母亲?!”她想起高允曾经去过大凉,想起他莫名其妙的关怀和温和,再忍不住心潮翻涌,大声道:“先生认识我的母亲?她…她是什么样的?我…我从来没有…没有听任何人提起过她,我的母亲…先生?”
      高允垂脸不看她,低声道:“是,我的确,认识你的母亲。”
      “怎么认识的?她是谁?在哪里?她还活着吗?她…”沮渠前云忍不住冲动,她生而至今十九岁,从未见过生母,更从未有过一个人和她说过母亲的事,母亲是个遥远的名词,只出现在梦里,歌里,心里,她没想到,居然有一天,还能听到!
      “你从来都不知道你的母亲是谁?”
      “没有人和我说过,有人知道,但没有人肯告诉我。”
      高允怜惜地看着她,“你父王也没有告诉过你吗?”
      沮渠前云眼眶含泪:“他不说,我每次问,他都会动怒,说不知道。”
      “那李夫人呢?”
      沮渠前云一愣:“李夫人?哪个李夫人?”她一想,猛然睁大了眼睛,“是我大嫂的母亲?她知道?她将我和姐姐带大,但从来没说过认识我的母亲啊!”
      高允苦涩一笑,“是她为你母亲接生的。”
      沮渠前云完全愣了。
      “先生…怎么会知道?先生去大凉的时候,我已经八岁了,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而且,先生似乎才三十余岁,你怎么会说…我像我的母亲呢?”
      高允微微一笑,看着她道:“前云,我今年已三十七岁了,可我第一次去大凉的时候…才十六岁,你母亲那时候也才十六岁,她的名字叫柯伊红荆,家里世代在草原为商,走南闯北,是个洒脱女子,不亚于你。”
      “…柯伊红荆?”沮渠前云念着这个名字,好神奇的感觉,这是她无数次如梦、无数次想要打听、未曾谋面、到今日才由别人口中知道的,母亲的名字…红荆,好美的名字,一听就知道是个草原儿女,十六岁,花样的年纪…
      “那时我跟随叔父四处游历,在敦煌遇见了跟随父亲的商队出来的红荆,”他惨然一笑,“希望你能允许我这样叫她,我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过这个名字了。”
      沮渠前云立刻点头。

      “谁知道那段时间正好有风沙,我们全都被困在一家客栈里。外面是呼号的狂沙,天昏地暗,那店主是个好心人,顾及我们的安危,说什么也不让我们离开,就这样,我们窝在那家客栈,足足半个月。”

      “我们在客栈里,所有被风沙所阻的商旅行人,一起谈天说地,说各自天南地北的经历,各处的美景美物,那里的山,这处的水,那边的花树,这边的虫鱼,从哪里的姑娘最水灵,到哪里的美酒最香醇醉人,甚至哪个城市哪家老店的糕点最好…那半个月我所知道的事情,几乎抵得上我前半生所有的见闻。”

      “那是我这一辈子,最美好,永生难忘的回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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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高允的事,小秋也很能想象那样一个世外之地一样的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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