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然

　　初春，洛阳。
　　随着姹紫嫣红接踵而至，城里飘起了漫天飞絮，被春风刮着跑，落满了行人的头，远远望去好似下了四月的雪。
　　任晔坐在小院的石山上盯着天空发愣，有柳絮落在鼻子上，他猛地一个喷嚏，扰了满园清净。
　　“任哥哥！”
　　耳畔传来女娃清脆的嗓音，任晔趴着像石山下看去，小小的何淼淼正张着双臂望着他，稚嫩的脸红过初春的桃花，娇滴滴的想让人亲一口。
　　她咯咯笑道： “下来陪我玩！”
　　任晔揉了揉鼻子，应着声利落的向下爬。何淼淼的眼亮得像两轮圆月，他没忍住顺手掐了朵桃花别在了她的发里。
　　何淼淼只是看着他笑，笑的他心都荡漾了。
　　明媚的笑颜却突然暗了，她小声嗔道：“任哥哥，我疼。”
　　任晔一怔：“哪里疼？”
　　何淼淼只是摇头，脸憋的惨白，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眼眶滚落。
　　她猛地扯住任晔地袖子，扭曲了面容，撕心裂肺地哭喊道：“好痛啊任哥哥，求求你救救我好不好…”
　　血从何淼淼唇边蔓延开来，艳过最红的梅，喷在了任晔的衣袖上，浸入了布料，鲜红的扎目！
　　任晔猛地睁开了眼。
　　呼吸起伏之间，冷汗浸湿了发和枕。任晔起身平复着梦里的惶恐和不安，少年何淼淼的脸还萦绕在眼前挥之不去。
　　自从执掌武林天下盟，他就没一日睡过安稳觉。
　　上次与西海门一战虽然完胜，那日何淼淼驾马英姿煞爽，看向任晔是满满的柔情。
　　如水一般侵入心骨。
　　正当谁都以为胜负已定时，突然从远处一箭破天而来，转眼而来，射入了何淼淼的肩膀。一阵天旋地转，任晔下意识地伸手拥住了女子柔软的身躯。
　　而那一箭，本是冲着任晔去的。
　　任晔当时并未当是什么致命的伤，只道回去包扎便好，没想到那剪头猝了奇毒，一回来何淼淼就倒病不起了。
　　却是气色越来越差，之前还能清醒的神智现在却日夜昏睡，女子往日红润娇艳的面容此时惨白憔悴的可怕，若不是那微弱的呼吸，任晔似乎不确定她还活着。
　　任晔握了握她苍白的手，转头问旁边端药的韩川：“她可怎样了？”
　　韩川将药汤吹凉，叹气道：“洛阳的药馆都跑遍了，淼淼中的毒实在罕见，我也只能是借助汤药延长寿命罢了。如若当时你我眼尖察觉削其骨肉阻止蔓延，也不至此。”
　　他默默道：“如此来看，她恐怕是撑不过这个月了。”
　　任晔眼底一片悲哀神情，动了动唇，却不知该说什么。
　　任晔之名天下流传，人们都尊他敬他，有多少少女愿意以他一笑为此轻生，却鲜少有人见过他脆弱的模样。
　　韩川与任晔何淼淼青梅竹马一路走来，他对何淼淼的心思不会少于任晔的半分，可纵使他的医术再精湛于江湖，此时却也只能无可奈何。
　　那一箭本就抱的杀心，又怎能教她活？
　　突然又想到了什么。
　　“任大哥。”他惊道：“我记起曾经有本古书记载，有花名叫燕尾羽，红花蓝蕊，是西域进贡的良药。可惜这花实在罕见，我唯一一次遇见，是在…”
　　这断句微妙，任晔不禁皱眉：“你但说无妨。”
　　“生死崖。”韩川神色一闪，“曾经严忘生种过的奇珍异草中，我隐约从远处望见过。”
　　漫山遍野的花海中，只有那一种花类最为妖异和独特。
　　生死崖，一如名字，曾经让多少江湖侠士都闻风丧胆的地方。江湖传说只要擅自闯入一步便会粉身碎骨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紧紧握了握何淼淼的手，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妨一试。”
　　韩川怔愣一秒，内心万丈翻腾：“你可想好了，这可是求那个严忘生办事。”
　　任晔笑道： “我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让淼淼起床活蹦乱跳。”

　　说到武林正派最头疼的地方最头疼的地方，那便是生死崖；说到武林正派最头疼的人，那便是生死崖的当家严忘生。
　　生死崖之前叫的是断情谷，武林天下盟的死对头。虽然名字不景气，实际常年都是青悠悠一派生机的景象。
　　可自从严忘生接了主，大手一挥就给山改了名，罢了还理直气壮道：“之前那名字太过庸俗，既然是我的地盘，就得起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名字。”
　　再说严忘生是什么人，他曾是神医李念轰动江湖的亲授徒儿，一双手足以摸遍生死，医术更是登峰造极，无人能比。
　　可偏偏别人学医是为了救人，严忘生学医是为了杀人。十六岁屠了武林肖家满门，手段狠决毒辣，而杀人的理由只有一个：肖家的小畜生把他养了三年的兔子烤来吃，血债血偿是罪有应得。而自从他接手了生死崖，更是随心所欲励志将江湖搅一个天翻地覆。
　　虽然二人不曾交过手，严忘生初露面是在几年前的武林大会上，那时任晔还不是天下盟之主，不过是一个四海为家的江湖散人罢了。
　　那日严忘生刚刚执手生死崖，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白衣飘渺仿佛踏雾而来，可谓是精才艳艳。并未露面，只是一双多情的眼，眼角下一点朱砂，那么清俊的眉宇，眼底却透着深深的傲气和狠戾，一瞬间震慑了所有人。
　　其实任晔非常不想趟这趟浑水。
　　虽说任晔已经听多了这个魔头的种种种种，可是当他看见那人一身白衣坐在软塌上时，心里还是感叹了一下。
　　要任晔说，天底下绝对再找不出像严忘生这样好看的一个人。
　　比他漂亮或英俊的男人数不胜数，可这张脸却好似精细雕琢的玉器，没有女子的阴柔秀丽，俊美惊艳至极。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三分轻佻七分邪，风流傲然却又透露煞。
　　偏偏这双眼的主人还拿看稀奇动物的眼神瞧他。
　　看的任晔此刻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
　　严忘生却依旧把玩着手中的小葫芦子儿，一脸玩味的嘲讽：“我早听闻武林天下盟之主任晔大侠是何等的武功盖世英俊潇洒，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怎么，也肯来在下这小破地方？”嘴角勾了抹讥诮，刁难之意显明。
　　任晔知道他有意而言，无奈有求于人，只得苦笑：“那不知任某这小小请求，严大人可肯满足。”
　　严忘生转了转眼珠，笑了：“任盟主也知道燕尾羽之稀缺，虽说我种来玩确实比别地多了些，但要救何女侠，这报酬也不是那么低。”
　　言下之意就是给不起还是拍拍屁股走人为好。
　　任晔闻言却只是一抱拳：“只要严大人肯帮在下这个忙，之后就算是以命相抵我也认了。”
　　求严忘生借命抵命的人多，可像任晔这般愿意以命抵命却少之又少。如果不是情深意重之人，又有谁会做这般事。
　　如若能换到任晔一个人情，之后为自己做牛做马未免不是什么好事。
　　何况严忘生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严忘生心里打着算盘，摇扇的手一停，面上不露声色道：“既然任盟主都这样说，在下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之人，只是…”却突然露出了有些为难的神色。
　　任晔安静地等候下文，果不其然听得严忘生缓缓道：“这燕尾羽药效虽奇，却也有物与之相克。别是恰好冲撞上了，不如在下且跟任盟主回去一看。”
　　那双眼里一闪而过的狡黠之情任晔看的一清二楚，却还是点头笑道：“如此就麻烦严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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