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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两脚像灌了铅似的沉重,我一毫米也不愿意再往前梛。
如果说面对雪耶,我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那面对维蜜儿,我根本是那上半身已经被咽下,徒留两条腿还在蛇口边乱蹬的青蛙。在艾非,要不是笛落次次挡在前面,我早就不知道死上多少次了.
“情况不妙,我还是先躲躲。”不等侠客回答,我转身拔腿就跑。
没跑出两步,前先还在百米之外的人瞬间已到眼前,维蜜儿侧身低头,愉悦浅笑:“怎么一看见老朋友就跑?不和我多聊一聊吗?”
发动时空刻纹的时间这么短?我临时扯出一个难看笑容:“聊什么?聊你愿不愿意把我的尸体带回艾非送还笛落?”
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思考:“可以考虑,我很好奇笛落会露出什么表情。”
“算了,你什么也不用做。两星期不见,过得还好吗?”
“很好,非常好,特别是能见到你……就更好。”
脑中自动把话翻译一遍:很好,非常好,特别是可以在没人防碍的情况下杀了你,就更好。脊背渐生冷汗,但我依旧站得笔直,所谓输人不输阵。
她微微抬起精巧下巴向上看,维蜜儿身材自小就比同龄人娇小玲珑,直到今年还大约矮我十厘米。淡粉色的娃娃头衬得象牙色肌肤更加滑腻饱满,齐眉流海下淡粉色的粉色圆瞳稚气未脱,很像橱窗里售卖的昂贵人偶娃娃。
“你怎么找来的?”
“一路问人啊,我问他们,有没见到一个叫月夜的女孩,银色长发,银色瞳孔,漆黑衣裙,像月之妖精误入尘世。一开始大家都不理我,不过后来挖了几颗心脏,大家就抢着回答了,真亲切。不过,刚才那个少年是谁?”她的脸颊涌上一层淡淡红绯,让人很想轻轻咬上一口的诱人色泽。
侠客?扭头左看右看,身边空无一人,已经走了吗?见风使舵的家伙:“陌生人,我强迫他帮我搬东西而已。”
“是吗?可是你们好像很熟?”
“你看错了,一点也不熟。”
“算了。我只是来看你而已。”维蜜儿卸下肩上背带,将手中背包向前递,“给你。”
“给我?”我狐疑地打量眼前背包,什么东西?定时炸弹?
哪想答案出乎意料:“面包,牛奶,盐糖,还有一些抗生素药品,全给你。”
“………”她不是维蜜儿,她是披了维蜜儿外皮的奇怪生物,我不认识她。
“唉呀,不要用这种眼光看着我嘛。”她一把将包往我怀里塞,“快拿去。”
茫然松了左手东西去抱新包裹,新鲜食物的气味搅得长时间处于半空虚状态的胃渐渐开始抽搐打结:“你又玩什么花招?”
“我只是害怕不能亲手杀死你而已。你也知道,你这么弱,一个不小心就……”
欲言又止的话没有说完,我彻底一头雾水:“那你现在怎么不动手?”
“唔,现在?不行哪,我答应了笛落,头三个星期内,绝对不找你麻烦,还要帮忙照顾你。不过最后一个星期……呵,我相当期待。”
“你找我麻烦到底有什么好处?”
“有些事情不需要好处,只需要心情。”她笑着挥手道别,对我来说,这道弱质背影却相当于死亡宣告书。
算了,做个饱死鬼也比饿死鬼强,认命抱着施舍品往临时住所走,一只手很难照顾两个包裹,干脆把地上那个当足球来踢。
走进街道,众人贪婪的目光片刻不离身边两个包裹,被饥饿折磨久了个个鼻子都像狗一样灵敏。
他们看归看,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只有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似乎饿狠了,怯生生冲上来抢脚下包裹,他有正常流星街孩子的一切特征,四肢很瘦,皮肤很黑,腹部却肿胀不堪。小小的头不敢抬,大概怕一抬就不敢继续坚持,他死命拖着包裹一角想逃跑,但拖不动,因为我踩着。
“喂,那里面没有吃的。”
男孩紧攥的十指还固执不松,但瘦弱双肩已经实实在在跨了下去。
“要不这个分你?”右手还在养伤,我将包裹换到右边胳膊上架着,左手探进深处摸出瓶牛奶,雪白液体在玻璃樽里起伏荡漾,晕染着诱人光芒,“就这么喝吧,我看着,他们不敢来抢。”
男孩的眼睛深深凹进眼眶,颧骨又高耸得厉害,一脸迷惑不解中,手却紧紧握住瓶子不放。
“喝吧,我忽然想相信好人有好报这句话。”
他应该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是胡乱点头敷衍应付,随后脑袋后仰将整瓶牛奶往嘴里灌,灌得急了嗆到气管忍不住死命大声咳嗽,单薄胸膛上下起伏。这孩子像冬日里枝头要落未落的叶,虽黄犹青,在生与死之间徘徊不定。
“呜哇,你还真好心。”侠客不知从哪个角落窜了出来。
我抬头对上他的调笑:“谢谢赞美。”
“仇人走了?在流星街愿意把食物送给对方的仇人可不多,我也想要一个这样的仇人哪。”
“走是走了,却留下一星期的噩梦,不如直接动手。”
“心理战术?”
我也希望是。需要使用心理战术的场合,大多意味着对手比自己强,而现实恰好相反:“她才没那么多闲功夫,迫于承诺而已。除了食物还有一些抗生素,全给你,我大概没什么机会用了。”
侠客有些吃惊:“这么绝望?没打就放弃?”
“我一直觉得自己不算弱,就是因为不算弱,所以更容易感受到别人的强。维蜜儿比我强。你看见她最好也立马抽身自保。”
“你打算怎么办?”
其实这一个微妙的瞬间,我在期待着什么。我盯着侠客看,从眉目波澜到唇边弧线,良久,选择放弃,他不可能出手帮忙:“我要回魔王之契。有华洛在情况至少不会到糟糕透顶的地步。”
侠客点头:“什么时候走?”
“明天。所以亲爱的王子殿下,今天晚上举行宴会吧。”
说是宴会,其实比一般人家的晚餐还寒碜许多。
侠客窝在他那张小床上苦着脸无声抗议,我自顾自把能搜到的蜡烛点燃。这条街道不通电,一般到了夜晚就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除了天上月光很少有人使用照明道具。柴火,灯油,蜡烛,甚至打火机火柴,都属于能省则省的范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环保健康又无害。
“别心疼,蜡烛不拿来烧那还拿来干什么?”我这纯粹叫拿人不手软,“大不了下次还你。”
门和窗已经被关上,夜风依旧可以从缝隙里往里钻,微弱烛焰忽明忽暗,一簇簇柔和光芒沁得满室温馨,须臾间,简陋空间被赐予奇妙光景,仿佛换上豪华晚礼服坐上南瓜马车的辛杜瑞拉。
小小餐桌上没有雪白布匹,没有精致瓷碟,没有银质刀叉,没有盛放玫瑰,几瓶牛奶,三块面包,一点熏肉和火腿,便已经是全部。
我将牛奶倒进旧碗,扯下一丝丝面包往里浸,上辈子的习惯一直没能改。侠客在桌对面一手抓面包,一手握奶瓶,察觉到我的目光后灿烂微笑:“怎么了?”
“有考虑过杀了我,或者维蜜儿就不会来找麻烦吗?”
“算了吧,没杀可能还躲得过,杀了就连最后一点希望都没了,那样的人怎么会允许别人动她的猎物。”
我轻声附和:“正确选择。”
钟声敲响十二点,辛杜瑞拉回到火炉边,身上裹着破旧的灰裙子。
最后一根蜡烛燃尽的瞬间,空间转为黑暗,今天是新月,月光不够明亮,无法拨开此刻浓重的夜色。
侠客似乎已经熟睡,寂静中呼吸声听来格外平缓悠长。
我在黑暗中摸索到小床边,伸手去推他:“喂,喂,你醒着吗?”
没有回答,呼吸声很沉。
“不管你醒还是没醒,就当我自言自语好了。明天醒来的时候你就不在了吧,已经暴露在危险之下的居住点,你怎么会继续住呢。按维蜜儿的打算,未来一周我们应该没事,请抓紧剩余时间部署。”我不擅长夜视,如此近的距离也看不清楚他的容颜:“听无聊传言,这条街道是你被丢弃的地方……唔,算了,不关我的事。喂,即使面对面看着你,我还是觉得很没有真实感。不,其实是十二年来我一直都没有真实感,这种感觉见到你之后愈发强烈,毕竟你是……”
毕竟你只是漫画角色而已,这里只是漫画而已。
“喂,侠客,你会变强的,会遇见同伴,会遇见敌人,会有可以托付性命的朋友,大概吧。总之,我不喜欢被人抛下,既然你要走,不如我先闪人。亲爱的王子殿下,角色扮演游戏结束。拜拜。。”
来的时候身无一物,走的时候还是两袖空空。
七天的时间已经足够我找到回魔王之契的路,可爱的王子,拜拜,我想我会怀念有个人曾经叫过我小公主,特别那人还是未来的蜘蛛。
我想就算到了八十岁,我依旧会记得,在这条流星街上,你曾牵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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