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尽·红尘

　　十九章玉色玲珑

　　胜京兴安坊做的是古玩玉器买卖，这一带店铺林立，人比不得普通小市人多，但出入非富即贵，成交的也都是值钱东西。
　　过了午后，兴安坊街上人渐渐增多，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着主仆三人。

　　李顺儿一路上好笑地瞧着挽宁。本来王爷是说只他们两人出门的，谁知后来临时改主意竟把挽宁从别院接了出来。这倒也罢，可李顺儿万万没想到挽宁居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土老冒儿，好似这辈子第一次上街一样，瞅到什么都忍不住稀奇半天。
　　“我的好姐姐呀，呐，这可有一个你知道的东西，来来，你看看那上边是什么字？”李顺儿几步跑到了前边，指着一个店招牌笑。
　　挽宁抬起头，轻声念着“玉文宣。”
　　“对了，对了——苏姐姐，你猜这家店是卖什么的？”李顺儿大笑着拍起手。
　　“这个……是卖玉器的。”挽宁笑起来，朝李顺儿禁禁鼻子，随佑霆走进这家门脸气派名叫玉文宣的店铺。
　　“诶？你怎么，怎么知道的？”李顺儿奇了，一边问一边紧跟进去。

　　玉文宣是京城中最富盛名的玉器店，然而店堂却像是书院茶舍。走进去迎面是一架山水屏风，两套檀木桌椅，几株时令植物，茶香袅袅，偶闻莺语，清幽极了。从店堂再向里边，是几进相连的大屋子，各式各样的玉器就摆放在条桌上供人选购。
　　佑霆环看着这与众不同的店铺，缓步踱到一排书架旁，信手抽了本书翻看，这里的书都与玉器有关。挽宁看了看书名，说“这里边有个十分有名的故事。”
　　“哦？”佑霆不由抬起头。
　　“是说一个书生，家里极穷，靠变卖度日，却唯有一枚家传玉佩，他一直贴身放置，难以割舍。有一天，书生上山采药，适逢大雨，山石崩落，滚撞在他身上……”
　　挽宁停下来，瞥了一眼似是心不在焉的佑霆。
　　“嗯，我听着呢……”
　　“……书生心想，此番命不久已！可谁料偌大石头撞下来，竟虚惊一场，只是受了刮伤。他心中诧异万分，不得其解，回家时却发现那古玉上竟凭空裂开一条条细纹，早已尽碎了！细纹之中更渗出道道血丝。这时才明白那玉是舍了自己的命救他，以报不弃之恩。”
　　佑霆听了故事，只微微一笑，但怎么看也没有感叹之意。
　　“这故事有名？”
　　“当然有名！因为……是真的。”
　　挽宁语气惋惜，神情中流露出悲伤感慨，佑霆似乎也被感染，叹道“玉犹如此，人何以堪？”
　　“嗯，玉有灵性，相处久了，自然能够心意相通。成玉，汇天地造化之机运，集日月霓虹之灵气。其质美、色美、触美、音美，为石中之王，质洁而心坚。”
　　“你识玉？”
　　“别的不知道，但玉我是极为熟悉的。”

　　“哈哈——好一个石中之王，质洁心坚！姑娘深知玉石之灵韵，实在是难得一见的行家高人，在下佩服至极。这几句话还望赐给小店做两幅字……”书架后忽有一人朗声笑道，边说边转了出来“在下玉文宣的掌柜。”
　　这是个中年男子，衣着得体，满面笑容。他看向佑霆和挽宁，目光一跳，心中不禁叫道，好一对人中龙凤！可再一看穿着，又想，原来是公子带着丫鬟呐，不过如此绝色灵气的女子若再出身大户人家，别人可都怎么活？
　　“几位光临，鄙店蓬荜生辉，请——”
　　佑霆点点头，边走边对挽宁说“你的镯子不是破了么？到里边选一个新的。”
　　挽宁笑道“我的镯子乃是主传之物，已经有了灵性，哪里能找得到新的？”
　　佑霆嘴角勾了勾，那价值连城的凌寒玉确不是普通人家会有的，这事本就像一层阴云一样笼罩在心头，谁想挽宁却竟毫不在意的提起，他心中烦乱，只淡淡地笑着说“那就选几样你喜欢的东西，算作我赔不是。”
　　“赔不是？”开心的挽宁并没有注意到佑霆幽深的眼神，重复他的话，绽开笑颜，灿若春花，一点头，笑盈盈地朝里边走去。佑霆招手，李顺儿也紧随着而去。
　　站在一旁的玉文宣掌柜却没有跟上挽宁，他看准佑霆才是主顾，笑着引路“公子隔间里稍坐，喝口茶。”
　　佑霆随他来到一间花架隔出的小厅，落了座，便说“掌柜的，你这店里有什么好东西，拿出来看一看吧。”
　　很快，桌上便摆了几样玉器，都是极精美的首饰。
　　掌柜的一一介绍，最后拿起只莹滑润泽的手镯。
　　“这是质地是最优的岚南雪玉，内里的细文就如片片飞絮，所以又叫做飘花。此玉是出自南岚下梅，下梅岭的玉虽说是比上梅岭贡玉六角雪差一些，但若玉料好其实不相伯仲，呵呵，在民间，这副镯子可当真无愧于珍品啊！公子你看，这雪纹就好像把雪花封在了玉中，冰精化魄一般。也只有这样的镯子，才能稍稍配得上刚才那位姑娘。”说完，掌柜的抬手指了指大屋，眉宇间不乏赞叹艳羡。
　　佑霆不觉笑起来，手中把玩着雪玉镯。
　　“确实是珍品，可你没有看过她从前打碎的，那是只十分罕见的寒玉镯，恐怕天下间都不会再有第二个。你的镯子不错，却还配不上她……呵呵，也比不过原先的。”
　　掌柜未料会听到这样的回答，脸色不停变幻，佑霆摇了摇头有些失望，伸手在桌上随便点了两下“叨扰这么久，也实在过意不去。我就随便挑两样。”
　　说完，拿出银票。
　　掌柜的先瞠目结舌，而后满面堆笑，忙起身接过银子，恭维道“在下却还不曾见过像公子这样随便挑东西的客人，真是大手笔”他眼珠儿一转，压低了声音“看得出公子确实真心喜欢里面的姑娘，想买件像样的东西赠与佳人。”
　　佑霆闻言，眉一挑，静待下文。
　　“要说好东西本店并不是没有，只不过……寻常客人我们是不招待的，公子若有意不如移座里面。”
　　“你先说说是什么好东西？”
　　掌柜的胸有成竹，挺直腰板道“凌寒玉虽是极品，但只在书中见过，如今天下美玉皆出于南岚，南岚上梅的六角雪是自古以来但凡开采就贡入宫廷的，民间若得此……”
　　他的话方说了一半，也正要说到关键，突然从隔间外头传来一阵笑声，有人朗声道“快停下吧，就凭你店里这点儿东西，怎么入得了六弟的眼呢？”
　　那声音悠扬悦耳，十分耐听。
　　随着声音，走进了两个人。
　　前边的一身红衣，举止潇洒，仪表非凡，后边的身材高大，浓眉大眼，也不难看。
　　那玉文宣的掌柜如同受了莫大的惊吓，猛然顿住，面色变幻，看了看走进来的佑昀，又看了看佑霆，惊魂不定。
　　佑霆则并不惊讶，缓缓站起来，面色如常地笑道“三哥，七弟，真巧。”
　　“可不是”跟在成王佑昀身后的是今上的七皇子凌佑宇，相较兄弟们他生得高大粗犷，踱过来，哈哈大笑着撩袍便坐，口中道“巧极了！巧极了！”眼睛却狠狠地盯了掌柜一眼。
　　“这，这……”玉文宣掌柜勉强定神，朝佑昀佑宇施礼道“三爷，七爷，这位公子是？”
　　佑昀对他说“这回你的眼睛可不准了，这是我六弟。”
　　“哎呀呀呀——小人实在眼拙得很，给王爷见礼。”
　　佑霆点点头，单臂虚扶，不要那掌柜行大礼，也不追问刚刚的话题，转而向佑昀“你们两人也来闲逛？”
　　“本是想到三哥那里去的，见天色还早就出来走走。刚刚在隔壁挑东西，外边有个小娘子声音甜的很，正讲故事呢，这不，我们就追出来，到了堂中又不见人了！六哥，你看没看到？八成是进了屋里……”佑宇面上带着暧昧的笑，眼神斜觑，一边说，一边更伸长了脖子，向里边几进相连的大屋看去。
　　佑霆扑哧一笑，仿佛听了个笑话，眼睛看着茶杯，语调上挑“哦？我怎么没听见？”
　　“没有吗？”佑宇神色颇为奇怪，他本想打趣佑霆，给他难堪，可佑霆却并不接招，更不生气。
　　佑昀却一直打量着隔间桌上所摆的一套套首饰，若有所思。他手一摆挥退掌柜的，也做下来，笑着说“看来六弟也是有心人，这里东西都不好吗？”
　　“也还可以，但府中不少这些，我想挑件特别的。”佑霆伸手在桌上拿起一只碧绿的翡翠手串，迎光看了看，每一颗翡翠珠上都雕刻着精细的花纹，通透流光，圆润不俗。
　　“哦？我也想来挑样东西呢，这个倒不错，哈哈——”他修长的手指也在桌上点了点，拿起一双耳坠，同样碧绿通透，雕成含苞待放的花朵。
　　然而，这两件首饰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套。
　　佑昀和佑霆显然也发现了，目光相碰，却谁也不愿相让。
　　佑霆略一思索，把手串收起，道“就这串了。”
　　佑昀眼眸一闪，也将耳坠拢在手中，道“这倒是难得，什么人让你上了心呢？我倒想见见……”
　　“比不得三哥府中揽月拥云，才让人羡慕。”
　　“那么……既然遇见了，不如一起去我那里聚一聚。”
　　“对对对，相请不如偶遇。六哥，你府里后花园虽然漂亮，可依我看却不如三哥的揽月阁逍遥。”
　　佑昀忙接上话，哈哈大笑起来。
　　佑霆随即无奈地摇摇头“我明日就奉旨先去悬弓山，有心去三哥那见识见识，可今天就算你们想要拉上我，我也不能去，父皇的交代我哪敢怠慢？”
　　“诶，这多扫兴啊？！不行，不行，你少在咱们兄弟面前装正经！”佑宇眉一挑，面露不悦，果真动手拉人。
　　“算了，老七”佑昀按住他的手，笑道“你六哥说得对，他现在皇命在身呢。不过，老六，你推了我这一次，秋狝时可就再也逃不掉了。”
　　佑霆黑眸一闪，笑道“自然，三哥若再请小弟不敢推辞。”
　　“好！老七，咱们走吧。”佑昀颇有深意地看了佑霆一眼，嘴角微微翘起，笑容炫目，身形潇洒地转身走出玉文宣。他身后，佑宇跟着不情愿地站起来，嘟囔着说“什么皇命，不过是个打前站的！哼！六哥，回见啦。”
　　佑霆瞟了一眼，只做没有听见，送出几步看着他们出门。一回身，李顺儿正好与挽宁返回。
　　“没选到？”佑霆看着两人空空的四只手，问道。
　　“是啊，我们都看遍了，她却什么也没买。难得公子今天高兴，姐姐，过了今儿这村可就没这店啦！”李顺儿在逗挽宁。她听了，也只是笑吟吟地站在一边。
　　佑霆默然走近，拉起她的手，不由分说便将碧绿欲滴的翡翠手串套在纤细的玉腕间。
　　“我就知道你会空手回来……你是看不上呢，还是不屑于我给的东西？”
　　“我没有……”挽宁无奈地叹了口气，解释道“我心疼那只镯子，因为它是祖传之物，我不喜欢这里的首饰，因为我不在乎它们的价值。这本来就是两回事”她说着，抬起手腕仔细地欣赏那碧玉串，露出甜甜的笑容“就像我喜欢这玉串，不因为价值连城，做工精美，只因为它是你送的。”
　　佑霆愣了愣，凝眸注视着玉串。
　　那本就剔透的碧绿翡翠如今映衬皓腕如雪，每粒翡翠珠子都闪晕出光环，似乎更加晶莹，竟有些变得透明了，浓郁的颜色几乎流淌而下。
　　“既然收下了，那么，就不许再脱下来。”
　　佑霆说罢，转过身去，他的霸道毫无道理，却又理直气壮。

　　你不在乎价值连城，也不在乎权势富贵，那到底在乎什么？
　　苏挽宁，你想要得到的，会是什么呢？
　　为何在你面前，我既会觉得迷般无法相信，又会觉得纯美不能亵渎？为什么总会有这两种截然相反让人无所适从的感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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