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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十六章 缘何不入我梦
那些含苞待放的红蔻再没有机会绽放,便枯萎了,别院中的阴沉随之逐渐淡去。挽宁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回到卧房,,她将盒子放在桌上,神色怅然地叹了口气。尔卓的眼泪在心头似乎已经消散,无迹可寻,也不见异样,但仍旧让她惴惴不安,好在佑霆此时已经不再发热。
月光如水般洒进窗口,分外皎洁。
挽宁换好新烛,放在床头柜子上,轻声唤道“王爷?是不是好多了?”
佑霆的眼帘在烛光刺激下先是闭得更紧,而后缓缓睁开,轻轻地应了一声。
挽宁心中一松,不觉开心地露出笑颜,捧起手里瓷碗,拨动汤匙,一阵阵甜甜的香味儿便蔓延开来。
“王爷晚上没有吃东西,一定饿了。我做了甘梨汁,用的秋天最新的梨子。”说着,她舀了一匙汤汁送到他嘴边。
佑霆此时形容憔悴不堪,可精神业已恢复,他迟疑着,眼神闪烁几下,最后就挽宁的手喝了一小口。
梨汁软而不腻,又温热甘甜,回味无穷,喝下去,原先笼罩全身的阴寒霎时消失。
“好喝吗?”挽宁期待地看着他。
佑霆嘴角勾起,笑着微微点点头。
“真的?那你想不想吃些……点心?”挽宁再接再厉。
“我累了,不想吃别的。”佑霆撑着双臂,半坐起来。
“还是吃一点儿,早晨不是明明说想要吃点心么?”挽宁仍旧劝道,说完,更不等再被拒绝,便站起身朝食盒走去。
佑霆疑惑地看着她。
只见挽宁从食盒里拿出一只水晶拼盘,上面整齐地码放着精美的点心。一个个小巧玲珑,晶莹剔透,可以看到里面白色、朱红、荣黄的馅料,这点心让人不用尝,只一看便知道它有多么美味。
任何人对着这样美丽的点心,都会顿时食指大动,就算病人也不例外。
可佑霆只觉得浑身再次陷入寒冰中,心头裂痛,看似愈合的伤疤被毫无防备地撕开了表面。他默然不动,嘴唇紧抿成一线,似乎一碰就要崩断,面容冷肃平静,却分明是即将暴怒的预兆。盘子被小心地放在床头,他的眼神也从精美的点心慢慢移到挽宁身上,一双幽黑眼眸犹如两柄森寒冷酷的利剑,就要直刺而出。
挽宁深吸着气,抬头迎上他冰冷质问的眼睛,双手于身前紧张交握在一起。尔卓最后的话像是咒语般让她不安,她不能完成那样的托付,便凭借梦中的记忆,做这样一盘点心,尽管这样做将会遭来无法解释清楚的怀疑。
可她并不知道,自己将会因为这盘小小的点心就此真正介入佑霆的生活,变成一个特别的存在,即使他想也无法去忽视。
佑霆盯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冷冷地问“这是你做的?”
挽宁小声答“是……”
话音未落,佑霆幽深的眼眸中忽迸射出骇人的戾气,手臂闪电般将挽宁扯到近前,反剪着她的双手,用力捏住她的下颌,冷冷地道“你会的总能让人惊奇!”猛然的动作让他有些气息不稳,却也昭示他此时的激动“既然你敢将这点心端到本王面前,看来知道的不少,说!你怎么会做这点心?是谁教你的?!”
挽宁吃痛,睁大眼睛,无措地摇了摇头。
“不说么?那好……本王问你,这又是什么?!”
佑霆放开挽宁几乎被捏碎的颌骨,手一扬,一只荷包显露出来。
“啊……”挽宁惊呼,顿时又觉得难过,原来他一直不肯相信自己,早就在地提防,就算病得不省人事也没有放松过“那,那是荷包。”
“为什么藏在本王的卧具里?”
挽宁心下黯然“这东西是用来辟邪的,王爷病势汹涌,我只是想反正没有害处,又可驱除邪祟,便悄悄放在褥子里。你不必疑心,这荷包其实也不是我的,是佑忻……不,是九殿下昨天送给我的。我本来想,等王爷好了,再拿回去。”
佑霆听了,目光落在荷包上,刚刚屋里黑暗,但现在借着灯光一看,荷包上确实有龙形花纹,是宫中物品。
“王爷不信,可以亲自去问九殿下。”
挽宁负气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佑霆忆起她握着自己的指尖祝祷:佛祖会保佑你……
那时候她的话在黑暗之中,似乎减轻了自己身上的痛苦。而此刻清澈的眼眸中透出怨懑,盈盈如波,竟然……夺人心魄!佑霆面容顿时一凛,闪过厉色,抬起手想要迫她转过脸去,避开那眼睛。
挽宁以为他要动手,神色立刻由怨懑变作害怕,吸了口凉气,挣扎着偏过脸,泄气地求饶。
“别,别,好疼——”
佑霆的手在空中恨恨地握成拳头,终于没有挥下去,但接着,他猛地推开了她。
挽宁睁大眼睛,不及反应,扑通一声后坐在地面上。
叮——
响起一阵清脆的玉鸣。
跌坐时,腕间凌寒玉镯应声碎裂,段段坠于地面。原来玉镯耗尽了灵气,还没得到补充,所以轻轻一撞便碎成了几段。
挽宁痛呼一声,感同身受,忙跪在地上将碎玉捡起,小心地握在手心里。她将拳头抱在怀中,哀戚地抬起头,虽然没有眼泪,模样却泫然欲泣,似受了天大委屈。
佑霆神情则恢复冷漠严厉,他起身坐在床边,指着挽宁道“你纵然动人,可真的以为我不忍心下手吗?挽宁,不要把我当成心慈手软怜香惜玉的贵公子。现在我只要手一动就可以要了你的命……我再问一遍,你怎么会做这种点心?”
“……我……”挽宁低下头,清亮的眸子四处飘动,琢磨了许久,忽然间抬起,迎上他审视的目光说“我是在梦里边学的。”
佑霆的脸色瞬间沉下,可他却笑了,眼睛微眯,目光又寒“哦?”
“我……”挽宁倒是镇定了许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人,在园中亭子旁那株盛开的红蔻边,她……”
“她?”佑霆面色一白,身子不禁因紧张而微微前倾。
挽宁语速则越发放缓“是位夫人,我从没有见过,可她很温和,笑起来有两个酒窝,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觉得她是从心底对你笑。就是这位夫人教我做的点心。”
佑霆的脸色变幻莫测,惊疑不定,已经无法维持自然,他再一次盯着挽宁的眼睛,眼神中充满疑惑和质问,却又夹杂了其它难以描述的情绪。
“你以为我会信吗?”
“我没有想过王爷会信……”挽宁的眼睛忽闪了两下,认真地答道“所以也不会编这种事来骗你。”
床头的烛火烧了大半,一直摇曳不定,佑霆盯着火苗默然不语。挽宁悄悄站起身,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低头看着手中碎掉的玉镯发呆。
烛火忽地爆了个灯花,佑霆眼神一暗,轻笑起来,接着一串止不住的咳嗽。
“在梦里么?”他喃喃问着,不等回答,又说道“既然这样,恐怕她没告诉过你这种点心的来历,本王可以告诉你。”
他语调沙哑,又很虚弱,在子夜的屋中回荡,透出一种奇异的无奈与悲伤。
“这种糕点是莱阳城一家百年糕饼店的招牌点心,十分有名,却是秘方,也从不外传。那家老店几年前因为官侵民产而败落倒闭,自此这点心便再也买不到了。”他说着,欠起身端过盘子,手指拈起一块糕点,看了许久终于放进口中。
“我几年前路经莱阳正遇到那场官司,便惩戒了贪官。那时候,苦主家只剩下一个姑娘……我第一次吃这种点心,是在莱阳冬天的郊外小村中,那是粗陋的乡间,什么也没有,粗鄙的杂粮却能做出甜美如此的食品,让人惊异”佑霆陷入了回忆,他的神色仿佛回到了某个冬天“……捧着瓷盘走出来的那人呐,好像从天上而来,抬眸间微笑,连门外的夕阳都成了她的背景……她笑起来,真的如春风,能笑到你的心中,这世上没有比她笑更美的了。”
佑霆猛地闭上眼睛“那年我刚满十七,实在太年轻,便带她回京城,安顿在这间别院之中。我把她当做相依相伴,可以白头到老的人。”
他头脑中回忆起一幕幕刻骨铭心的往事,说出来的却是再简单不过的叙述。他的语调越来越低,越来越缓,不时停顿,断断续续,而那盘点心也被他在叙述中慢慢吃掉了。这点心挽宁亲自尝过,堪称美味,可他每吃一口,表情却要多出一分苦涩。
她在想,他莫不是要讲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可佑霆接着却没有。
“我这一生最恨被至亲至爱的人欺骗背叛,最恨别人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可这个女人却两样都做了”他眼神一转,看向挽宁,冷漠地问“你想知道……我怎么处置她的么?”
他突如其来的问题和幽然莫测的神情让挽宁如芒在背,出了一层冷汗,不禁朝后退去。
尔卓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挽宁好奇,可她的死似乎连她自己都不甚在意,自己也因此不愿去探究了。但,不管尔卓是怎么死去的,再次回忆必然会让他十分痛苦吧?
她没有问,也没有答,只是说。
“王爷,夜深了,你该早些休息。”
“好”佑霆默然片刻,包装着自己的冷漠无力散开,挥挥手,疲倦地道“你很聪明,下去吧……”
挽宁闻言,缓缓擎起床头蜡烛,脚步却没有动。
因为她忽然觉得,此时只要自己一走,床上那孤单的身影便好像会瞬间被四周冷漠的黑暗吞噬掉一样。
她停了停,又将烛台放回原处,来到床边,轻声说“王爷,你不舒服,我,我扶你躺下,再……”
话未说完,佑霆的身子忽然软软朝旁倒去,挽宁惊呼去扶,烛光闪烁,只看见他紧闭的双眼,脸上竟毫无血色。
随着哗啦几声,杯盘坠地,烛台也被扑倒,忽闪着熄灭了。
屋中只剩下挽宁焦急的呼唤。
“你怎么了?!怎么了?!”
佑霆的浑身都在颤抖,就好像秋风中快要飘零的落叶一样,呼吸急而短促,双手紧扣着身下的被褥,低低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王爷——”挽宁的手指摸到他的脸,面颊上密布冷汗,沾着濡湿的头发。她的心就好像被一双手用力攥住地难过,完全没有主意,慌乱无比,手足无措,只能用尽全力地压住他的双肩,一边呼唤一边祈祷。
“王爷,王爷,你的伤势又发作了么?怎么办?怎么办?疼……疼么?”
黑暗中,她俯下身,紧紧地抱住他紧绷颤抖的身体。
片刻后,疼痛的侵袭过去了,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虽则片刻,却让人感觉好像过了整个时辰,他没有一丝力气,完全瘫软在床,挽宁却也好不到哪里,靠在床栏上许久,才坐起来用手帕轻轻擦拭他脸上的汗水。
微弱的月光从窗口透入,他大口喘气,胸膛起伏不定,缓缓地睁开眼睛,黑色的眼眸中竟是一种前所未有过的神情——既怨恨又深情。
“你!”佑霆突然伸手向挽宁,猛地把她抱在怀里。
动作虽然很快,可双臂却那样无力。他将头埋在她的颈窝中,哽咽模糊地质问道“你知道我不忍心杀你,所以才逼我,是吗?!你现在看到我这副样子,难道就安心了!你的心到底是……”
话没有问完,便停住了,好像是他突然记起自己所问的早就再无法改变。
既然当时没有问,现在又何必问?
他怔怔地松开怀抱,再未说话,悲伤与无奈再次弥漫,让人心碎。
挽宁听到他茫然地低声问着。
“既然回来了,为何不入我梦呢?尔卓,尔卓……”
他呼唤她的名字,低沉微弱,带着无比的痛苦和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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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每次重读,都会觉得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这点太让人疯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