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你与蓝天的距离

　　好想就这么沉沉地睡去，可是天公不作美，我还是醒了。我努力地睁开双眼，吸了我人生最琢磨不透的一口空气。随后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画面：整洁的白得晃眼的房间，淡蓝色的窗帘只拉了一半，阳光小心翼翼地透进房间，又小心翼翼地洒在那白得晃眼的墙上，不着调的灰色沙发也趁着人们不注意偷偷蹭着阳光，鲜红色的玫瑰赤裸裸地插在一个太过显眼又过分丑陋的瓶子里，空气中弥漫着悲伤和欢乐的共同产物，还有就是无处不在的消毒水的味道。
　　这是医院的病房里，难道世界又轮回了一次？在我第一次见到禹正明的时候也是在和这里一模一样的病房里，那时候围着我的有一大群人，医生，护士，禹正明，禹正明的助理，禹正明助理的助理……“我是谁？”“你是禹言诺……”我一直都记得这两句话。那时候的我才刚满十七岁，现在的我已经将要走完二十七岁，那时候的我是最后的林汐，现在的我是快要毁灭的禹言诺。我看着透过玻璃杯映射出的我的脸，苦笑道：“原来那件艺术品也可以长在我的脸上！蛾眉皓齿，美目似月，简直完美！可是我想成为你吗？倾城的容貌不过就是一个虚壳，而我因为这个虚壳，连灵魂都被捆绑地和你一模一样，爱恨嗔痴全然照着你的模样，嬉笑怒骂也要复制你的模板，原来我不只是一个傀儡，而且还是你整个人的替代品。终于，我终于成为了你，一个不可一世的禹言诺，完完整整地，把灵魂也贴上了你禹言诺的标签。可是为什么又让我回忆起我的过去，你可知道，我已经回不去了，那个十七岁笨拙而又天真的林汐我再也回不去了。那个被卓毅哥哥捧在手心里而不是以假面目相待的林汐我再也不是了。”我颓然地坐在床上，任由眼泪把我的头发弄得更加糟糕，“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只不过在一次阴谋中迷失了自己，而现在却沦落成为了一个罪犯，别人骗了我，我却帮着别人去欺骗其他的人。禹爸爸、禹妈妈、禹言凯、还有易凡，他们都是无比善良的人，他们因为把我当成禹言诺而无微不至地关心我、爱护我，而我却骗了他们，在亲情和爱情之间，我让他们掉入了一个欺骗的陷阱。同时在我回忆起过去的那刻，我也失去了他们。我还有什么呀？我什么都没有了。过去和现实，我都回不去了。”
　　“对了，我还有妈妈，妈妈会相信我是林汐的，她一定会重新接纳我的。我还是可以回到过去的，只要我还有妈妈！”我带着最后一点希望跑出了医院，决定要前往我的故乡——B市。
　　为了从医院逃出来，我躲过了专门照顾我的护工和医生，穿着一件并不属于我的男士大衣，随着一位体型微胖的年轻孕妇从医院里走了出来。
　　因为我把我的车钥匙落在了家里，所以我只能坐火车回到B市。又是火车，这个对于我来说的确是一件非常不祥的交通工具，可是没有办法，为了尽快见到妈妈，我只能选择乘坐它。
　　这次坐车的时候，我的对面不再是空无一人，而是一家三口坐在了我的对面。
　　“妈妈，你吃！”小女孩把零食放到了妈妈嘴边。
　　“妈妈不吃，你给爸爸吃！”
　　小女孩听话地把零食又放到了爸爸嘴巴。
　　“莎莎真棒，谢谢莎莎！”小女孩的爸爸很高兴地吃着小女孩送给他的食物。
　　面对这么其乐融融地场面，我却不由自主地落了泪水。我的妈妈在得知已经失去我的时候，她得有多痛苦。我是她唯一的孩子，也是她唯一的依靠，我不在她身边，她得有多悲伤。恍然已经十年，这十年，她是否过得很好，是否有变苍老，是否头发上多了几根白头发，是否还在没日没夜地工作，是否还在担心家里的房子还在漏雨？这么多年没见了，妈妈，我好想你！
　　越来越临近B市，我也越来越紧张。我不知道妈妈是否会接受她的小汐带着这副陌生的面孔。可是不管她接受不接受，我回来了，也不走了。只要有妈妈在，林汐就活着，她的灵魂也就活着。
　　下了火车，我又坐上了从市中心到我们镇上的汽车。这辆汽车上夹杂了我太多太多美好的回忆，我闭上眼睛，静静地回想着那些美好的已经错过了的时光，泪水再一次从脸颊上划过，与先前不同的是，它不再只是饱含愧疚与悔恨，而且还有一丝幸福，一丝甜蜜。
　　“卓毅哥哥，你回到家都干嘛？”我好奇地问卓毅。
　　卓毅回想了一下对我说：“也没干什么，就是看看电视或者玩玩游戏。”……
　　“卓毅哥哥，我见我们班一个女生好像喜欢你。她书本里好像偷偷放着你的一张照片，我那次想借她的书顺便把它打开来瞅瞅，可是她根本就不借给我。你说，她是不是喜欢你？”我开玩笑地问他。
　　“不是。”卓毅选择把头别过去，意思是不喜欢我对他的谈话……
　　“卓毅哥哥，我好困，我能不能在你肩膀上躺一会儿？”
　　卓毅故意把肩膀挨得离我近一些，说：“躺吧！到站了我会叫你的。”
　　“到你的站，还是到我的站？”
　　“当然是到你的站了。”
　　“到我的站？那不就错过你的站了，那你怎么下车呀？”
　　“我可以和你一块儿下车，然后步行一小段，再回家。你先睡吧，你舒服最重要！”……
　　往事再甜蜜，也已经是过眼云烟。他不爱我了，他亲口对我说的。他更加不爱禹言诺，因为他从来都没真心地待过她。不管是林汐和卓毅，还是禹言诺和卓毅，都已走到尽头了。在那个茫然无措的日子里，我接受了禹言诺；在那个孤独寂寞的时间里，他遗忘了林汐。我们终究等不到对方了，虽然我与他都没有在重逢之前爱上别人，但缘尽了就算眼泪再多也无济于事。
　　到站了，我激动地下了车。发现十年之后的家乡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房子从原来的砖瓦房到现在的二层楼房，大大小小的汽车也开在了刚修好的沥青路面上，整个小镇的感觉都大不相同。我在心里疑问：我的家乡还是我的家乡吗？
　　按照原来的路线我来到了家门口。门还是那个门，房子还是那个房子，一点儿变化都没发生。此刻我的心里还是喜悦的，毕竟我不想让自己有那种不认识自己的家的感觉。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发现门竟然是开着的，我喜出望外，以为妈妈现在就呆在家里。
　　“妈妈！”我边喊边把门彻底推开，可里面的景象把我彻底地吓了一跳。家里到处是荒草丛生，原来在屋子里的板凳和桌子全都躺在了院子里，而且还沾满了灰尘和接满了蜘蛛网，这一看就是很久没有人居住的景象。“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难掩失望的表情，可随后又安慰自己道：“妈妈应该是搬家了吧！一定是的！她总说这个房子破，她应该是攒够了钱，买了一座新房子！”
　　虽是嘴上那么说着，可心里还是很担心妈妈的状况。我急匆匆地找到了以前的邻居王奶奶来询问。
　　“奶奶，你知道不知道我妈……不，是林月女士现在搬到哪里住了？”我问王奶奶。
　　王奶奶震惊地望着我说：“你是谁呀？林月都死了那么多年了你不知道？”
　　我顿时感觉天昏地暗，强撑着身子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闺女，林月早死了！她姑娘死的第二年她就死了。话说她也真够命苦的，一个人把自己的骨肉拉扯了十七年，本以为会苦尽甘来，没想到就这么没了，放谁身上谁都受不了啊！她姑娘死的那天，她哭得可惨了，不认识她的人听到她的哭声都会替她悲伤。唉！从那以后，她就把工作辞了，别人劝她：‘有个活干总比在家呆着胡思乱想好吧！’可她却说：‘我家小汐都没了，我还拼命赚钱干啥呀？’别人劝不动她，只能任由她去。辞了工作以后，她就天天在家躺着，你说天天躺着能躺出好身体来？后来真就生病了，问她生了啥病，她也不跟我们说。再加上她平时就对人冷淡，所以常去她家看望她的人也少，所以她在家是死是活都没有几个人知道。那天我路过她家门口，却闻到了一股肉臭味，所以我就赶紧进去看看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谁知道啊……小汐她妈已经死在床上了！唉呀！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天了，肉都生蛆了你想想！哎，闺女，你是林月什么人啊？都没听过林月说起过有过什么亲戚。哼，你这亲戚当得可够称职的，连她死了八九年了你都不知道！”王奶奶对我冷嘲热讽。
　　“我……我……”我终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昏倒在了地上。
　　。。。
　　“闺女，你醒了，太好了，刚才吓死我了！”王奶奶把我从床上扶起来。
　　我昏昏沉沉地立起身子，问王奶奶：“奶奶，你说你刚才没骗我吧？我妈妈她身体那么好，不可能一下子就……奶奶，求求您跟我说实话，我妈妈现在到底在哪儿？我找不到她了，我很着急……”
　　“闺女，你说林月是你妈妈？”王奶奶震惊地问。
　　“不管她是我的谁，求求你快点告诉我，告诉我她还活着。她不可能死的，不可能的！”
　　“闺女，你想开点！小汐她妈的确死了，我是第一个知道她去世的人，我不可能骗你。她死的时候手心里还拽着小汐小时候的那张照片。唉，因为这呀，村里人就决定了把她的尸体和她闺女葬在了一起。算是成全她吧！生前心心念念不得相见，死后总得让她母女俩在黄泉路上见一面吧！”
　　。。。
　　我来到妈妈墓前，并且在它旁边还看到了刻有自己名字的墓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面葬着的人一定就是真的禹言诺。搞笑的是：她替我死了，我替她活着。
　　只是在火车上的一次偶然相遇，我们两个人身上竟然会发生如此戏剧性的故事。我们是故事的主角，可是谁拿着了这个故事的剧本？是禹正明。可他为什么要费劲心思地让我们操演这场闹剧？是因为……有人危及了他的利益？一定是禹言诺危及了他的利益，或者说是禹言诺知道了危及他利益的秘密。他总是对我说他的侄女禹言诺是最聪明的，不过太过聪明他不喜欢，所以他每次都让我做一个聪明但不是太聪明的禹言诺。所以一定是禹言诺的聪明，破解了禹正明犯罪的机密，然后又间接地害死了她自己。然后禹正明把禹言诺害死之后又担心事情闹大，所以才让失忆后的我作为他的傀儡，顶替了禹言诺的身份，在禹家上下瞒过了这个弥天大祸。
　　“原来我做了十年的帮凶，妈妈！”我跪在了妈妈的坟墓面前。“我错了，我不该离开您的，不该不记得您的！对不起！妈妈，真的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你，如果您不是以为我死了您也不会出事的。我不孝，您辛辛苦苦把我养那么大，我什么都没有为您做过，而且还害死了您，世间怎么会有像我这样的女儿，您说，我是不是该死？”我愧疚地心都纠扯在了一起。
　　天忽然变暗，狂风大作，似乎要迎来骤雨。寒冷触动了我的知觉，让我蜷缩在冰凉的地面上。“妈妈，我好冷！”此刻我多么希望妈妈能够出现，为我披上一件温暖的外套。“妈妈，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没有了你，没有了卓毅哥哥，甚至连林汐的身份我也没有了。我该怎么办啊？我好孤独，好想让您抱抱我！我也好累啊，我迷路了十年，走了好久好久，终于找到回家的路了，可是家里已经没有您了！妈妈，你说我还是你的小汐吗？我还配做你的小汐吗？如果我还是，我哭的时候你一定会回来啊！家里太冷了，我不能没有您啊！我现在已经决定回家了，可是没有您的家我该怎么回啊？”几个响雷下来，倾盆大雨如约而至。不知不觉，雨水已经彻底地浸透了我的身体。刚开始我还能感受到雨滴在一遍遍地拍打我的身体，可到后来我一点知觉都没有了，不管是雨水冲激，还是寒风吹彻，对我来说，已经无关痛痒。我木然地跪在墓前，任凭风任意吹雨任意打，有一刻我突然问自己：“我是谁？”是的，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在两段记忆之间，我无从选择，时间让我失去了所有爱林汐的人，欺骗让我失去了所有爱禹言诺的人。我就像是大海上的一个浮木，没有依靠，也不知漂往哪里，我失去了所有前进的方向，就连漂浮我都无所适从。我想得到一个深渊，然后把我卷进海底，分离我的身体，夺去我的呼吸。因为我太累了，也没有什么希望了。。。
　　我昏昏沉沉地在妈妈的坟墓前跪了一夜。清晨，雨停了，我的衣服还是黏糊糊地粘在我的身上。当第一缕阳光射进我的眼睛的时候，我醒了。我看着我面前的两座墓碑，我再一次想哭了，可是现在眼睛已经干涩得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我努力地站起来想去拿掉落在妈妈墓碑上的一片落叶，可是我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站起来了。我干巴巴地坐在原地，希望能恢复一些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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