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赋词

作者:半夏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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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君思无邪


      刀刃刺破肌肤的痛蔓延全身,噬骨,冰凉。
      我笑笑,死在生父剑下,放眼天下,怕是没有人会比我的人生更可笑了。
      “爹……我想你亲口告诉我,我……不是……你女儿……这样黄泉路上,我也不会……觉得可悲。”
      袖剑被从伤口抽出,绯红的刀口,映射着我爹扭曲的面容。
      “那倒未必,你确实是我女儿。”
      我听到自己低哑的声音哽咽着。
      “爹,你……骗一骗我,令我走的安心些,也不行吗?”
      “令你安心,如何能解我心头之恨?当年你娘生你之时难产,险些丢了性命,若不是她拼死护着你,我早将你这煞星杀死,又如何会酿成今日大祸?”
      “我留你在山间修习,教你读书练剑,不过是想留住你这条命,她身子不好,又因为生你这个孽障折了半条命,我留你一命,不过是想着,若有一日她不在了,你身上还有她一半的血,至少她还有一部分在我身边。”
      “你……你养我,只是因为我身上……有一半我娘的血?那是不是就算我死了,你不过就是取走我身上一半的血,连尸骨都不会替我收?”
      “你害了她半条命,我能令你苟活至今,已是莫大的宽容!”
      喉咙里像是堵塞着什么,说不出话,半晌,我听见自己吐出三个字
      “动手吧。”
      朦胧中,不知眼前那人抓住了谁的手臂,用可怖的刀刃在那条白皙的手臂上划开一条深痕,许是伤口太多,我已感觉不到这条手臂竟是我的。
      那人用玉瓶接住我手臂上源源不断的鲜血,我失血太多,眼前已将近一片黑暗,但似乎仍能看到俊逸的容色此时狰狞可怖。
      失血的眩晕冲击着我的大脑。
      我爹取走了血,漠然离去,留我一人等死,临走,也不过是抱紧了手中玉瓶,连看都未看我一眼。
      我瘫倒在地,明明是清晨,空气却冷的可怕。
      身体不自觉的想要蜷缩,但每动一下,全身就如千刀万剐般疼痛。
      我疲乏的闭上眼,等待死亡的到来。
      明日晌午,若我不能如约去春宴楼,等待我的依旧是死亡,但此时,我就是想去也爬不过去了。
      左右都是死,但这种死法更加令我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疼痛刺激醒,睁开双眼。
      四周一片黑暗。
      慌乱的摸了摸身旁,仍旧是一片荒草,只是月光下,依稀可以见到四周的原本油绿的大片草地被浸染上血红。
      我仍旧瘫倒在那片生我养我的梨林下。
      “我怎么还没死……”
      噬骨的痛继续蔓延……
      良久,我听见一声低吼。
      “嗷――”
      我艰难的望向梨林尽头,才发现一双赤色的瞳孔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是……是狼……
      这山间有狼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只是为了不让我,应该是不让我娘受伤,我爹许久之前就下了结界,如今,娘死了,我爹又怕我死不透,定是将结界撤了,放那些狼来咬死我。
      霎时间,我周围被一双双赤瞳包围,吼叫声连连不觉。
      那一刻,我所有的坦然尽数坍塌……
      我感觉到自己不住的颤抖,用尽全力疯狂的爬起来,却因疼痛再次摔倒。
      “救命,救命!”
      回答我的是一串串回音,那些狼更加迅速的向我聚拢。
      “爹,我求你了,你放过我,我会自尽,但我真的没有给那些人通风报信,真的不是我!”
      声嘶力竭
      凉气逼近,锋利的獠牙磨梭着,粗重的喘息疯狂喷洒,毛骨悚然。
      指尖不住的颤抖,望着一双双幽怨的瞳孔,我所有的希望尽数坍塌,猛地将手中可以握住的东西都砸了过去。
      狼群反被激怒,争先恐后的冲了上来。
      蓦地,一道青光铺天盖地而来,重重的劈在狼首身上。
      又几道青影接踵而来,劈在身形较为矫健的狼身上,仅余下的狼大都枯瘦,见状不妙,便落荒而逃。
      那青影收了戾气,灼光一闪,笛声悠扬而起,带出一个消瘦的人形。
      熟悉的男声略带戏虐
      “我本想你爹顶多会让你半身不遂,却没料到他如此心狠,连全尸都不愿给你留……”
      耳畔的声音断断续续,声色却十分真切,那声音,化成灰我都认得。
      我颤抖着伸手抓住他的衣角,用尽全力吐出几个字
      “求你,带我走……”
      这是我昏厥前的最后一句话。

      又一次从昏迷中醒来,我已不知是何时何地。
      迷迷糊糊睁开眼,浮现的不再是那个满目梨花的山岳,而是血腥刺鼻的牢笼。
      上肢像是被截去般麻木,浑身瘫软,内力已被死死的束缚,我抬眼,发现双手各缠着一条铁索,我竟是被悬吊在半空中。
      “嘶……”
      流过的血液凝干,此时手臂上伤口撕裂,又覆盖上新鲜的一层。
      “醒了?”
      我寻声望去,原是牢门口坐着一袭白袍如玉,那玉人双腿修长,慵懒叠放,姿态却潇洒风流。
      我无奈轻笑
      “谢公子又是在唱哪出?”
      他并没有看我,手中习惯性的把弄着澜羽笛。
      “这一岀可是精彩?”
      “呵,好戏,确是好戏,一场令我家破人亡,众叛亲离的好戏。”
      “你看样子还是没清醒……”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冲出一个黑衣喽啰,我还未来及看清容貌,一桶冰水便铺天盖地而来。
      寒气彻骨,我微微发颤,一瞬间,浑身上下伤口剧痛难忍,我这才反应过来,那水中应是加了盐。
      “最近京都的官盐涨价涨得厉害,你倒舍得用在我身上。”
      “命都舍了,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我不需要你舍。”我死死的盯住他“谢云逍,你欠我一个解释。”
      微弱的日光下,他的脸稍显惨白,长睫轻垂。
      “苏锦,你聪明了十六年,难得糊涂。”
      情绪再也抑制不住,我向他撕吼
      “谢云逍,你敢说我娘不是你害死的?二十载养育之恩,你怎能下的去手?我把你当世交,当亲人,你又把我当什么?一条行恶之后随意栽赃陷害的狗?”
      “你怎知……”
      他话音未落,我轻笑一声。
      “这么多年,我爹娘外出游历,地点方向只会和你我说,若不是你,不是我,难道是我爹娘自己叫了人来杀自己?”
      他顿了半晌,说不出话
      “我一开始纳闷,我爹一生睿智,怎会一口咬定报信的人是我?现在明白了,云天之下浩浩人海,我爹只相信一个人,且深信不疑,就是我娘,一定是我娘濒死之时告诉我爹是我报的信,至于怎么让我娘说出那番话的,呵,估计只有谢公子知道吧。”
      半晌,他缓缓站起,眼睛仍是垂向地面,嘴角却挂着一丝邪魅的笑容。
      “从我为清月阁做事的那一天起,就猜到终会有你质问我的这一天。”
      “看来你对被我骂这种事很有兴致。”
      他向我走近,月白袍子刷上一层冰霜。
      “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我本就无苟活之心。”
      “你……”
      他狠狠拂袖,修长的手捏住我的下颔,赤红的双目终于与我直视。
      “告诉我破云剑在哪,我就饶过你。”
      破云剑……
      手刃恩师,只是为了把剑?
      “你的良心,还不如一块破铁来的值钱。”
      “告诉我,在哪!”
      捏住我下颔的手愈发用力,有一种震碎骨骼的错觉。
      “你觉得我会说吗?”
      “你不说,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说出口。”
      那双精致幽深的黑眸此时已燃起熊熊烈火,瞳孔中反射的影相怪异扭曲,柔笔勾勒的眼角水晕氤氲,交织的神韵如深谭死水,不见往日光辉。
      心口狠狠的颤了一下,那双眼里分明是极恨……
      “你……恨我?”
      那双眼又附上一层冰霜,泛白的指节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周围的空气降到冰点。
      “你敢对我读心?”
      我愣了一下,没有反驳。
      那双手轻轻的放下,他向我走近一步。
      “你知道了多少?”
      “我只知道你恨我……”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转身到门口,那黑衣喽啰立刻上前。
      “阁主。”
      他又转头望了我一眼,眸子里,是我十六年从未见过的冷漠与阴毒。
      我颤了一下。
      “她既想对我读心,就先废了她的眼睛,让她当个废人,比让她死更令我有兴致。”
      耳畔传来一阵刺骨的痛,我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谢云逍,你刚才说什么?”
      他眯了眯凤眸,而后更加清晰的重复了一遍。
      “让你成为废人,比杀了你更令我有兴致。”
      心口一阵刺痛,望着那个熟悉的面孔,却又好像素未谋面。
      “把她打理干净,明日我亲自行刑。”
      他轻笑一声。
      “苏锦,我不是恨你,是恨苏氏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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