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赋词

　　随着萧君玉一声令下，数百影卫腾空而出，矫健轻盈的步伐响彻黑夜，几秒之内，将王家宅院四周围得水泄不通。
　　接着，那些影卫拔出佩刀，顿时寒光大振，照亮了整条拥挤狭窄的小巷。
　　那种蓄势待发的威武，真真正正是皇家世子才能训练出来的。
　　杀气一步步向王家逼近，我脑中嗡的一响，随即反射性的向萧君玉喊道:
　　“殿下三思！”
　　萧君玉却根本没有看我，他坐在马车内，一派威严的帝王架势，眼神中的狠厉，是我从未见过的。
　　我终于还是下了马车，双腿一弯，跪了下去。
　　“殿下请三思！”
　　我终究无法狠下心来杀人，我根本无法看到血肉横飞的场面。
　　马车内的人丝毫没有反应，半晌，他冷冷的问
　　“苏锦，你以为我不知道，灭了王家，是最快可以削弱清月阁的法子吗？你为了毫无相干的一家人，放弃报仇雪恨的机会，不觉得自己很傻吗？”
　　我愣了一下，随即答到
　　“殿下慧智，只是因为我个人的恩怨和您的私欲，滥杀无辜，怎么说，都是要折寿的。”
　　他冷冷一笑
　　“你越来越放肆了。”
　　我静静的低着头，没有答话。
　　“苏锦，你知道我父皇当面是怎么坐上皇位的吗？”
　　我被他这无关紧要的话震到，抬眼望了望他。
　　他的嘴角勾起迷人的弧度
　　“他杀了将近一整个平洲的人。”
　　自古平洲出忠良，平洲的人都是跟着皇帝打天下的，圣上夺位时，招揽了大批平洲的勇士，等陪他打了天下，让他坐上了皇位，最后却一把火全被烧死了。
　　“没错，那把火，就是我父皇放的。”
　　萧君玉看着我疑惑的眼神，自然的应和。
　　我的嘴唇有些干涩，我知道萧君玉要告诉我什么。
　　“我明白我自己的身份，不该多言。”
　　我攥起手指，盯着泛白的指节。
　　“我也知道，如果我干预你太多，你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
　　他不怒反笑，笑得很诡异。
　　最后他一个俯身，将我从地上拉起来，拽进马车。
　　他的动作太突然，我没有站稳，后脑勺狠狠撞在车壁上。
　　他钳住我的下颔，却用最温柔的眼神看着我。
　　“我怎么舍得杀你呢……”
　　黑暗中，他的眼神却是明亮的。
　　他又是一笑，接着猛的将我推转过身，从身后箍住我，右手捂住我的嘴巴。
　　他逼迫我用眼睛看着王家大门，之后吩咐了一句。
　　“杀。”
　　接着那些影卫就开始向王家鱼贯而入，他们手中点燃的火把将王家宅院内照的灯火通明。
　　我开始挣扎着想冲进王家，阻止这场杀伐，但萧君玉始终将我箍得紧紧的。
　　“你永远狠不下心，若像你这般，何时才能铲除清月阁？”
　　他正说着，王家宅内已经传出惨叫，家丁丫头们慌忙逃窜的身影，刺痛了我的双目。
　　“他们不死，死得将会是更多无辜的人。”
　　我被他捂住嘴，不能说话，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王家中庭从宁静安详，变成血肉横飞，尸体一个接一个的叠起，头颅一个接一个的掉落，那些狰狞的面孔，凹陷的双目，诉说着不幸与痛苦。
　　刀刃挥开一道道白光，血花飞溅而出，在地上汇成河道。
　　血，满地的血，令人作呕的鲜血。
　　不知怎的，我脑中突然浮现出我爹死时的惨状，当时他也是这样，流了一地的血。
　　我猛的挣脱束缚，推开萧君玉的手下车，对着车外一阵干呕。
　　萧君玉也下了马车，手掌轻轻拍着我的背，我厌恶的一把推开他，艰难的扶住墙壁。
　　江青冲了过来
　　“殿下，王素以及全部王家男丁都已尽数杀死，还剩下内阁的一些女眷和孩子，是否……”
　　萧君玉一刻也没有犹豫
　　“全部杀光。”
　　我闻言一怔，随后转身扑向萧君玉，抓住他的前襟，瞪着他。
　　“那些都是女眷和孩子！你杀了她们有什么好处！你能得到什么？！萧君玉，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他没有反抗，反而伸手揽住我带入怀中，炽热的鼻息喷洒在我耳边，他只说了五个字：
　　“斩草要除根。”
　　斩草要除根……
　　斩草要除根……
　　我心中不停的回荡着这五个字。
　　是啊，斩草不除根，它日必再生。
　　我看着他，仔细的看着他，他的残忍，他的狠厉，都写在那双眼睛里，那张刚毅的脸上。
　　更是专属于他的，帝王的威严。
　　有一种预感告诉我，如果将来两个皇子中必定有一个登上皇位的话，那个人，一定是他。
　　王家院内又开始响起女子撕心裂肺的尖叫和孩子令人心碎的啼哭，可很快就消失殆尽，浓重的血腥味传来，周围是一片死寂。
　　我颤抖着走向王家的宅院口，眼前的一幕纠缠在我脑中，又如万孔穿心，我感到喉中一甜，一股热流从唇边溢出。
　　几个女眷横七竖八的瘫在门前，鲜血染红了冬衣，那双眼睛紧盯着的地方，躺着几个孩童，几个六七岁的女孩，那些孩子脸上手上全是血，软软的皮肤上，有几道鲜红的刀痕。
　　“放一把火，把这烧了，不能留下证据。”
　　几个影卫拿着火把，毫不留情的扔向那些孩子。
　　大火铺天盖地的蔓延，空气中弥散着烧焦的腥气。
　　我静静的看着这一切，指骨开始冰凉。
　　突然，我听到孩子微弱的啼哭声。
　　我转头拉住萧君玉的手臂。
　　“你听到了吗？有孩子在哭！”
　　他有些震惊的看着我。
　　“苏锦，他们已经死了……”
　　“嘘！你听！”
　　我听到了孩童的啼哭声，那样真切，那样凄厉，那样无助。
　　“苏锦……”
　　我望着那片火海，猛的一怔，身体不受控制的冲了进去。
　　“苏锦！”
　　萧君玉在我身后大声喊着我的名字，我却恍若未闻。
　　火苗呛得我喘不过气，我按着胸口，拨开横在面前的木梁，匆匆在院中寻找着。
　　那孩子的啼哭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
　　就快近了……
　　就快近了……
　　我反复告诉自己，我穿过中庭，来到正院，又鬼使神差的来到偏院。
　　层层热浪扑面而来，我用手臂遮挡，艰难的向前跑去。
　　火烤碎了屏风，随着一声巨响，我看到了红木桌下，一个弱小无助的身影。
　　单薄弱小的身影，正蜷缩在一角，瑟瑟发抖。
　　我快步上前，未来的及看清那孩子，只听到一声巨响，天花板上的木条掉了下来，直直砸向那个瘦小的孩子。
　　我没多想，扑上前护住那个孩子，脊背却一沉，是那木条狠狠的砸了上来。
　　我大伤初愈，身体本就虚弱，被这一砸，硬生生砸出一口血。
　　我也不在意，抱起孩子向外冲去，刚冲到中庭，由于火势太大，阻隔了去路，我不得不停下，令寻出路。
　　可是大火封已经上了所有的出路，火舌步步紧逼。
　　那一瞬间，就当我认为我真的无路可走时，一截玄袍身影从火海中冲了进来。
　　萧君玉冲到我身边，紧张的看向我的伤口，随后又看了看我怀中的孩子，接着一把拽住我的手，挡在我身前带我向外冲去。
　　“萧君玉！”
　　我看到一道道火舌冲到他身上，他他一声不响，全挡了下来，着火的木条砸在他头上，他闷哼一声，之后竟像不知道痛一样挡在我身前，承受所有伤害。
　　我们冲出来时，大火已将整个王家吞噬。
　　萧君玉松了一口气，略苍白的脸上写满惊慌和恐惧。
　　“下次，别再干这种傻事了。”
　　他用几乎颤抖的声音说着。
　　我张了张干涩的嘴唇，望向他流着鲜血的额头，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只得愧疚的点了点头。
　　我这才有空望向怀中的孩子。
　　那孩子的脸颊苍白无力，秀挺的鼻梁，精巧的嘴唇，无一不在诉说着这孩子惊人的相貌。
　　但最吸引我的，是那双纯净无暇的眼睛，那样干净的眼睛，此刻写满惊恐的大眼睛，我怎么也不会认错。
　　他是上元佳节，送我花灯的那个孩子。
　　“是你。”
　　我忍不住道。
　　那孩子好像被吓极了，圆润的小手死死的抓住我的衣襟，大眼睛盯着我好像怕我随时会走掉一样。
　　我有些疼惜的抱紧了他，不知是不是惊吓过度，那孩子竟看着我昏昏沉沉的睡去，在睡梦中还不停的抽泣。
　　有温热液体划过我的眼角。
　　他目睹了全家惨死，又被烧光。
　　“他是王家二百七十一口人，唯一一个幸存的。”
　　萧君玉有些愧疚的说，转头不在看熟睡的孩子。
　　半晌，我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
　　“他是谁？”
　　“王素的幺子，□□。”
　　□□……
　　□□……
　　我的手指轻轻抚摸上那个孩子的清秀漂亮的脸颊。
　　这样刚强的名字，为何要用在这样柔弱的孩子身上。
　　我抱着孩子上了马车，转头对萧君玉说
　　“殿下，你已经得偿所愿了，这孩子，算我求你，放过他，我会把他带到苏府好好教养。”
　　他望了望那个熟睡的孩子，薄唇轻开轻合，却半晌发不出声。
　　正僵持着，江青又冲上来碎语
　　“殿下，这个孩子不能留啊！若他以后长大，迟早……”
　　“算了，随她去。”
　　江青的话说到一半，被萧君玉拦腰截断
　　“多谢世子。”
　　我行了礼，让红莲与我一起上车，便让车夫直接赶去苏府，片刻也未做停留。
　　我想离开这里，我一秒也不想多待。
　　马车上摇摇晃晃，那孩子却依旧睡得很熟，眉头紧锁，让整张小脸添了一丝英气。
　　那双让人揪心的小手，仍旧死死抓住我的前襟，片刻也没松开过。
　　“小姐，这孩子真可怜……”
　　红莲在一旁哀怨着
　　是啊，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他本该安静快乐的成长，却因为我的一句谏言，承受了全家惨死的痛苦。
　　“小姐，您真要把这个孩子带回府吗？”
　　我微微点头
　　“可……可若他知道了是谁害死他的家人，难保不会伤害您啊……”
　　“是我害了他，害了他全家二百七十一口人命，我必须替他父母照看好他，算是恕罪吧……”
　　我望着那个熟睡的孩子，满心忏悔
　　但仍旧有个声音告诉我自己：
　　苏锦，这只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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