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城

　　1、
　　“该死！怎么会这样！”索尔皱着眉站起身，丝毫不理会左胸口那一大片刺目的血渍，就好像刚才那枚明晃晃的子弹刺穿的是别人的心脏。
　　“她不是应该走的吗？”索尔将妮娜托在怀里，看着她已经哭花了的妆，用拳头狠狠地抵住胸口，痛，太痛了……这比让子弹刺穿一百次一千次还要痛，他忽然觉得自己象是在黑暗的深渊里不停的下坠，下坠，那种无边无际的惶恐仿佛快要将他吞噬殆尽了。睁开眼，视线所及，一片苍茫，只能听见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一鞭鞭无情地抽打着他，提醒他眼前的这个无法躲避的事实——他终于失去了她。
　　“嗯，这是我们昨晚彩排时，唯一漏掉的可能性。”杰茜一把扯掉了斗篷，看着索尔怀中的妮娜，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们只是推测出她肯定会逃走的结果，至少，以我前几次的经验来讲。”她望着手中的AK-47，笑了笑，“三个人，三个人全部在死掉的爱人面前没有丝毫的流连和眷恋，只是拼尽全力想跑出门外活命，可明明他们眼前亲手杀掉的爱人还有余温啊，现实就是这样冰冷。”
　　“笨蛋，为什么要这样，她以为这样，我就可以重新活过来吗？”索尔伸出手，拾起了妮娜掉在地板上的枪，难以置信地盯着它，仿佛，那才是这一切悲剧的最终原凶。
　　“你是她一场好梦，或许，她只是想永远梦下去罢了。”杰茜捋了捋被斗篷压皱的裙摆，“哥哥，我们走吧，反正，”她望了一眼妮娜，“事情已经这样了，不是吗？”
　　“这是什么？”索尔卸下了□□弹夹，一枚子弹象是做错了事情般，惊惶地坠落在地上。
　　“我昨天不是特意交代过，她这把枪里不要放子弹吗？”索尔慢慢地转过头，眼神比一场漫天的暴风雪还要寒意逼人。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下次会注意的。”杰茜不耐烦地抱起双臂，“我又不是专业演员，我们只彩排过一次，真正演出时难免会出差错的，再说两支枪长得一模一样。”杰茜拿起两支□□，在烛光的映照下，它们如双生儿般，外表上看不出丝毫不同。
　　“有些事情是没有下一次的。”索尔痛惜地看着怀里的妮娜，“比如人命，尤其人类的生命。”他缓缓地将妮娜放在地板上，站起身来直直地走到杰茜面前，捏住她的脸，“我真的不愿意相信你是故意……”
　　“我是故意放子弹的？”杰茜眉毛挑了挑，“我亲爱的推理小说家哥哥，我如果真的想要杀她，还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吗？再说，”杰茜打掉了索尔的手，“你都没料到她会自杀，我又怎么会想到，以这种几率押她会选择这种方式去死，你认为我的胜算能有多少？”
　　“这不是正符合你的个性吗？”索尔冷笑了一下，看着杰茜微微变色的脸庞，连忙揉了揉太阳穴，举起了双手：“好吧，我只是，我只是有些失控，我猜到了凶手是你，我只是没猜到，永四会是这样的结局。”
　　“要不是你订制的耳环太重，AK-47的后座力太大，它怎么会掉在现场被你发现，成为你指证我最直接的证据呢？”杰茜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我亲爱的妹妹，以那种精准的枪法，刻意选择的被害人，精心布置的犯罪现场，黄昏时分的案发时间……”索尔看着杰茜的眼睛，“就算没有耳环，我所能怀疑到的对象也只有你。不过你应该庆幸是我第一个发现而且捡到了，要不然你就不是会被请到警局喝茶这么简单了。”索尔伸出手撩起了杰茜的头发，“我昨晚不是把耳环给你了吗？你怎么没戴？”
　　“最致命的诱惑已经不存在了。”杰茜望了望躺在那里像睡着了一般的妮娜，“我只戴项链就可以了。”
　　“我有时真的会感叹。”索尔看着杰茜，一脸的迷惑不解，“面对最甜美的花蜜，最贪嘴的蜜蜂怎么能不越雷池半步，无动于衷呢？”
　　“因为这蜜蜂被戴上了金箍圈。”杰茜无奈地指了指胸前硕大的黑曜石项链，“再说，伤害了她，便是伤害了你，我可没那么傻，会蠢到将自己最……亲爱的人推给别人。”
　　“好吧，我聪明的妹妹，在你的无私帮助下，永四终于顺利的结篇了。”索尔看着躺在地板上的妮娜，“虽然，这个结局有些有些出乎意料，不过，生活不就是这个样子吗？蛮不讲理却又从不友情提示。”索尔一粒粒解开衬衫的扣子，除了那一大片已经干涸了的血渍，他的前胸，完好如初，不见一丝伤痕，“把衣服给我，教堂谋杀案的大戏已经落幕了，我们该功成身退了。”
　　“等等！”杰茜刚要将手中的新衬衫递给索尔，伸到半空中，却突然停住了，眉头微微皱起，向后努了努嘴：“她怎么办？难道就这么放在这里展览？”
　　“我如果是黑寡妇或是母螳螂，就会将她吃到肚子里，以延续她的生命。”索尔叹了口气，“可惜，我不是，我们只好这样子和她告别了，这是她的选择，我们只能尊重。”他生硬地将自己的头转了回去，“而且，明天就是祭日了，我们恐怕自顾不暇，更不能再招惹其他事端了。”
　　杰茜撇了撇嘴，对索尔这种言不由衷表示了极度的鄙夷：“一向护食的索尔大人就这样任自己的美食大喇喇地陈列在这里，招蜂引蝶。”杰茜深吸了一口气，一脸陶醉，“你就不怕，她成为其他人的盘中餐吗？”
　　“正有此意，”索尔闭上眼睛一脸顿悟地说道：“我正愁怎么甩掉教堂外那一众尾巴呢，以她为饵调虎离山，我们才能逃之夭夭，一石二鸟。”
　　“你，你也太绝情了吧？”杰茜瞪大了眼睛，“刚才还是一副悲痛欲绝，恨不得一起殉情的模样，怎么转眼间就……”
　　“我多愁善感的妹妹，我做人原则的第一条便是——”索尔微微地笑了笑，“我们活着，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
　　“这也太实际了吧。”杰茜不满地皱着脸，“还是作家呢，一点儿都不浪漫。”
　　“我是本格推理小说作家，不是言情小说作家。”索尔一脸无奈地说道：“放心吧，这里可是梅林的地盘，他那一仓库的军火，足够发起一场针对这个城市的小型政变了。”索尔故意提高了声调，“谁敢在他的地盘上造次，那才真的是不想见到明天早晨的太阳，不，是晚上的月亮。”索尔点燃了一支烟，对着空气吐了个烟圈，出神地凝视着。
　　“就像迪斯尼经典的动画片《猫和老鼠》，Tom就算抓不着Jerry也不用担心被饿死，Jerry即使被Tom抓到了也不用担心被吃掉，甚至有时候在更强大的敌人面前，它们会互相帮助，然后直至一切恢复到最开始抓与被抓的平衡，这就像梅林牧师和我们。”
　　“梅林牧师，好像一直都在帮我们，这么多年了，我们虽然一直在东躲西藏，可每一次他都能轻易地找到我们，或者，他就是一直在保护我们。”杰茜恍然大悟地说到。
　　“或者，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索尔又吸了口烟，“谁知道呢？”
　　杰茜皱起了眉头，有些疑惑地说道：“就连这些枪支，也是他看似无意地在摆弄的时候，被我发现的，不过，现在想想，好像就是故意要让我看到的。”
　　对于杰茜的疑虑，索尔什么都没有说，尽管他们已经脱离了那个世界，但是，那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因为索尔一直知道，从出生开始，他们便背负着那个世界强加给的诅咒，只能隐藏，不能剔除。他们虽然一直在逃离那个世界，却无法逃离掉自身的秉性，这才是最最无奈和悲哀的。而且，在那个世界中，他们充其量只是枚棋子，有人想利用他们全局制胜，有人想毁掉他们掀翻棋局。
　　“命运选择了我们，而我们，什么都不能选择。”索尔再一次喃喃自语：“对了，杰茜，东西准备的怎么样了？我们得走了。”
　　“没问题，随时可以出发，不过，这一次，我们祭祀的地方在哪？”杰茜也没有在梅林的事情上纠缠下去，而是跟着索尔的思路转移了话题：“而且，为什么每年我们都要做那个祭祀仪式？”杰茜无奈地摊开双臂，“耗费精力且毫无益处。”
　　“有些事，我们只要去做便可以了，不必了解原因。更何况……”索尔幽幽地看了杰茜一眼，“我也不知道，只是，我有记忆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必须要这样做，好像先天形成的非条件反射一样。”索尔也觉得奇怪地挑起了眉，“而且，尽管每年的祭日完成了祭祀仪式之后，我们都会很虚弱，但是，这同样也屏蔽掉了我们的气息，他们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追踪到我们，所以，这更像某种身体内部的自我保护机制。”
　　“那为什么我觉得他们越来越容易找到我们了，是错觉吗？”杰茜一脸疑惑。
　　“不是错觉，是确实如此。”索尔揉了揉太阳穴，“因为，我们明年就要成年了，有些事情会彻底发生改变，将无法隐藏，你知道的。”索尔本就皱起的眉头更加紧皱了一些，“所以，这一次，我们必须找一个异常安静，不会受到任何人打扰的地方，”他用手指在空中比划着，“比如，上次的那个山洞。”
　　“那个山洞？”杰茜不解地看着索尔：“那里根本就不安全，上次，他们一直在那里监视着我们。”
　　“兵不厌诈。”索尔打了个响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停下了脚步，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别墅，他知道，那里已经不能再回去了，在暗处，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严密地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如何走出教堂的门，现在，恐怕都成了难题。
　　索尔思索了一下，拍了拍杰茜的手：“在这里等我。”他喃喃自语道，“该是说再见的时候了。”
　　索尔说着，转身向教堂里面走了回去，妮娜依然安静地躺在地板上，象是等待王子前来吻醒的睡美人，索尔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睡吧，忘记你曾经遇见我，这是最好的结局。”
　　索尔叹了一口气，俯身在妮娜的脖颈间，轻嗅着那在梦里百转千回，让自己几近疯狂无法自制的馨香。
　　“果然是一样的。”索尔沉醉在这不能自拔的香气中，竟有刹那间的恍惚，眼前的一切，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忍不住啜起了嘴唇，轻轻地吻上了妮娜雪白的脖颈，喉结压抑地滚动着，肩膀颤抖不已，仿佛在用尽全力拼死抵抗着世上最难以抗拒的诱惑。
　　“索尔，你在干什么？”身后传来了杰茜的惊呼，不等索尔抬起头，便感觉自己被一股大力拎住了衣领，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便被甩到了一边，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可索尔再次落地时，便早已恢复了之前的优雅，只是，他面对的，是杰茜一双血红的双眼。
　　此刻的杰茜犹如变了个人，齿间寒光毕露，十指微微张开，随时准备着下一次的扑击。
　　“你疯了吗？”杰茜对着索尔咆哮到，“它会要了你的命！这点，你应该比我要清楚得多。”
　　“呃！”索尔整了整衣领，微微一笑，轻轻地将杰茜拥在怀里，直至她眼中的腥红渐渐褪去，“杰茜，最危险的才是最有趣的，”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只是，在和自己角力。”
　　索尔说着，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把精致的瑞士军刀，在妮娜的身上仔细地寻找着下刀的位置：“我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自认为高贵的血族，可不会对不纯净的血有任何的兴趣，就算，是最美味的血，也不行！”杰茜冷冷地说到。
　　“不试试，怎么知道？”索尔闭上眼，企图阻止眼神中下一刻就要满溢出来的心疼和不舍，手中的瑞士军刀猛地一划，妮娜的手臂上便出现了一道狭长的伤口，温热的鲜血像受到邀请般争先恐后地顺着伤口涌了出来，索尔连忙抽回手，生怕那鲜红的诱惑靠近自己一分一毫，唤醒自己苦苦抑制许久的灵魂最深处的渴望。
　　咕噜，咕噜。
　　索尔和杰茜同时情不自禁地动了动喉结。
　　“走，快！”索尔喑哑着嗓子说到，一把抓起了杰茜的胳膊，迅捷无比地向教堂外掠了出去。
　　而就在此时，十几道黑影也如受到召唤般迅捷无比地向教堂里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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