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经年（上）

　　我们的元旦节目很受班主任期待，特别准许可以拿夜自习时间作排练，反正是慢班，不用在成绩上较真。
　　排练地点主要还是在耗子家，他家地方大随我们折腾，又饿了有得吃渴了有得喝，没哪比这更痛快。
　　秦含月偶尔会在一旁观看并提出建议，我们起初还挺别扭，但当认识到她给提的建议都分外中用后，就潜意识里把她认作了老师。
　　沈若铁了心与我貌合神离，我努力配合，尽量不被耗子那鬼灵精怪发现蹊跷，好在他是主角，而我跟沈若的对手又戏不多。
　　李锦的角色最不费事，对白少，仅有的几句沈若也考虑得十分周全，完全展现他个人的结巴本色，不需掩饰。另外就是不能浪费李锦的舞蹈才华，一段街舞势在必行，当唐伯虎念及“禀夫人，小人本住在苏州的城边，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那段经典台词时作为伴舞，很增加喜剧色彩。
　　电影里，唐伯虎的打击乐器先是筷子敲碗，再接着有蜡烛作鼓棒木凳作鼓，可我们毕竟只是舞台小品，现场真要一不小心提前把蜡烛敲断了不好喊“咔”，而且蜡烛敲木凳，蜡烛再粗也出不了清脆的声音，不如直接就用鼓棒，敲着也过瘾。
　　“谁知那唐伯虎，他蛮横不留情，勾结官俯目无天，占我大屋夺我田。我爷爷跟他来翻脸，惨被他一棍来打扁，我奶奶骂他欺骗善民，反被他捉进了唐府，□□了一百遍，一百遍，最后她悬梁自尽遗恨人间……”
　　这段台词耗子早在看电影时就已学的滚瓜烂熟，如今演得也绘声绘色，表情举止可圈可点，可在旁看着却又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到底缺了什么？
　　我与沈若、李锦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询问向秦含月。
　　“太死板了。”秦含月微笑道，“我是指道具。”
　　没错！经这么一提醒我们马上也就发现了结症所在。
　　电影里，不论是人还是道具，都是活的，不同的拍摄角度与夸张的效果制作都赋予了每一瞬画面以更鲜活的生命，而舞台小品，当凳子的位置固定死后，也就限制了耗子所能够发挥的空间，而长长的对白配合几乎千篇一律的击凳动作，自然会显得单调。
　　针对这个问题，沈若提议将木凳换成鼓，能别在腰间的花鼓，凭耗子的智慧短时间内学一段奉阳花鼓不成问题，不然总不能让他和我满场子的抱着凳子跑。
　　耗子也觉得这办法可行，转身便向秦含月讨要，“妈，明天找人给买我套花鼓。”
　　秦含月一边应着好，一边笑得很有文章，“陆海，与其接触自己完全陌生的领域，为什么不好好利用自己更熟悉的……比如，小提琴。”
　　耗子瞬间很不悦的皱眉，“妈，你又犯规了。”
　　“对不起。”秦含月似乎挺有把握地继续说道：“不过傻孩子，到了今天你认为还有坚持的必要吗，反正我们都——”
　　“妈！”耗子慌忙地将她打断，还不等他把离开二字亲口告诉李锦和沈若，这事就绝不能通过别人的口传出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小提琴早砸了。”
　　“用我的。”秦含月见好就收，“我去拿。”
　　见秦含月像捕猎成功的母狮子般蹒着轻快得意的步子离去，我突然觉得，女人，只要是女人，不论高矮胖瘦老弱美丑，都绝对很大大地狡猾！

　　“他还将我父子，逐出了家园，流落到江边。我为求养老爹，只有独自行乞在庙前。谁知那唐伯虎，他实在太阴险，知道此情形，竟派人来暗算，把我父子狂殴在市前，小人身壮健，残命得留存，可怜老父他魂归天，此恨更难填……”
　　当理由一旦失去，很多坚持就会一下子就变的毫无道理，耗子重新拿起小提琴并没有太复杂的心理斗争，也因此我们有幸见识到了传说中的天才，尽管已荒废多年，却依旧上手的很快，没多久就拿捏准了演绎这段说词的调，还不时变换小提琴的位置与拉法，玩起花样小提琴，更显活力和俏皮。
　　电影里，衬托这段荡气回肠的打击乐的是众人的夸张陶醉状，可舞台上我们仨要纯粹发花痴的话，厄，只会很白痴，所以就安排李锦跳街舞，我和沈若则站李锦两侧学学样子，简单的做些动作就算凑合，至于那些高难度的比如托马斯全旋、UFO、单手大回环等，免了，一不小心摔个韧带拉伤什么的，可经不起那折腾。
　　不过直到量身订作服装的这天才突然又意识到，我和沈若演的都是女性，中国古代的女性服装，遮脚的长裙还有水袖甩甩，穿成这样跳街舞哪怕只是走走基本舞步，多少都有些不伦不类与哗众取宠的嫌疑。于是火速又作调整，将我与沈若的舞蹈动作提炼出8度的东方古典韵味，然后整一出就这么的中西结合融会贯通了。
　　裁缝是秦含月请的，姓张，40来岁的男人，有着一张十分温和的脸，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说不清的优雅，据秦含月说她平日的衣服许多也是找他做的，两人已有着十多年的交情。
　　张师傅经营着一家很考究的缝纫店，在社会名流间颇有声望，普通人想请都请不到，可早习惯满大街专卖店内千篇一律休闲装的我们，几乎都要忘了还有手工缝纫这项传统工艺的存在，所以初见张师傅时，肤浅的只以为他是被遗弃在历史角落里的古董。
　　唐伯虎是明代才子，张师傅为我们提供了几个明朝的服饰方案，但我们认为不过是个以娱乐为主的小品，不必太考究历史，于是鼓励张师傅照他最喜欢的去做就成，张师傅听完顿了一会，然后抿开薄薄的嘴唇笑说他最喜欢做旗袍。
　　我和沈若立马一寒：“那就照您第二喜欢的吧。”
　　“旗袍不好吗？”张师傅一直温和的面容在触及最钟爱的旗袍时一下就尖锐起来，原本看上去那么无欲无求的一个人竟突然就扭曲成了□□极端分子，分外不满以及痛心疾首状的喋喋不休，从他师公是个出色的上海裁缝讲起，然后到他师傅再到他，从解放前到新中国成立再到市场经济主宰的今天，将旗袍的兴衰发展史说的那个可歌可泣。秦含月坐一旁直笑，同情我们竟踩到张师傅的雷区，多好多高贵的一位成熟女性，原来也不过是会幸灾乐祸的凡妻俗母。
　　耗子与李锦就更是落井下石不得好死的丑恶嘴脸，剩我与沈若孤立无援，但很快我便认识到这想法有多臭美。
　　“我无所谓。”沈若好以整暇地看我，这呆子，宁愿赔上自己也要我不好过。
　　“那我就更无所谓！”还不指定谁损着谁！
　　可结果，我俩算是同归于尽了，肇事者张师傅这时却又玩起矜持，反过来嫌弃我们不够柔韧，缺乏旗袍气质，切，真当我们乐意呢！
　　本以为这出闹剧就此告下段落，不料第二天刚走进耗子家，迎面就风风火火的迎来一身材特棒的美女，亮着两盏一律不亚于3000瓦的灯泡眼冲我们四人齐刷刷一顿扫描，一边高嚷，“要穿旗袍的是哪两个！出列！”
　　原来美女姓方，是张师傅的侄女，在一模特公司上班，主要负责模特的形体塑造工作，业余爱好瑜伽，现受张师傅委托特来挖掘培训我与沈若的旗袍气质，老不休，完全没问问当事人的意见就把我俩给卖了。
　　“不错，是上品，有点意思。”方狼女眼放绿光，定格我与沈若：“放心，在我的调教之下，只要半月，保证让你俩都变成妖精。”
　　靠！这什么比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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