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小时

作者:redn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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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 章


      2月18日晚上7:05

      陆凉坐在医务科办公室的桌前,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赵强说:“死者身份确定了,是内分泌科的24床,名叫陶小辉,法医做了现场尸体解剖,死亡原因是刀伤,刀从中上腹刺入,向左、向上,直刺破心脏,导致大量内出血,当场死亡。凶器是弹簧刀,上面指纹已经破坏。”
      陆凉恩了一声。他闭着眼睛不断思索着。
      赵强接着报告说:“金洁医生是第一个发现的人。她指出看到朱夜离开那孩子,飞快地向外跑。她并没有看到朱夜拿刀刺向那孩子,不过她说当场没有看到其他人,血才刚刚从伤口涌出。队长,朱夜可能是凶手!我们要继续审问他。刚才初问时,他一口咬定自己和平安保险的核保员在病史室查阅病史,听到响动才到现场。但是为什么要查阅,他们怎么会在一起,他什么都不肯说。我们的人已经搜查过病史室,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他的解释完全不能让人相信。”看到陆凉并没有出现往常的工作热情,他停了下来:“怎么了?审问一个同事,你感觉不对劲是吗?”
      “审问...”陆凉重复了一遍,“我先要审问审问我自己,看看我到底漏掉了什么...”
      赵强愣了一下。
      陆凉抬起头,笑道:“那个...那个叫陈涛生的家伙要是在就好了。这家伙脑袋很伶俐,有股子钻劲。不过他现在肯定在忙自己的事情。”
      “你是觉得我们不如他?”赵强不满地说,“他是办经济案的,没有办凶杀案的经验。他那套方法是把简单的事情往复杂里去套。如果我们也象他那样,不知道要多少天才能办完一个案子。”
      “那是因为凶杀常常是突发事件,作案人多半没受过什么教育,目的很明确,作案手法也不可能太隐蔽。但是,这一次...嫌疑犯既不缺胆量,又不缺知识。”
      “那又怎么样呢?”赵强烦躁地随手从拨号盘左上方一个接一个地按着电话机的按钮。
      突然,陆凉的口袋里电子音乐声响了起来。
      陆凉抬起眼睛,伸手在口袋里掏了一阵,掏出一个贴了标签的塑料袋,里面是一只银灰色的手机。赵强看看手里的手机,又看看医务科的电话,脸上露出迷惑而后恍然的表情:“队长!这不是你暂扣的朱夜的手机吗?”
      “你按了什么?”陆凉追问说,“是不是编码的快速拨号键?”
      “应该不是!”赵强急切地查寻着压在玻璃台板底下的电话编码,“那上面都是两位数。我刚才按的是拨外线,然后是‘1’,这里没有‘1’这个编号。编号最小的是区医保办公室,编号‘11’,然后是平安保险核保人的手机,编号‘12’。”
      陆凉按下手机的“切断”键,马上说:“你再来一次!”
      赵强的手指准确地按在电话拨号盘上。朱夜的手机再次响起。他们共同从抽屉里找出电话机说明书,吃力地翻看着那些外语。果然,快捷键的编号既可以是二位数也可以是一位数。但是现成的办公室用编码都是二位数。
      “队长!昨天晚上从这里打出去的是朱夜的手机!”赵强兴奋地说,“打电话的人一不小心按了1和2两个键,打通了核保员的这样编码。根据现在的编码,别人不会知道编码也可以是一位数,也就不知道朱夜和这里的联系!朱夜肯定和这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陆凉突然笑了出来。赵强不解地说:“怎么了?”
      “你不觉得这很象侦探小说的情节吗?”陆凉说,“你刚才还在说别人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了。”
      “可是...”
      “可是我同意你的看法。”陆凉出人意料地说,“刚才我已经向总部了解了朱夜的背景资料。他和季泰雅的关系非同一般。找到他必然是一个突破口。”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扣紧领口:“这世上有很多我不喜欢做的事情。但是这些事情总有人得去做。走吧,我们把朱夜带回总局去继续审问。”
      [原创]24小时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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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月18日下午5点23分
      “我不怕鬼...”瞿省吾哆哆嗦嗦地伏在地上往后退,他整洁的西裤在地上拖出两道灰痕,“...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南无阿弥陀佛...”
      一只消瘦颤抖的手伸向他的肩膀:“朱夜...”
      “我...我不是朱夜...”瞿省吾吓得靠在墙上,“我没有欠你什么...我什么坏事也没做过...”
      “朱夜...”那人“嗵”地一声倒下,向前倾倒在瞿省吾的肩膀上。瞿省吾双手高举,大叫一声:“啊------!”然而,随着那人喷在他脖子上的温暖气息,瞿省吾的战栗逐渐平静下来。显然,这是人而不是鬼。他抬头看了看昏暗的走廊顶灯,又伸头看了看刚才打开的那间屋子,看到墙上有一个日光灯开关。他扶起那人,半拖半抱到屋子里,重重地把他放到地上,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关上木门,打开日光灯。他的手,仍然在剧烈地颤抖。
      灯下,是一间没有窗户,只有另一道木门的堆满杂物的房间。躺在地上的人穿着陈旧报废的病号衣裤,外裹一件脏得发灰、散发潮气的蓝色工作棉袄,光脚套在一双塑料病房拖鞋里,脚趾冻得通红。他动作迟钝,蜷着身子爬了好几次都没有爬起来。瞿省吾拉开房里的另一道木门往里看,居然是一部扶梯,通向上方的通气道。扶梯上有血迹。他俯身撩开地上的人的头发,看到的是一张摔得青肿的脸,流血的鼻子和布满血丝的眼睛。然而,这千真万确就是普济医院医务科副科长季泰雅的脸。他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西装,连续咒了几句:“靠!我靠!”
      季泰雅终于翻过身,靠着楼梯蜷缩坐下,迷离的目光在瞿省吾的头顶到胸前的高度上下晃动了一会儿,干裂的嘴唇吐出嘶哑的声音:“朱夜...朱夜走了...”
      “靠!你才发现!”瞿省吾蹲下身,抓住季泰雅的肩膀,“你还活着?你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居然还活着?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出来?你那老同学差点没把我吓死,现在你要彻底把我吓死是不是?我招你了?惹你了?干什么这么跟我过不去?”他用力摇晃着逐渐闭上眼睛的季泰雅:“说话呀!你!昨天晚上给我打手机的也是你对不对?”
      “昨天晚上...”季泰雅勉强睁开眼睛,双手紧紧搂住自己胸口的棉衣,盯着瞿省吾的脸,木然地过了几秒钟。
      “昨天晚上!”瞿省吾大声说。
      “嘘!”季泰雅竖起一支手指,惊恐地指了指门外。瞿省吾打了个冷战,摒住呼吸听了一阵。不知远近的地方,传来氧气管道的呜咽。
      季泰雅扶着瞿省吾的胳膊站起来,往扶梯上爬。瞿省吾刚要问,他又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他回过头去爬扶梯的时候,一阵头晕,脸色发白。瞿省吾忙从背后托住他:“靠!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小声问。
      季泰雅没有答话,继续往上爬。瞿省吾只得跟着一起爬上去。爬过几格扶梯,他发现自己处于一个长长的箱笼中,身下是临时搭建的木屋顶,左侧是分隔空间的三合板,右侧是灰蒙蒙的玻璃气窗,气窗上安着褪色变形的胶木换气扇,扇轴上缠绕的丝丝缕缕的干结灰垢有尺把长。
      “这是什么鬼地方?”他一边四肢着地地爬,一边低声问。
      季泰雅没有回答。
      他自己逐渐看出来,这个空间是个恰巧多余的奥妙产物。原先从走廊上的门进来,是开间很大的房间,和更大的带阳台的套间,完全是老式医院大病房的格局。在改造的过程中,病房首先被废弃,变成办公室、图书馆和会议室,为了方便而从另一侧开门出入。然后,为了重逢利用空间,人们在可以通向老走廊的外套间里用木板分隔房间,并且各自向走廊开门。这些木板分隔的房间常常在原先的房间里搭出阁楼。为了保持一定的通风,这些阁楼没有搭到底,而是在外套间和内间之间留有一定空隙。善于利用空间的人在内间的侧墙上装上换气扇,把各房间的阁楼间的空隙连起来当作通气道用。而这些通气道又常常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和楼梯、走道、露台相通。
      突然,季泰雅停了下来,用胳膊肘指指旁边。瞿省吾伸头看去,右下方的气窗外,正是病史库房。从病史库房的走道门看出去,病史室外间办公室的门开着,他的手提包和资料还放在桌上。瞿省吾看了看季泰雅,不满地说:“要我爬下去拿东西?靠!我的西装...”他低头看看自己墨黑的手掌,咒了一句,推开一扇气窗,从上面跳进房间。他机警地先关上门,然后收拾起东西,把包从气窗的缝隙里递出去。季泰雅示意他关掉病史库的门,接过他的包放到一边,然后伸手来拉他。
      “你行吗?”瞿省吾问。还没得到回答,冰冷的手就伸下来抓住了他的手腕。“妈呀...”他不情愿地攀着墙壁往上爬,“我真得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你是活人...”
      待他爬上通气道,季泰雅关上气窗,接着往前爬。他似乎恢复了一点精力,爬的速度加快了。没几分钟以后,他们从一扇窗子里,跳进一个三角形的空间。这是某处楼梯的斜面下,斜坡上挂着一盏白炽灯,地上扔着一张露出海绵的破床垫,角落里还有一瓶矿泉水和一盒汤水结着油冻的盒饭。有一扇门通向楼梯外的走廊,但走廊本身又被贴着封条的生锈铰链门封着。走廊里堆着一些柜子,里面七倒八歪地放着过时的医学杂志合订本和发黄的试验记录本。
      “这是...什么鬼地方?”瞿省吾掸着头发上的蜘蛛网问。
      “糖尿病实验室的后门。”季泰雅回答说,“看走廊上的那间屋子,走进去用钥匙打开里面那道门,可以通到糖尿病实验室。”
      “那你为什么从这边爬过来!”瞿省吾没好气地说。他已经看到了自己西裤上的破口。
      “门锁着,我没有钥匙。”季泰雅说。
      瞿省吾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怎么?你是被人关在这里的?”
      季泰雅靠着墙,在床垫上坐下来,疲惫地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稳。
      “你怎么不说话!”瞿省吾在走廊上走了几步,又回到他身边,“谁把你关在这里?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既然你没有死,那个死人是谁?”
      季泰雅两手大把擦揉着眼眶,十指合拢,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我有点迷糊...给我点时间,让我想一想。”
      “你在这里睡了一天了!还迷糊什么!”瞿省吾嚷嚷说,“到底谁把你关在这里?”看到季泰雅慢慢沉入睡眠,他拎起水瓶,把里面的冷水泼在他脸上:“嗨嗨!醒醒!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
      季泰雅打了个冷战,勉强睁开眼睛:“别...这水有安眠药...”
      “什么?”瞿省吾吃惊地看着手里的瓶子里残余的透明液体,“谁下的药?为什么要药你?”
      “金洁...”
      “她?为什么是她?”
      “完了...全完了...”季泰雅抱着自己的膝盖,“到了这个份上,全是我自己一步步走过来的。报应!这是报应啊...”
      “喂!别睡过去了!”瞿省吾揪着他的头发把他的脑袋从膝盖上拉起来,“金洁为什么要药你?是她把你关在这里?”
      “她说这里安全,只有她有钥匙。”
      “为什么说外面不安全?有什么不安全?”
      “不是不安全,她怕我跑掉,”季泰雅的眼睛病态地泛着红色,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杀了人...”
      “谁?”瞿省吾觉得一阵寒意袭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放开了手。
      “完了...全完了...”季泰雅重新抱住膝盖,埋头呜咽着。
      瞿省吾开始焦躁不安。这是个奇怪的地方,到处是走道和窗门,然而却处处上着锁,蒙着尘,似乎无路可走。不知锁的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隐藏着,也许却是隐蔽地逃生之路。
      “我杀了钱同心。”季泰雅幽幽地说,“不过我不是故意的。他知道了真相,他是个明白人...他发急了。”
      “你是说,安....什么的那个药厂?” 
      季泰雅疲惫地闭了一下眼睛:“是安利曼药厂。你已经都知道了?”
      瞿省吾略略点头
      季泰雅惨然笑起:“哈哈...连你都知道...还有谁不知道呢?还...还瞒什么呢?哈哈哈...”他的笑声逐渐低下去。
      瞿省吾忙说:“对!这样很好。说下去!说着话你就不可能睡着。”
      季泰雅恍惚地看着紫姬脚前的一小块碎纸片,自言自语般说:“陈仲培一死,我就知道瞒不下去了。不是再凑几万块赔给家属的问题...我担心...对,我是害怕了。害怕不知道到底还会死多少人。害怕不知道还有什么更糟糕的事情会发生。我提出中止试验,但是金洁不同意。她觉得这次仍然可能糊弄过去。如果贸然行事前面的努力就全废了...关键时候,郑怀德不表态。”他抬起头,发红的眼睛看着瞿省吾:“你大概已经知道,这个临床试验用的是奇迹降糖片临床试验的病人吧?奇迹降糖片早已上市,在临床试验开始前不需要测肝功能之类辅助指标。实际上糖尿病实验室只给他们测了血糖。所有病例报告表上服药前肝功能的数据都是编的。陈仲培可能原来就有慢性肝病,在药物作用下突然暴发加重。照道理象他这样的人不应该参加这种临床试验。一开始没有测肝功能,责任全在我们。如果家属告上法庭,光凭这一点我们就死定了。他死的时候,第一阶段的临床试验已经结束,病例报告表一式三份,其中一份已经送到安利曼公司作为档案保留,现在再改已经不可能。重新开始选病例更来不及。如果提交的数据有错误或者虚假,我们不但拿不到钱,公司还要起诉我们。反正我们是死定了!”他说到最后一句,眼中泛出青幽的绝望。
      瞿省吾小心地说:“我...明白。可是,这和钱同心有什么关系?”
      “他发急了...光火了。项目出问题他的饭碗就要丢掉。这个临床试验投资很大,同时在几个医院开展。如果我们一家医院作弊,其他医院同期做的试验数据全部要作废。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赶在对手前面上市了。公司的损失非常惨重。他可能被当作我们的同谋一起起诉。”季泰雅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虚空的远处,仿佛说的是别人的故事。他说完这段话,疲累地往后靠着墙休息。
      “但是,你还是告诉他了?”瞿省吾小心翼翼地问。
      季泰雅无声地点点头。
      “为什么?你不想活了?”
      “我害怕...我已经忍受了太长时间...已经被调查了2个月,每天都在害怕...我不能再忍受下去了。”
      “然后他发急了,要去告你?”
      季泰雅摇摇头:“他急疯了。昨天晚上,他又来找我。他来的时候已经不善。我们在办公室从9点半谈起,一直谈到半夜。他越来越激动,后来竟然掏出刀来说如果我不给他把这件事情摆平,就同归于尽。我吓坏了。这时没有一个人可以帮我。没有...一个人...”他悲苦地垂下头,在肮脏的棉衣袖子上擦着眼睛。
      瞿省吾默然地等着。
      季泰雅擦去眼泪,继续说:“我逃出门外...他在后面追...他在楼梯口追上了我。然后我们一起滚下楼梯。等我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他象一只田鸡一样抽搐着。他摔断了脖子,还没断气,但说不出话。”
      瞿省吾说:“然后你找了金洁?”
      “我没有别的办法...她狠狠地骂了我一顿,说我是叛徒。然后她找来一部轮椅,我们把他放上轮椅,送到科技楼顶,哪儿晚上没有人。她要我把的衣服换给他,再把他头朝下扔下楼。钱同心个子和我差不多,以前碰巧知道我们血型也一样。她让我躲一阵,她会指认那是我的尸体。然后再想办法。我那时已经完全没了主意...我只记得,钱同心的身体翻过栏杆的时候,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一根根地贴在他脸上。他的眼睛就从头发缝里,恶狠狠地瞪着我。那...那已经不是人的眼神...”他说到这里,紧紧闭住眼睛,双手捂住额头。
      “醒醒!还不到睡觉时候!”瞿省吾推了推他的身体,“是金洁安排你躲在这里?你怎么知道她给你下药?”
      “我早上吃了她拿来的东西,到下午3点才醒。我已经连着连着一个多月晚上不吃安眠药就睡不着。她怕我不听她的话,再打乱她的计划。”
      “你没带手表,怎么知道几点钟?”
      “我看到了24床。他告诉我时间。”
      “谁?”
      “内分泌科的病人。一个小孩。他大概早就在这些通道里爬进爬出,走得很熟了。刚才那条路就是他带我走过的。他在找我。他在一个夹层里偷听到了金洁和郑科长的话,知道我藏在某个地方,但他不知道是哪里。他到处地找,觉得很刺激。他告诉我警察的调查,还说金洁和郑科长正在一个杂物间讨论怎么处置我。我听了他的话,勉强爬着跟他去。在那间杂物间,他爬下扶梯,隔着木门偷听,我头很昏,爬不了扶梯,手脚并用爬到通道另一头透过气窗看着,正巧看到金洁和郑怀德吵的很厉害。郑怀德脸色都变了,几次掏出心绞痛药片吞下。最后他扬手掴了金洁一掌,转身就走。金洁的脸色变得要杀人一样血红可怕。那小孩吓得转身直往扶梯上爬,不料一转身却碰开了扶梯外的木门。金洁吃了一惊。那小孩慌乱地跑出房间,往走廊上跑,被金洁一把抓住...她掏出钱同心的刀,一刀捅下去。小孩象杀鸡一样尖叫起来。我浑身无力,瘫在那里动也动不了。”他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恐惧,“她会杀我灭口的...杀人作恶都会成习惯,干了一件就停不下手,一点一点地陷进去。”他苦笑了一声,“以前她一点一点把我拉下去。现在她自己终于也陷下去了。报应...这些都是报应...我没想到这时看到朱夜了...为什么...为什么这时他才来...”
      瞿省吾黯然地说:“如果昨天晚上,你是打的电话给朱夜,不知会怎么样?”
      季泰雅凄然摇了摇头:“他?他手机的快捷键设在我办公室电话机的‘1’上。不过我从来没有拨过。好几次一个人值班的时候想打电话给他。可是每次都是提起电话又放下。我在最紧急的时候,从办公室拨他的手机,却不是他接的电话。他可能早就换了号码。如果是他来,他当然会把钱同心送去骨科急诊。然后后面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他这人就是这死板板的腔调...他看到我现在这样子会说什么?肯定是说‘你活该’吧?”他闭上双眼,任凭泪水沿着脸颊往下流。“我完了...”他哀叹道,“全完了...我该怎么办?她要杀我灭口的...”
      “这个么...其实...很容易的。”瞿省吾小心地凑近他的脸,注视着他的眼睛,“实际上一直是很容易的...你从哪里爬下来的,现在再从那里爬上去不就行了么?”
      “哪有这么容易...”季泰雅仍然闭着眼睛,绝望地哏咽着。
      “你不做怎么知道是不是容易?”瞿省吾说,“你看!我本来今天只要调查几个死人的病史,填上几份表格,然后就可以光光鲜鲜地下班,做我想做的事情。结果呢?我被人吓了两次,先去看一个烧烂的死人,然后看到一个还活着的死人,还在足够打地道战的地方爬了一圈。我最怕死人。我最讨厌弄脏衣服。如果不是我真的做了,打死我也不敢想我真的能做到。现在我这样子虽然够狼狈,可是我还活着,还能去做我想做的事情。你要做的,不过是再爬一次而已。大不了我陪你爬就是了么!”他自嘲地揉了一下鼻子,“反正我也没别的办法可以出去。”
      季泰雅慢慢睁开眼睛。
      瞿省吾笑道:“想通了吧?想通了我们一起爬。”
      “朱夜还会在外面吗?”
      “应该在吧?”
      “他会呆多久?”
      “不知道。我想他马上会被警察逮住,拉去审问。他们很怀疑他。我带你去找警察。只要找警察,应该马上可以见到他。”
      “不!”季泰雅痛苦地说,“我不能再见他。我没有脸面再见他。”
      “那...随便你...”瞿省吾拍拍屁股站起来,“我反正想立刻离开这里。这里让我感觉象棺材。”
      “如果你再看到他...”季泰雅犹豫了一阵说,“请不要告诉他我还活着...我宁可让他以为我怀着罪孽死了。在他眼里,我早就是该死的人...”
      瞿省吾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呵呵呵,只要你肯带我出去,要我怎么说都可以。”他咧嘴做了个鬼脸:“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是路盲。”

      2月18日夜晚9:20

      金洁打开门,看到门外陈涛生和两个部下的身影,脸上的笑容不自然起来。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吗?”她依旧圆润甜蜜的声音问。
      陈涛生彬彬有礼地说:“金医生,不好意思打扰你。我们需要了解一些有关你们医院和奇迹药业联合进行临床试验的事实。我相信你会很合作地帮助我们。”
      金洁看上去一点也不吃惊:“是嘛?哦,可是...今天这么晚了,而且是在我家里...”
      陈涛生的声音很柔和,但毫无退步的意思:“时间有限。早一点弄清事实,早一点解决问题。你说呢?”
      她转头看看屋里,回头微笑说:“这样吧,我收拾一下,请你们屋里坐。蹦蹦,来,到这边来。”
      一个5、6岁的小男孩穿着绒布睡衣睡裤,外罩圆滚滚的印有□□小熊的羽绒背心,从门缝里探出头来。
      金洁亲昵地抚着他的头,把他推出屋外说:“蹦蹦,乖乖,和叔叔一起在外面等一会儿,妈妈收拾收拾东西,你要听叔叔话,别给妈妈捣乱哦!”
      蹦蹦很响亮地“恩”了一声,并腿立正,两手往背后一放,目不斜视。待妈妈关上门,他忍不住扬起头,乌溜溜的眼珠看着陈涛生肃穆的脸,顽皮地笑了起来。
      陈涛生蹲下身,望着蹦蹦的脸问:“蹦蹦,你几岁了?”
      “6岁。”男孩腼腆地答道。
      “爸爸在家吗?”
      男孩摇摇头:“不在。爸爸出差去了。”
      “平时有叔叔阿姨来找你妈妈吗?”
      男孩抿着嘴巴想了一阵子,认真地说:“六一节发优惠券的麦当劳叔叔算吗?”
      另两个便衣警察忍不住笑出了声:“头儿,人家只有六岁,你想问出什么?”
      陈涛生戚然抚摸着蹦蹦的头,微带伤感的眼睛望着男孩纯净的眸子,心中百感交集。他抚来抚去,仍旧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终于顺势捏了捏孩子的鼻子,露出怜爱的微笑。蹦蹦捂着鼻子咯咯笑着说:“我没有说谎啦!鼻子不长的啦!”
      突然,走道的配电箱的短路报警“啪嗒”地跳了一下。金洁家门前的照明灯暗了。屋里传来“咕咚”一声。
      蹦蹦抬头迷惑地看着灯。
      陈涛生抱起蹦蹦,快速对部下说:“马上打110通知巡警,打120,告诉他们准备抢救电击伤。”
      他的部下会意,一人掏出手机,另一个摸出□□试探钥匙孔。
      蹦蹦大声说:“不用叫120了呀!妈妈就是120呀!妈妈在里面呢!”
      陈涛生注意到蹦蹦的背心后面缝着的□□小熊图案其实是个口袋。那里面插着一叠叠好的纸。他说:“蹦蹦,你和楼下看门的阿姨要好吗?”
      “要好的。”
      “她一个人上夜班很没劲。我送你到她那里去,让你陪她玩好吗?”
      “好的。”  
      他一手抱着蹦蹦,一手抽出那叠纸,抖开了,走近电梯前,按下“下楼”键,在公用灯下浏览。
      蹦蹦指着上面清秀的字迹问:“上面写的是什么呀?”
      “晤...是□□小熊和古菲狗的故事。”
      “哈!我要听!”孩子拍着手说,“叔叔给我讲吧!”
      “恩...好...我给你讲...那个...有一天,古菲骑着自行车去买汉堡包,路上正好碰见□□...”

      2月18日夜晚10:18

      朱夜焦躁地剥着的指甲。陆凉和赵强突然被叫出去已经有一段时间,不知道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他被一个人撂在审讯室,目力不过高墙,耳力不及窗外。
      突然,门开了。
      陆凉站在门口。背后站着瞿省吾,缩着腿,遮掩不住的脏裤子暴露着尴尬,更远的阴影里是陈涛生凝重俊秀的轮廓。
      陆凉沉吟了好几秒钟,突然绽开热情的笑容对朱夜说:“没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朱夜身体前倾,急切地说:“什么?你们发现真正的凶手了?到底是谁?”
      陆凉带着笑容说:“今天很晚了。不好意思,消耗了你宝贵的一个休息天。请早点回去睡觉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朱夜压低声音,却压不住愤怒,“到底有了什么新的线索?为什么突然转向?”
      陆凉咳嗽一声,仍然笑着说:“等结案后,我们会让你知道你可以知道的部分。现在呢,你也不用再多想了。明天请准时来上班,我们需要你帮忙鉴定一具烧焦的尸体的身份。DNA检测和验伤可是是你的强项哦!”
      在陆凉身后,瞿省吾看了看手表,悄悄拔脚走开。朱夜推开陆凉追过去。
      陆凉收住笑脸,尴尬地咳了一声,转头问陈涛生:“你看我们是不是把他搞得要发疯?还是他把我们搞得要发疯?不过你才是真正把我搞到要发疯的人。我要的东西,几次被你随手找到。”
      陈涛生的神情并未舒缓:“我看你是高兴得要发疯。今天我拼命在找我要的东西,找到了却发现都是你的。”
      陆凉呵呵笑道:“不要这么说嘛!你自己也说过,这两个案子,要么一个也破不了,要么一起破。你忘了么?不过,她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要杀死季泰雅灭口呢?”
      “从今天早上。钱同心是自己开车到医院来的。因为怕钱同心的车暴露他到过医院,金洁特地去查看他平时停车的地方,却发现那辆白色大众车被偷了。今天她在广播中听到318国道发生连环撞车世故,广播中报出了部分出事车辆的车型。她打过电话到交通大队去证实过牌照号,并且听说司机的尸体已经被烧焦。她意识到那人会被当作钱同心,只要杀掉季泰雅就可以彻底隐瞒昨夜的所有事情。”
      “她和郑怀德讨论的就是这件事?”
      “没有。她发现郑怀德非常胆小怕事,把所有责任都推卸到她头上。她非常鄙视他,不屑于提及。”
      “陶小辉的事情看来确实完全是意外了。他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
      陈涛生眉毛一扬:“我看不见得。他是寻找刺激的那种孩子。即使你指给他光明的大道,他也会独自向黑暗的走廊里去摸索。这是一种快乐。这种快乐只有摸索过的人才明白。”
      陆凉笑了:“就象你把普济医院从上到下摸索过一遍?”
      陈涛生淡淡地笑道:“怎么?不满意?我摸索的又不是你的女人。”
      陆凉哈哈笑道:“这个我绝对放心。她是武术教练。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我至少离她两条街远才觉得安全。不过呢,我还是要感谢你。毕竟因为你在得到结果前已经摸索了几个月,才让我用一天的时间就摸索出了我的结果。”
      陈涛生的表情又转凝重:“我还没有得到结果。郑怀德心肌梗塞还在抢救。等他康复后还有更多的事项要调查。金洁已经自杀,牵扯的人物和事情越来越多。我只有加紧调查,在蛛丝马迹消失以前把它们全部整理清楚。”
      陆凉摸着脑袋,笑着想调侃他几句。最终他的手停留在额边,对着陈涛生庄重地行了一个军礼。
      2月18日夜晚11:00
      瞿省吾跳下出租车,对着身后迈出车门的朱夜皱眉道:“你能不能不要再跟着我?我只是看到金洁抱着那死小孩走掉,别的什么也不知道!你再缠着我也说不出点什么来!我今天已经被你耽搁了这么久!你还不够?”
      “既然警察们已经说明我不是罪犯,为什么不告诉我?”朱夜追问道。
      然而瞿省吾不再开口。朱夜跟着他穿过幽深的弄堂,走过高墙围绕的走道,来到一幢房子的背面。瞿省吾毫不犹豫地从一个小门走进去。朱夜紧跟着进入。在狭窄的走廊里,瞿省吾和擦肩而过的人打招呼:“嗨!阿四!阿三他们到了么?”
      那人懒洋洋地吸着烟,跟在他身后说:“早他妈的就到了。你小子怎么这么晚?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我当然会来!不过被一些小时耽搁了。你瞧,我不是衣服也来不及回家拿就直接冲过来了吗?”瞿省吾脱下外套甩在旁边的衣架上。他匆匆地边走边脱,把毛衣、领带和衬衫一路挂满了墙上的衣钩,露出贴身穿的印着切-格瓦拉头像的圆领T恤。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膝盖勾破的西裤,操起一边酒柜旁的冰凿把裤子一侧的膝盖部位割个大洞,粗暴地抓了几把碎布的边缘,把它拉毛。他放下冰凿,接过阿四递上来的BASS,一捋头发,掀开帘子便走出去。
      外面是一个拥挤闷热的酒吧,小小的舞台上放着键盘和架子鼓。键盘手和鼓手已然枯坐等待多时,喝得颇有几分醉意,看到瞿省吾,大声欢呼起来:“哟!终于来了哟!来吧来吧!开工啦!老板!把CD关了!关了!”酒吧里的人有不少熟客,见了乐队全体成员,呼叫的呼叫,鼓掌的鼓掌。瞿省吾拎起一瓶矿泉水往头上浇下去,嘿嘿地笑着,眼里放出光来。阿四背着吉他上场,对着麦克风号叫道说:“大家今天晚上有没有爽过啊?”
      人群中有人喊:“还没有!”
      “想不想爽啊?”
      “想!”几个声音同时高叫。
      “那么,我们‘三四’乐队,陪大家一起爽!”
      “喔--!”人群中爆发出吼声。
      鼓手挥动鼓槌,鼓点激烈地敲击着人们的耳膜。乐队奏起金属味强烈的X-JAPAN名曲“WEEKEND”。人群如痴如狂。专程来听摇滚的人纷纷往台前挤。
      朱夜捂着耳朵,逆人流而上,挣扎着靠近吧台,在角落里坐下。

      演奏间隙,瞿省吾对一个服务生说:“看见角落里那个人吗?给他上一份黑胡椒牛肉饭,记我的帐上。”

      2月19日凌晨3:18

      曲终人散。
      服务生耐心地拖着明知道夜里还会被踩得一踏糊涂的地板。
      朱夜靠着墙壁睡着了。
      老板向收拾乐器的乐队成员打招呼:“呵呵,不好意思。今天结束得晚了。累着你们了。”
      瞿省吾抱拳说:“是我不好意思!是我来晚了!这个周末请大家喝酒!”他披上外套,理了理散乱的头发,走到吧台的角落里,一屁股坐到朱夜对面的位置。
      朱夜疲惫地睁开双眼,朦胧中漠然看了瞿省吾一眼,从梦乡彻底归来,诧异地抬头四望,揉了揉耳朵:“怎么一下子没声音了?反而不太习惯了。”
      瞿省吾得意地笑笑:“我早就习惯了。”
      “没想到你还喜欢这个。”
      “靠!人么...”瞿省吾点上一支烟,“总是穿上西装提着包去上班,会疯掉。为了保持清醒,每星期有3个晚上我来这里,就当暂时生活在别处也好。忘掉经理,忘掉那些发霉的病历,忘掉那些倒霉的死鬼...不过,哈哈,千万不能让公司里知道。不然我进办公室人家会这样看着我...”他做了个斜眼的怪腔,“然后被找机会辞退掉。”
      朱夜指了指面前的空盘子,一手去掏皮夹:“这个多少钱?服务生说你替我付了...”
      “哎,不用,不用了...算我请客。”瞿省吾连忙制止他,“我也算服了你了。我说你呢,也该找点别的事情去做做,学着不要死盯在一个人、一件事情上。否则你那腔调实在太让人头大了。”
      朱夜缓缓地说:“我的腔调...”他摇头笑道:“很久没听别人这么说了。你怎么想到的?是听泰雅说的?”
      瞿省吾心虚地往后一靠,把香烟塞进嘴巴,直摇头:“没...没有的事情...他没说过这个...”
      “什么?”朱夜的眼睛,同样熬得发红,此时几乎要射出火星,“那他说了什么?什么时候说的?”
      瞿省吾意识道自己说漏了嘴,只好说:“我只听他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朱夜急切地追问道。
      瞿省吾吞吞吐吐地说:“昨夜...他突然打给我一个电话,我想他肯定是打错了,而且那时我根本没有听出那是他的声音...你知道,我很晚才回家睡,这时候正迷迷糊糊的...”
      朱夜皱眉说:“那好是他被人杀死以前...他找你什么事?你们说起过什么?”
      “哎呀!我已经说了!他是打错了电话打到我这里的啦!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挂了电话。”瞿省吾不耐烦地吐出烟圈。
      “他到底说了什么?”朱夜渴望的眼睛透过淡蓝色的烟圈,似乎要贪婪地看进瞿省吾咽喉里,捕捉声带的每一丝细微动作。
      瞿省吾的心一动。他掸掸烟灰,故作悬疑地说:“你真的一定要知道?”
      朱夜微微点头。
      “我说了你不后悔听到?”
      “你就痛快点告诉我吧!”
      瞿省吾吸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悠然说:“他说的是:‘朱夜,救救我。’”他在“朱夜”这两个字上加重了音调。
      朱夜愣了一下,反问道:“真的么?你肯定?”
      瞿省吾肃然点点头。
      朱夜两手托住额头,紧皱双眉又问了一句:“就这些?”
      瞿省吾吸着烟咕哝道:“别老盯着我啦!早点回去吧。天亮了还要上班。”他站起身,拉了拉外套的衣襟,头也不回地向舞台后幽深窄小的走廊里走去。
      在他的背后,朱夜僵直着身体坐在那里,绷紧着下巴憋了一阵,终于趴在桌上,把头埋在臂弯中大声抽泣起来。

      24小时演员表和后记
      后记:
      开始写此文时正好是2003年2月18日。当时还未曾料想一个半月后那揪动多少人内心的一跃。奇怪的是,写作过程中竟然梦见张国荣先生,兴致勃勃地与之促膝共饮,谈文说戏。他很专注于走廊的镜头。而我很悔恨竟然没有多梦几小时。
      写文时正在迷恋魔戒。看THE FELLOWSHIP OF THE RING 的4D9版DVD中,PETER JACKSON谈魔戒原作剧本改编的过程,给我很多启发。正像魔戒,这个故事中也有太多的东西要表达。我原先想的题目是”48小时“,预计情节在48小时内完成。然而在写作的过程中,我发现要保持情节和逻辑的合理性,48小时显然太长。PETER JACKSON的观点是,为了保证情节快速有效地推进、对读者/观众形成强有力的冲击,绝对不能让不同的人物重复同一件事情相同的内容,要大力砍去那些和主线无关的枝节,即使着些枝节甚为生动有趣。为此我砍掉了两个主要配角,一场有寓意的感情戏,一场很暧昧的感情戏和一些有暗示作用的解释性文字,把全文压缩在24小时之内。
      至于那样的行政楼是真实存在的。我本人差点在里面迷过路。不过在文章一字一句写就的过程中,它也在推土机的轰鸣中,一砖一瓦地化为灰烬,不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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