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谋

　　荀煜站在窗前眺望远方，自队伍出发去驭氏起，他已经站了整整六个时辰。“吱嘎”一声，卿歌推门而入，走到荀煜身边，停顿了下，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
　　如雕塑般的人因为这细小的动作猛地一抖，双手慢慢紧握成拳。败了！这失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也比任何人都明白意味着什么！外面晴空万里，可他的心中却似乌云密布，压得他难以喘息！
　　战马被毁，敌军压城，这样的冲击还不足以令郝连鹤慌乱。五百轻骑，他没想过拿下驭氏，为的，不过是声东击西，争取时间。郝连鹤带人迎敌之时，是驭氏天牢最薄弱的时候，他们或许有机会，救回彦儿！
　　可郝连鹤够聪明，驭氏有史以来最能干，也最有野心的王！两军交战不到三刻，他便猜到了荀煜的目的，带人折返而回，将所有人抓了个正着！
　　荀彦还来不及走出天牢，便又被重新压了回来。面对这样的变故，他始终表情淡淡，没有紧张、失落或是绝望。对于生死，荀彦早就看透了，只是哥派了救他的那些人，或许还有机会。他知道，所有来救援的人和那些活下来的骑兵，郝连鹤并没有杀了他们，而是将他们单独关押了起来。荀彦在等，等着郝连鹤来找他。
　　入夜，郝连鹤与郝连裘一同前来，荀彦睁开双眼，看着他们走进牢房。兄弟二人挡住了牢房内本就昏暗的火光，将荀彦笼罩在一片阴影中。
　　“失望吗？驭氏不过一些战马，只要花点钱便能再买回来，可是你哥却是损失了五百轻骑和一众高手！”
　　“赌局本就有输有赢，未到收盘之时，谁敢保证一定能赢到最后？”荀彦淡淡道。
　　郝连鹤冷冷一笑，“没想到七年了，你竟然还想着逃跑？”
　　“是啊，因为荀彦想家”他低着头，说到“家”的时候淡淡的笑了，然后抬起头，嘴角还带着来不及收回的笑意“死都想回去！”
　　郝连鹤被这笑弄得有些发怔，直到郝连裘将荀彦从石床扯到地上，一阵拳打脚踢，恶狠狠道“想死？老子成全你！”
　　回过神来，郝连鹤突然有些后怕。一个人的笑原来可以蛊惑人心，他刚刚竟然有一瞬间想要放荀彦回去！
　　拉住郝连裘，郝连鹤看着地上喘息的荀彦，“想回去？只可惜，三殿下怕是这辈子都回不去了！你只能死在驭氏，到时尸身腐烂，化为灰烬，也是印在我驭氏的土地上！”
　　荀彦突然不咳了，他支撑着自己靠在身后的床沿上。当初自己选择的路，又怎么会不知道结果，只是再看似无欲无求的人，也终究有些执念。来驭氏前，他只给重华下了一道命令，希望他死后，重华可以把他的骨灰带回卫澜。他跟郝连鹤说的是真的，他想回去，无论生死，卫澜是他的根。
　　“哥，你拦我做什么，这小畜生竟然还想跑？那天就该打断他的双腿！”郝连裘喘着粗气道。
　　“打断他的腿吗......”郝连鹤一愣，然后淡淡重复着，随即一点点勾起嘴角，那笑容，让看淡生死的荀彦也不免有些背脊发凉，“荀彦，本王给你个救那些人的机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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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年来无数次进出天牢刑室，荀彦第一次有些紧张，狭小的刑室里多了些人，都是来救他的护卫，荀彦不知道郝连鹤要怎么对付他们。
　　“殿下！”那十几个护卫见到被押进来的荀彦挣扎着想要冲过去，被驭氏的卫兵死死压住。
　　荀彦望向他们摇了摇头，随即被侍卫压坐在椅子上，手脚都牢牢绑死。
　　“荀彦啊荀彦，这回你可算是触到本王的底线了，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知道教训呢？”郝连鹤的声音充斥在牢房中，“本王可是想了很久才想到这么个法子，但愿你会喜欢！”
　　郝连鹤一边笑着，一边轻击了两下掌。门外侍卫闻声带进来个老者，郝连鹤看着荀彦接着道“这是方圆几十里内最好的雕刻师傅，听说手艺精湛，鬼斧神工。成型的东西本王见过不少，雕刻的过程倒还是头一遭。”话落，他转向老者“要你做什么可都清楚了？”
　　那老者瑟缩了下，诺诺地回“是。”
　　郝连鹤满意的点了点头，坐回不远处角度极佳的观赏位置，随意地抬了抬手“来吧，别让我们三殿下等太久。”
　　老者从箱子里取出了些工具，又拿了个烛台放到身边，蹲在荀彦面前，不忍开口“孩子，你不要怪我。”
　　知道郝连鹤的目标是自己，荀彦暗自松了口气，视线微垂，声音不算温柔，只有淡漠与不卑不亢的霸道“尽管照着他说的做！”
　　刻刀在火上烧过，一点点刺入荀彦膝盖，拨开皮肉，在髌骨上细细雕琢！让人疯狂的剧痛直冲脑顶，荀彦瞬间身体僵直，双手狠狠抓紧椅架。来不及宣泄的痛呼断在微微后折的喉咙，化成细碎的呻/吟浅浅而出。大睁的双眼无神地看着头上屋顶，淡淡绝望。
　　“给我们三殿下刻一株傲雪寒梅，正配他铁骨冰心。”郝连鹤单手支在头上，声音幽幽疏懒，充满讽刺。
　　“三殿下！”
　　“郝连鹤，你个畜生！”
　　这样残忍的画面，让那些卫澜的将士们看得抓狂，他们挣扎着，愤怒着，却挣脱不开牢牢的桎梏。屋子里没有喊叫，让人疯狂的寂静中只有工具摩擦骨头的细微声响，在阴森的监牢里篆刻进每个人的心中。最后，那些铁血的将士们都不忍再看，微微撇开了头，甚至闭上双眼。
　　郝连鹤精心准备的好戏，目的就是为了让那些人看着，如此精彩的过程，若是没有人传达给荀煜，岂不可惜？
　　“睁眼！”郝连鹤刚欲开口，却被荀彦抢先一步。忍到沙哑的嗓音费力的喊出两个字，汗湿的眼角缓缓转向声音的方向，其实已经看不大清周遭的人，但是说出的话却字字铿锵“睁眼！好好看着......回去告诉......我哥......终有一天......彦儿......会靠着自己这条腿......走回卫澜！”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荀彦几乎用掉了他所有力气，牙关再次咬紧，但愿那些人懂他的意思，他实在是没有力气说得再多。郝连鹤需要有人将这牢里的一切讲给荀煜，这是他们仅有的活命机会！
　　老者觉得，这是他所有作品中最难的一个，也是最满意的一个！那孩子倔强孤傲，髌骨刻梅，竟是一声未吭，整整两个时辰，昏过去无数次，却唯独没听过叫喊，甚至是剧烈的挣扎都没有。也不过比他孙儿大上个一两岁，在这阴森恐怖的牢房里也不知道待了多久，手脚都被铁链磨得不成样子，可就是给人一种脱于世俗的气度，这样的人......这样的人......老者收起工具，沉沉地叹了口气。
　　“完工了？”郝连鹤挑眉问道。
　　老者转身，不敢再看椅子上已经被折磨的再次昏厥的荀彦，回道“是”。
　　郝连鹤一使眼色，几个侍卫将老者带了出去。起身走到荀彦身前，感受着那些卫澜人灼热愤怒的视线，郝连鹤微微勾起嘴角，“把他们的嘴都堵上，压好喽，扒着他们的眼睛让他们看清楚了，一会儿的重头戏，我可不想有人错过什么。”
　　侍卫们得了吩咐照办，郝连鹤接过身边人递来的盐水，泼在荀彦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刺痛让荀彦再一次幽幽转醒，双眸却半天没有办法聚焦。郝连鹤捏着他下巴逼着他与自己对视，佞笑的脸让周围的温度又降了几分“还有最后一步，三殿下可要挺住了，只要你能坚持清醒着受完，本王就说话算话，给你个机会放他们走！”
　　荀彦思考了半天，似乎才听明白郝连鹤的话，无神的双眼有了些许神彩，他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无声的唇语“一言......为定！”
　　郝连鹤冷笑着松开手。少了支撑，荀彦的头无力的瞥向一边。膝盖处一片血肉模糊，森森白骨上可以看到欲隐欲现的刮痕。疼痛达到一定境地后似乎变成了淡淡的麻木，荀彦努力地睁了睁双眼，让自己尽量保持清醒，虽然明知道郝连鹤不过是在耍他玩，但是最后的机会啊，怎么能不试一试？
　　小刀一点点刺入骨缝，旋转，生生将骨肉分离！刻有梅花的髌骨被整块儿取了下来，精致的骨雕，带着血，展现在昏黄的火光下。荀彦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头无助的摇晃，带动整个椅子，几乎散架，侍卫们拼力压住，还有另一边髌骨等着被取下！
　　同样的步骤，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荀彦的身体突然猛地僵直，头使劲后仰，瞳孔收缩，然后一点点转成灰色。郝连鹤得意的笑了，他知道，那不是人能承受的痛苦，荀彦再能忍，怕是也该失去意识了。
　　然而下一秒，一股血流自荀彦嘴角涌出，无神的瞳孔竟一点点变得清明。似乎感受到了郝连鹤诧异的目光，荀彦的嘴角动了动，咬破舌尖，扭头吐出一小口鲜血。剧痛中，力道似乎拿捏得不是很好，但好在没到致命的程度。
　　两腿的血洞不住地往下淌着血，荀彦其实已经不大感觉得到疼痛，只有彻骨的冷。他还坚持着，没有昏迷。抓到的卫澜人已经被郝连鹤吩咐带了下去，荀彦求证般看向郝连鹤，直到郝连鹤冷哼一声离开，才放心的沉入黑暗，机会.......到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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