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暴君捡到了人鱼

　　一日一夜的疾行，只在水中随意捉了些生鱼充饥，双尾鲛人终于在第二天的清晨赶到了月河，这条连接黄河支流的河水一直通向月河村浮岗山的溶洞，他预见今日午时，那个女娲石投胎的少女便会被山民从溶洞上的地穴扔进月河。

　　那么就稍稍休息一会儿，等听见动静再出手接住少女便可，再说，他这副样子也不适宜被旁人看到，他实在太累了。宇文成都靠着被地泉打磨得光亮的石台，闭目浅眠，苍白的脸颊逐渐被高升的太阳从洞顶透进的光照亮。

　　“啧啧，看我遇到什么，一个美人，嗯？是氐人族的味道？双尾又不像，似乎，还有别的气息，闻起来真是美味极了。”睡梦里一阵腥臭，宇文成都睁眼，一条丈余长的鲛鱼精盘绕在自己身旁，硕大鱼眼看着这边，露出锯齿一样的牙，腥臭正是从那儿发出的。

　　“美人，你愿意留下陪我么？做我的压寨丈夫。当然，也由不得你不愿意，看看这憔悴的脸色，真是我见犹怜，你跟了我，我一定将你养得白白胖胖。”鲛鱼精的尾巴慢慢托起人鱼的下巴。

　　“不过一千年道行略通人言，尚不能化形成人，一条低等母畜，也敢打我主意。”

　　“吃过今年的童女，我就能长长久久拥有一具自己的肉身，到时与美人双宿双栖做对神仙眷侣。”

　　“你伤人？那便留你不得。”

　　“我一年吃一童女，你可知这乱世，一年多少人死于兵刀？我吃了童女便保月河永无水患，你可知那县官里保吞了多少民脂民膏，河堤泡了半月便烂成了一滩软泥。”

　　宇文成都一怔:“强词夺理。看在同为水族份上，怜你修行不易，饶你性命，你走罢。”

　　“凭什么你们氐人族生而貌美，皇族到了陆地之上更可幻化人腿，而我们鲛鱼却要修炼千年度过天劫方能化形，这就是天道不公。美人，你那骄傲的态度惹怒了我，今天我就要生吃你，听闻你们氐人族青春不老，吃了你的血肉定可滋颜养容，传闻是不是真的，我今日便要试试！”

　　鲛精扬起巨尾扫向人鱼，宇文成都冷笑，抬手，一道惊雷顺着指尖击在鲛精身上，鲛鱼抽搐扭动一阵便慢慢倒在水中，浮出了肚皮。

　　“若是平时，你靠近的一瞬早就化为了飞灰，何须这么大工夫。”人鱼用带着掌蹼的手抚住胸口，聚气这么久竟只能引动这么一小发坎离雷电，若不是水族生而畏惧雷电，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人鱼不由苦笑，半成的功力都达不到，这一次昆仑镜的灵气实在损耗太大，如果不及时调养，恐怕他就要面临变回原型的危险了。

　　扑通一声，白发少女从天顶洞口坠下，宇文成都一惊，鱼尾击打在水面上，纵身接住，随之跃入一少年，看见宇文的第一眼先是惊艳，遂拔下背上宝剑，恨声道:“河妖，放下她。”

　　“莫名其妙，它才是妖。”宇文成都指向身后，却见水里浮着的竟是一具少女的尸身。

　　怀中白发少女惊叫:“萍姐姐，那是去年用来河神祭的萍姐姐。”

　　宇文成都皱眉：该死的，金蝉脱壳，栽赃嫁祸。被那鲛精摆了一道。只听少年大喝一声妖孽纳命来，举剑便刺，人鱼怕伤及女娲石转世，抱着少女一个转身，胸口不禁发闷，动作凝滞，腰间便是剧痛，被划了一道五寸长的口子，鲜红的血将少女的蓝衣染成了紫色。

　　少女忽然拦在人鱼身前:“不，不要打，我感觉得出来，他不是坏人！”

　　“那女孩尸体不见了！。”宇文成都捂着伤口，看向之前的水道，哪里还有少女的尸身，“那只是鲛精化形变出的幻象，不好，快回月河村，它恐怕要报复。”

　　少年带着少女将信将疑赶回村子时，已是满地尸首，少年也明白中了鲛精的诡计，悔不自已，拿出浑身本事终于杀死了那身受重伤的鲛精。然而一村已成死地，唯余白发少女抱着弟弟的尸身，嘤嘤哭泣。

　　“于小雪，滚出村子，你这不祥人，当初你克死了爹娘，如今克死亲弟，又要来害我们。答应要做祭品，却不乖乖被河神大人吃掉，连累我们！你赔我妻子命来，赔我儿子命来！”外出劳作的男人们回来了，看到地上的巨大鱼尸，隐约也明白了些什么，只是这样的代价实在太大，他们不敢惹那拿着剑的少年，满腔怒火便直指这个叫作小雪的少女。

　　“我……大家请听我解释……”

　　“滚！”

　　直到被赶出村子，白发少女才颓然跪倒在地:“我才是不祥怪物，我才是……一出生就是怪物……害了爹娘，如今又害了小朔。”

　　“不，就算有错，也是我的错，和你没有关系，是我太蠢受了那妖怪蒙蔽……啊，我们忘了，月河洞里的那个鲛人！”

　　“糟了，他流了好多血，醒醒。”少年抱着人鱼，流出了悔恨的眼泪，这是他下山做的第一桩事，怎么会这样，他害死了那么多人，眼前这个美丽的生物也要死于他手吗？

　　“陈哥哥，让我试试。”少女将手放在人鱼腰上，淡淡的白光闪耀，灵气被人鱼吸入体内，那道狰狞的伤口却没有愈合，“怎么会这样？”

　　宇文成都缓缓睁开眼:“女娲石？”

　　“他开始说胡话了，我们得带他去找大夫，否则会有危险，我感觉到他的灵力很不稳定。”

　　“不！”还不及抗议，便被那陈姓少年抱出了水面，宇文成都愣愣看着自己的双尾，没有变成腿，他的法力……消失了。

　　“不好，陈哥哥，他失去意识了。”

　　“我的师伯公山铁就在向北不远的夏雷泽，我这次下山本是求师伯出马搭救被饕餮困在山洞之中的师父，现在……我带他去找师伯，师伯的鬼谷道术举世无双，一定能治好他的伤。”少年擦了擦泪水，将视线重新投在鲛人精致的脸颊上:“你不能死，我不会让你死。”

　　“他的样子，被村里人看到，会当做妖怪的。”

　　“我有这个，祖辈传下的炼妖壶。”少年从行囊中取出一个小壶。

　　好冷，混沌一片的世界，好像又回到了蛋中的日子，不能动，被父母抛弃……

　　“何方妖孽，竟被那没用的小子收进了我这儿，这是……镜？！怎么回事，你投胎转世了？奇哉，神器脱胎大都是人身，你怎么会转世在氐人族？咦？还有一种强大纯净的神力，并不像昆仑镜自身的力量。”一个浑厚的声音回荡在壶中界，三股清气汇聚成一个中年人，扶起蜷缩着的人鱼。

　　“不妙，你神力消耗过度，又受伤不轻，恐怕要变回昆仑镜原型了。不过你身上怎么会有轩辕剑、神农鼎的气息？嗯？竟还有女娲石么？破天之力，回生之力，补天之力，我再用炼妖壶的力量将其顺导归一，应该可以缓一缓你的伤势。”

　　“杨广，你好吵。”人鱼昏迷中咕哝了一声。

　　“诶？还是那副不讨人喜欢的性子啊，话说，杨广是谁？破镜子这一世的姘头？”

　　东都行宫中杨广打了个喷嚏，砸碎了手边第四柄玉如意:“宇文成都呢？竟敢让朕等他！”

　　“回圣人，鲜卑拓拔部距东都尚远，回报上说，太师走的是水路，这才过去四天，圣人再等个几日才能到。”

　　杨广冷笑:“传旨，朕要乘龙舟南巡，召最好的美人上船陪驾，宇文成都到了，直接让他把那什么鼎送到船上，朕亲自款待他。哼哼。”

　　*

　　“靖仇，不是师伯不愿出手，若在几年前封印饕餮，还可勉力为之，如今……咳咳，救你师父是办不到了，这位鲛人朋友的脉像却还是可以一看，嗯……只是脱力，休养几日便会痊愈，腰间的伤虽然严重，却也不至于丧命。”病榻上的老者饶是坐起这片刻便有些吃力，捂着嘴轻咳起来。

　　人鱼被惊醒，缓缓睁开双眼，一对异色的眼瞳映入公山铁视线，老者大惊，下意识便要拔下床边佩剑。

　　“公山师伯！您要做什么？”

　　“咳咳，抱歉，老夫只是想起了一人，心下害怕，见笑了。”

　　“师伯也有害怕之人？”

　　“当年我见杨广好大喜功，征伐无度，遂揭竿起义，然而义军遇到了隋的宇文太师，未几合老夫便败在他手下，虽逃得性命苟延残喘，至今尚有一道剑意存于胸中，日日折磨。说来可笑，我见这位小友生就一双异瞳，便想起了宇文太师，成了那惊弓之鸟，想想这太师怎么可能是鲛人，况且依宇文太师的身手有怎么会被你所伤。”

　　宇文成都坐起身，强用鱼尾立在了地上，也不去看公山铁和陈靖仇，只对小雪说:“我有一句话问姑娘，如有一天，妖魔乱世，你可愿救万民？”

　　白发少女微微一愣:“怎……怎么突然问我这些？我不知道，我没有……那样的本领，我连小朔都救不了……”

　　宇文成都不再说话，默默看着少女，眼中原本的热切也化为冷意和不屑。

　　“但如果可以，我愿意，爹爹是赴兵役死在战场上的，只愿天下不再有孤儿，千千万万的小朔可以健康成长。”

　　人鱼异色的眼睛露出些光彩，用只有对方才听得到的声音说:“好，等那一天到了，我在大兴等你，这是神器应该面对的宿命。”

　　陈靖仇急道:“你要去哪？你的伤？”

　　“我不需乱臣贼子相助。”

　　“这乱世，又如何辨别乱贼，靖仇是南陈的后裔，而杨室难道不是篡夺了北周的贼子？”公山铁自嘲笑了笑:“靖仇的师父当初为了救他，牺牲了自己的孙儿，只为辅佐陈朝，何为正道，也无过为了自己所坚持的道，老夫一把年纪，也不必惜命，靖仇你若是能取来神农鼎，我伤势一缓，便随你去救你师父。”

　　人鱼的步子顿了顿，回头看向公山铁，那眼神里有悲悯，更多的却是坚定，似乎他的信仰与追求不会被任何人动摇。这样的眼神，公山铁觉得见过，那个人在挥下黄金剑时，也是这种眼神，而这个眼神，往往是他对死人才会展露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