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暴君捡到了人鱼

　　那时的中原人眼中的西海指的是青海湖，青蓝如靛，但实际上青海算不得真正的西海，在巨海和鲛人眼里，那充其量只是个味道有点像海的咸水塘。

　　向青海以西很远的地方，洋流吹拂来温湿的风，滋润着一群迥异于中原人的人，他们有着深邃英挺的五官和雪一样的皮肤，金色的棕色的黑色的各色的头发，绿色的蓝色的各色的眼睛，这里是临近西海的地方。

　　宇文成都一直以为自己的样貌是多么的奇怪，可他第一次来到这一片土地时，那种感觉便豁然了。他忽然想，如果杨广真的不喜欢深海，他可以带他来这里，没有人认识他们，也没有人觉得他的相貌像是怪物。

　　“天哪！有人溺水了，是海难，他没了一只手臂和两条腿，我们得救他上来！”

　　鲛人听见了一阵惊呼，这条和杨广的水殿比起来十分寒酸的海船上，那是一个异族的七八岁的小男孩，他有一双蓝盈盈的大眼睛和金色的头发，小男孩满脸惊慌地吐出了一串他听不懂的话，凭那焦急的神情看，他应该是好意的。

　　“克洛维小王子，他来路不明，这周围的海域没有船队，他一个残废又怎么能在海洋中生存？老国王让您出海历练，不能节外生枝。”

　　“爹地说墨洛温家族起源于海，我们从不畏惧来自海里的奇迹！”小男孩骄傲地扬起毛茸茸的金色脑袋。

　　鲛人看着抛到身前的木圈，冲着男孩笑了笑，低头钻入了海面，再以西没有太远，就是巨海所说的三角区域了。

　　小男孩捧着脸，看着蓝盈盈的海面，金色的卷发在海风里扬起：“你们看到了吗？他有两只不同颜色的眼睛，他笑着钻进了海里……他笑起来真好看。”

　　“那一定是一只海妖！”

　　卡律布狄斯①是一只活了几千年的海妖，她有着一张妖艳不输于美杜莎的脸孔，和一个尊贵不输于雅典娜的身份，然而她却是一只人人畏惧的海妖，长着十二条章鱼的触脚。

　　卡律布狄斯看着遥远海平面边沿一抹金红色的晨光：“塞壬，你去过东方吗？太阳升起的那片海是什么模样？有商船吗？有城邦吗？有可口的水手吗？”

　　“在我的翅膀没有被缪斯撕下来之前，我去过东方，没什么可说的，他们的人不喜爱探险，海是和这边一样，倒是我遇见了一个有趣的家伙。”

　　“别吊胃口。”

　　“他是一条无比巨大的鲸鱼，几乎就像奥林匹斯山那样大，名叫鲲，我那时几乎以为自己停在了一座山上，鲲问我海之外是什么，我引诱他跃出水面。”

　　卡律布狄斯嗤笑了一声，冲着好姐妹竖起了一根触脚：“干得漂亮，骗那头蠢鱼跳出海面，它会被晒成鱼干。”

　　塞壬偏头笑道：“他的确是只蠢鱼，可他跃出了水面，就变成了一只金色翅膀的巨鸟，我从没见过那样漂亮家伙。”

　　“后来呢？”

　　“后来我被缪斯撕掉了翅膀，掉进海里只能带着一条鱼尾生存，他没准在哪儿的天上笑我呢，谁知道呢？”

　　“哼，我讨厌鱼，特别是那些拖着一条蠢尾巴还想保持人的上身的家伙们，如果不是知道你曾长了翅膀，我会杀死你！”卡律布狄斯冷笑，一条触手狠狠在海水中翻搅，一群恰巧顺着洋流迁徙至此的鱼被涡流绞成了肉泥。

　　“是的，我的好姐姐，你最近的新仇人，东边海里的人鱼，她迷惑了你的父亲，让他几乎忘了有你这么个被囚禁于这片海域的女儿以及你的母亲，所以呢？你难道能去东边杀了那条人鱼？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愿望吧，这就和你当初惹怒主神的私生子一样愚蠢。”

　　和人鱼没有分别的海妖塞壬笑着摇曳起幻彩的尾巴，趁章鱼触手发怒之前远远游向了海深处：“我倒是很想见见东边海里的人鱼，传闻他们会纺织精美的鲛绡，他们的眼泪会变成珍珠，多么美妙，穿上情人亲手做出的衣服，上面镶嵌着他的眼泪。”

　　海妖看着姐妹远去的背影，烦躁地搅动着触脚，直到海平面出现一个极为宽广的漩涡，她有预感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就要发生，这令她不安，却又兴奋，她或许可以摆脱该死的现状，还能有什么比现在更糟吗？

　　离开陆地架周围的那片岛屿，再向西，人鱼明显觉察到了海水中的异样感，这一片区域的植被和动物分布似乎有些怪异，之前见到一个大型金枪鱼群游进了这片区域然而之后就再没有见到踪影，洋流的速度近乎静止，就好像这里是被一种神秘力量隔开的区域，直觉告诉宇文成都，他找对地方了。

　　操纵波流，人鱼感知到有三股力量在牵制着这片区域，他朝着离它最近的一股力量前进，随着越靠近能量中心，海上的天色也暗淡下来，隐隐约约有青紫色的闪电在云层间滚动。

　　人鱼暗暗想，巨海口中的海妖果然是个极为厉害的角色，离他最近的那一个能量点，是一道连接天际的闪电，蜿蜒的击在海面。这道闪电和宇文成都在中原见过的道法都有不同，最为相似的，倒是宁珂曾用过的指尖雷，只是法术纯正刚劲，威力也有了天壤之别。

　　破了这道闪电，或许就能引海妖现身，人鱼拿定主意，一手念诀，海中水灵是三界之首，霎时间水雾飘起，半空中形成一面百丈方圆的冰镜，横截于闪电和海面之间。

　　那面冰镜是至纯的水系道术所制，闪电击在冰上，一时间无法通透，与冰面间发出滋滋的轻响，但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让人鱼感到了不小的压力，但似乎他估计错了，那道闪电的源头不在海中，而是天上，这么说闪电并不是海妖设下的。

　　“卡莉！”

　　“是的，塞壬，我感觉到了。”卡律布狄斯停下了暴怒，看向东南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宙斯的闪电，被拦住了一道？”

　　“是缺口，我们快逃！”

　　两只海妖向着那个方向极速地靠近。

　　“海水的力量在向那边聚集，会不会是你父亲？海中也只有他可以抗衡宙斯的力量。”

　　卡律布狄斯冷笑了一声，阴沉沉地看着无尽的海水：“就算是，我也不会有半分感激。”

　　在靠近闪电柱的地方，两只海妖看见了一个单单剩下一只左手的家伙，姑且称之为家伙，因为她们显然都看不出没有了尾巴的宇文成都是人鱼，但凭他在海里行动自如的样子，那也不会是个人类。

　　正主既然出现，就没有和天上那道闪电抗衡的必要，宇文收了冰镜，怒吼着的闪电重新击打在海面，连接另外两道闪电重新布出了三角禁界，卡律布迪斯愤怒地挥舞着触手，尖锐地咆哮：“该死的残废，你在戏弄我们吗？”

　　海怪的对话是类似巨海低沉的声波，人鱼能够听懂其中的意思，他没有计较言语上的侮辱之意，只是像一只捕猎的野兽一样，注视着长着章鱼触脚的海妖。速战速决，海浪突然托送起没有尾巴的人鱼飞速地袭向海妖，一把冰做的巨剑出现在了他的左手。

　　“嘿，怎么就突然打起来了？我们可以坐下来，吃口鱼肉，好好谈。”塞壬没弄明白眼前的状况，那个奇怪的家伙在卡律布狄斯庞大的触脚面前小得像枚戒指，但她知道绝不能小看这个能拦下宙斯闪电的家伙。来不及阻止，体型悬殊极大的两只已经杠上。

　　冰剑划开了一条向他抽来的触脚，断掉的章鱼脚像是有了自己的知觉，抽动着仍然攻向人鱼。人鱼抬手，极小范围内几股海水极速地搅着冰屑扭曲在一起，把那条触手绞成了肉絮。

　　“我知道你是谁了，我已经闻出了那股熟悉的恶心味儿，很好。不要太目中无人，我会拧掉你最后那只可怜的胳膊放进嘴里嘎嘣咬碎，到时候你哭着叫唤你的妈妈那条只会勾引人丈夫的骚货来也是没用的。”

　　断了的触脚已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长出，另有几只触脚猛地张开，每一只腕足生出海胆般的尖刺，人鱼毫不怀疑那些毒刺的威力，海妖的触脚伞一样猛地缩放，极速向人鱼冲来，那柄毒刺做的的伞四面八方地包住了人鱼。

　　塞壬焦急地大叫：“卡莉，你不能吃掉他！只有靠他挡住宙斯的闪电，我们才能逃出禁海！”

　　触手间忽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五面冰做的方镜严丝合缝地将人鱼护在其中，那些宙斯的闪电都能抵挡的冰镜，海妖又怎么能击穿。触脚上的毒刺被冰镜崩断了许多，海妖发出怒吼，人鱼冷笑，五面冰镜齐齐炸裂，箭镞一样的冰屑炸开，射进章鱼的体内，在触脚上撕裂出星星点点的创口。

　　“残废，你以为我只有这点本事吗？”海妖狞笑，那些断裂的毒刺合着海妖淡蓝色的血液晕散在海水中，宇文成都忽然觉得动作似乎没有之前灵活，海水冲刷过皮肤的流畅感似乎隔了一层纱，是毒！他没想到，海怪的毒竟然是这样的强，溶进空廓的海水里也能起效。

　　鲛人的气膜立即隔开了他与海水的接触，然而这片刻的迟缓，海怪的一只触脚已经卷住了他。

　　两个已经杠上的家伙完全听不进塞壬的劝，人鱼一心想尽快取得卡律布狄斯的心血，而被激怒的海妖也动了不死不休的念头。

　　“该死的，你们倒是听我说两句啊！诶……卡莉，你把他吃了……混蛋，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啊！真是被你害死了！吐出来，快点吐出来听到了没有？”

　　章鱼状的海妖冷笑：“你知道他是谁吗？我绝不会接受他的帮助，即使是困在这里一直到海水枯竭！而且他现在已经玩完了……嘶。”

　　海怪忽然发出凄厉的嘶吼，触脚疯狂地抽动开，在海域中搅起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该死的杂种！在我的食囊里捣鬼算什么，你以为这样我就怕了？”卡律布狄斯挥起一只腕足，用锋利的勾刺划开了自己的身体，腕足探入尚在流淌蓝色血液的伤口，搅动搜索着人鱼的踪影。

　　“我说你们两个，够了！”塞壬躲开了一道锋利如刀的涡流，从海底召唤出一把水琴，用贝壳一拨，那是一种极为空灵诡秘的声音，一段前奏后，塞壬缓缓地张开口，配合着水琴开始吟唱，巨大的章鱼海怪慢慢停下了动作，茫然地看向塞壬，塞壬的脸色有些发白，这里离宙斯的神雷结界很近，在这用歌声控制暴怒的海怪，对她的负荷还是太大。

　　正在此时，宇文成都从海怪伤口中钻了出来，疑惑地看向塞壬:“你也是氐人族的人鱼吗？”

　　确定海怪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神智，塞壬捧了把海水拍了拍脸:“我本来是长有海鸟翅膀和鱼尾的海妖，后来得罪了宙斯被拔掉了翅膀，既然你这么问我，你是氐人族的？可你的尾巴？”

　　“也被拔掉了，我来这，是为了要这只海怪心脏里的血，让尾巴长出来。”

　　“我认为我们该静下来好好谈谈。”塞壬用水琴指了指渐渐恢复意识的海怪:“来笔交易怎么样，卡莉，让他带我们出去，你给他点儿心血。”

　　海怪怒吼:“绝不！你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

　　“我已经猜出来了，他不就是你那个不负责任是老爸和东方的人鱼生的孩子吗？说起来他还是你的弟弟。”

　　海怪的触脚有了扬起的趋势，塞壬又拨了一下水琴:“冷静点，老姐们，种马父亲做了什么不是孩子能决定的，你们根本就没有敌对的必要。小弟弟，帮姐姐们个忙，拦下那道闪电，只要一会儿，你想要卡莉心脏里的血，好商量。”

　　“我拒绝！”卡律布狄斯嘶吼:“塞壬，你不是我，没有权利决定要不要帮他！”

　　“如果我再加上一个条件呢？”静静听着两只海妖争吵的人鱼适时开了口。

　　卡律布狄斯冷笑地看着自己残缺的弟弟，她不觉得他能开出什么让她心动的条件。

　　“我会杀死海神。”人鱼平静地说，仿佛在谈论晚餐的点心。

　　“嘿，小家伙真够劲，不都说你们东边来的看重什么伦啊常的？你要杀死自己的父亲？”塞壬笑嘻嘻用手肘戳了戳海怪:“卡莉，你输了一筹。”

　　“我不承认他，他没有资格当父亲。”

　　“你又怎么知道我想要他死？他可是我唯一的好父亲！”海怪那张妖艳的脸上带了些阴鸷的冷笑，她盯着没有尾巴的人鱼，眼中充满恨意:“很好，成交，我亲爱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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