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暴君捡到了人鱼

　　深海之中，不见天日，岁月仿佛也静止了，氐人族世代巢居神兽巨海腹内，鲛人寿命往往有数百春秋，青春永驻。只是这几年间，平淡的生活被打破，因为西方魔神妄想打开神州结界，镇守氐人族青春不老法阵的崆峒印被征以修补天之痕，氐人族迎来了史上空前的鱼口老龄化危机。人鱼大多容貌美艳，一夜之间让他们突然从俊男靓女变成松皮、带褶、鳞耷拉的老鱼，这简直是一场噩梦。

　　解决这次危机的是氐人族的王子殿下，天之痕修补好之后他带回了崆峒印，提起这位王子殿下，族人无不惊诧，且不说他身世多么多么的可怜，天生畸形长了两条尾巴，之前明明还能一剑破天的王子殿下，时隔不久再度回到氐人族时，竟然连那两条畸形尾巴都没有了！听说是被一个陆上的人族拔掉了！

　　光想想，尾巴尖儿就疼得厉害，这一件惨事已经够让鱼义愤填膺，更奇的是，王子带回来了一个昏迷的陆地人，而且这个据说是人族皇帝的陆地人可以长出鲛人的鱼尾。

　　如果鲛人没有鱼尾人族反而长出鱼尾的消息已经足以耸鱼听闻，那么接下来的消息可以说是匪夷所思。这个人族皇帝，肚子里怀了王子殿下的蛋！

　　“他之所以晕倒，是因为受了惊，要知道鲛人的蛋存活不易极为脆弱，你可得好好保护他，这氐人族啊，寿命长了，天道为求平衡，其受孕也就极为不易，族里十数年也不见能有一个新生的蛋……”巨海的声音说，他们已经回到了巨海腹中的氐人族，这句浑厚有力的话，让整个氐人族原地颤了颤。

　　几个人鱼医者睁大眼睛看着贝壳床上从被子里露出来的一小节红尾巴，英俊精致的脸上写满了羡慕嫉妒恨，可怜他们白活了几百岁连个蛋壳都没有摸着，还没来得及表达膝下无子的怨念，几条雄鲛就被他们的王子不客气地请了出去。

　　“巨海，元神出窍过来面谈！”

　　宇文成都低吼一声，一个少年人从珊瑚枝编成的窗户中嗖地蹿了进来，

　　“他是男人！以前氐人族有男人怀孕吗？”

　　“小鱼崽，作为见多识广的长辈，我得纠正你一个错误，氐人族没有陆人，更没有陆地上的男人，你问我有没有男人在氐人族怀孕，这可太为难鱼了。”

　　“你活了千万年，见多识广，总能给我解释一下，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怀了？”男人吐出那个词时简直要抽光全身的力气，他几乎可以想象杨广暴跳如雷的样子。

　　据巨海说，亿万年前，盘古巨神使天地初成，世间还没有人，后有娲皇捏土为人。那时的天空也如今时今日这样，裂了一个窟窿，地倾东南天降雷火，海水倒灌，那批神造的世人，有些淹死在了海中，有些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他们泥造的双腿融成一团，在海底挣扎求生，那一团泥胎便拉长成了鱼尾的形态，那批人也就成了氐人族的祖先。

　　深海不见天日，海里的那一部分人逐渐显露出与陆人的差别，他们躲过了猛兽天灾，天性温和不喜争斗，寿命渐渐开始增长，十数万年前，鲛人在瑶池献歌，西王母赐崆峒印布下青春不老法阵。

　　最初的人原本不分男女，就如许多深海中贝类和珊瑚那样，是黄帝轩辕氏将人划分出了性别，而宇文成都是轩辕剑的主人，神具轩辕剑的灵气，这种性别的区分，或许在他面前就会失去作用。

　　接近祖神的鲛人血统，表现出绝对优势，杨广莫名地长出了鱼鳞，恐怕是那时他的肚子里就已经有了孩子的缘故，是他腹中那个带有鲛人血脉的孩子让他产生了身体上的变化。

　　惊愕混着喜悦和忧虑的复杂神情盘踞在宇文成都脸上，他的眼睛一瞬都不敢离开杨广，打量着杨广耳后长出的几片小小的腮，又拿手摸了摸。那儿的皮肤软腻得像是幼猫的肚子，按照人类的岁数，杨广早该渐渐出现衰老的表征，可杨广看起来却还很年轻，他原以为这是常年养尊处优的缘故，现在想想，恐怕是鲛人血液的关系，这样的变化似乎是最近二三年间出现的。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巨海问。

　　“等他醒过来吧，我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他，如果他实在不能接受，我遵从他的意思，无论是打掉孩子还是离开，我会保护他回到陆地。只要能让他开心，我可以选择在暗中守候，直到他背叛我的那天，在第二天的阳光中变成海里的泡沫，等待他也归去的时候，我们便都化为雨和风，回到海中，在清晨的潮汐里化作新的泡沫，在一处柔软的沙地相拥睡去，就像祖祖辈辈的鲛人那样。如果，他恨我，只有杀了我才能泄愤，那也会是一样的结果，最终我都会和他在一块儿。”

　　巨海叹息:“你为什么不觉得他会愿意留下？”

　　“我很了解他，依他的骄傲，那是最不可能的可能。”

　　等海深处一种日开夜合的贝状海草开合两次后，杨广终于醒了，睁眼处是一片莹莹的明珠星星，一样点缀在螺旋状的屋顶，身下是一扇八尺方圆的贝壳床。这幅景象太过梦幻，杨广想掐一掐自己，这才发觉手被人牢牢握住，这一动，身边男人醒了，异色瞳仁旁都是熬出的血丝。

　　杨广看见了那条熟悉的鲛人，只是原本漂亮的两条的鱼尾没有了，一同消失的还有一条手臂。他的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好像隐约记得发生了许多事。

　　“我是宇文成都，也是鲛人。你八岁那年在东莱海边捡到了一个人鱼蛋，孵出了一条双尾的鲛人。”宇文成都低下了眼睛:“我怕你觉得我是怪物，一直没告诉你。”

　　一句话包含太多的内容，杨广张了张口，深吸一口气，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男人一只手撑着，半靠在贝壳床边，避开了断尾处被冰咒封起的巨大创口，缓缓地说出了杨广不知道的那部分关于天之痕和鲛人的故事。

　　外面进来了两个蓝尾巴的漂亮人鱼，躬身道:“王子，已经两天了，巫医等在外面，今天一定要去上药，伤口冰封太久恐怕……”

　　宇文成都点点头:“你们等一会儿，我马上去。”

　　杨广听不懂鲛人的语言，警惕地看着宇文成都，仿佛他要做什么不得了的坏事。

　　“杨广，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你肚子里有宝宝了，是我们俩的。因为怀孕的关系，浸入海水中，你长出了鲛人的鱼尾，你还没适应用鲛人的嗓子去发声，不要害怕这些……”

　　杨广不敢置信地睁大眼，抬头看着宇文成都，猛然抬手打在了那张脸上。宇文没有防备，杨广锋利的人鱼指爪在他脸上划出了几道血痕。

　　“我去换药了，不久就回来，孩子的事情你考虑一下，你想怎么做，我都会支持，我不急着等回复……你多考虑考虑。”

　　只剩上半身的和一条手臂的人鱼拿起了挂在脖子上的小海螺，呜呜吹响，两条蓝鲸拉着一辆珊瑚车，停在了外面，人鱼以一种只靠一只手划水斜侧着推进身体前进的奇特的姿势向门口游去。杨广原本想用最恶毒的话骂他，可话到嘴边，这样的景象却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心里，酸涩得像是在喉咙里含了一枚橄榄，想说的都没有说。

　　杨广默默坐着，心里乱糟糟一片，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突然又有些后悔不该出手打人，看着手指间那层带着细鳞的薄膜和薄被下的鱼尾，杨广终于崩溃地发出了鲛人特有的尖锐鸣叫。谁能告诉他，为什么每次一觉醒来，世界就天翻地覆！有孩子是什么鬼！还有为什么他的太师会是鲛人啊！

　　几个鲛人侍者听到声音急急忙忙游了进来，咿咿噢噢说了一堆杨广听不懂的话，这只让杨广更加焦躁地抓起了手边一切的东西向地上砸，红色的鱼尾用力地拍打着身下的贝壳。

　　鲛人们担忧地围在旁边团团转，他们也不明白这个异族人鱼为什么突然大动肝火，一只尾巴颜色和宇文成都很相似的鲛人从外面游进来，按住了杨广那只想要捶打鱼尾的手，漂亮的蜜色眼睛带着很柔和的神情，他拉着杨广的手按在杨广鱼尾靠近腹部的那一块儿，轻轻地抚摸，嘴里来回念着一个杨广听不懂的词。

　　那个词像带着咒语一样，让杨广慢慢安静了下来，几条鲛人又嘱咐了几句，担忧地看着杨广的脸，又互相看了几眼，慢慢退了出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有鲛人端上了一桌菜，都是深海的东西，样子稀奇古怪的，杨广只管坐着没有吃的意思，在一旁照顾杨广的鲛人都有些着急，菜色换了两三次，男人终于回来了。

　　“他们说你不肯吃东西，是不合口味吗？我已经让膳房用陆上的方法炖了雪鱼海带羹，还有蚝油扇贝……”

　　杨广撇开脸打断了对方带着讨好语气的话，咿咿啊啊地鸣叫着，调整了许久终于才发出了几个音节:“呼……唔……咿……回”

　　“可……你现在这样回去，我怎么放心？”

　　“呼……唔……哎……”其实杨广只是想说淮扬菜，这该死的家伙又脑补成了什么啊。

　　“你长出鱼尾是因为怀了宝宝的缘故，你现在的状况，已经不能回陆地去了，巫医说这个阶段的鱼卵离不开水。”

　　杨广涨红了脸，男人的话让他又想起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这种奇耻大辱为什么就得揪着不放呢！对了，他还没有质问他怎么能骗自己的事，可是现在根本说不了啊！这个始作俑者还在幸灾乐祸！杨广气得吱吱叫，愤怒地用尖利的爪子撕扯着尾巴上的鳞片，不顾疼痛，把那一片片红艳艳的东西扔在宇文成都身上，杨广觉得自己简直就成了一只说不了话的粗鲁野兽。

　　男人慌了神，一手捉住杨广的手：“别这样。”

　　“咕……唔……哎……唔……嘶……嘶。”

　　宇文成都只觉得杨广的眼神冷得像冰，在他那条亮红色尾巴和小腹间移动，来回发着这些音，直到三五遍之后，人鱼觉得越听越像怪物、死的音。他其实可以用额头抵住杨广的额头，就能轻易地知道杨广到底想说什么，但他不敢，他觉得现在的杨广绝不会允许现在的他再做出那些动作。

　　“我不是怪物。”男人看着自己已经没有下肢的身体，声音很低，他拉起杨广的手，轻轻放在还看不出痕迹的小腹上:“他也不是怪物，是我们的孩子。”

　　之前还没有察觉，可宇文成都的手放上的一瞬间，杨广真切的感觉到有轻微的奇妙的感觉从那里传出，就像是一种听不见的共鸣，震荡出一圈圈涟漪漫进他灵魂深处，轻轻跳跃着，激起一颗颗圆润的水珠，闪耀着光，像是鲛人的眼泪，杨广甚至能感受到一种单纯的悲伤，就在宇文成都说出怪物那两个字时。

　　什么跟什么呀！还能不能交流了，简直是対鱼弹琴！他只是想感叹怪事，为什么又引出了这一长串的奇怪言论，杨广觉得要不是重重海水挡着，自己几乎要成了气得升天。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宇文成都有这样一颗细腻脆弱的心，这突如其来的感伤忧郁简直让他想掐死他的前太师！该感伤的是他好不好！

　　杨广打掉了对方的手，朝天翻了个白眼，用锋利的指爪指了指肚子又指了指宇文，做了个双手掐住脖子的动作。那意思看在人鱼眼里，就是宁愿死杨广也不要这个孩子。

　　人鱼低着头，握紧拳头不说话，忽然笑了，也是，杨广那样骄傲的人，为什么会愿意替他生孩子，这样的奇怪，在他心里一定是奇耻大辱。既然杨广不愿意，他就不会逼他，即使那是他们的孩子。

　　宇文成都对一旁的人鱼侍者低语两句，人鱼们的脸上纷纷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看向宇文成都原本恭敬的眼神渐渐转为鄙夷，终于还是听命地游向海螺屋外，不知去哪里了。

　　“我知道了，我会从巫医那要来特制的灵药打掉孩子，不会伤害你的身体，也不会疼。”人鱼最后看了眼杨广的小腹，他还没有见过的孩子，如果能够出生，一定很可爱吧。

　　什么……堕胎！这个词让杨广浑身抖了三抖，这个词他还没想到，怎么宇文成都就先替他想到了，看来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那脑洞清奇的前太师。

　　实话说，让他一男人生什么孩子，实在是匪夷所思，打掉了倒也好。可这话从宇文口中说出来，杨广听在耳朵里就不是个滋味了，似乎对方也不是多么想留他，对这个孩子也没有多在意。

　　什么嘛，明明才说好要一起的，这又算什么呢？杨广无端又感到几分委屈，撇撇嘴，他再也不要主动尝试和宇文成都那个笨蛋沟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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