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暴君捡到了人鱼

　　原本明艳的太阳缺了一个很小的角，但洛阳忙于生计的人们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太阳高高在上又那样刺眼，有谁敢无时不刻盯着它呢？

　　洛阳城外的高塔上站着两个人，一个配着金剑的男人和一个白发的小姑娘。男人抬头看了看太阳:“布阵了，等会儿不论发生怎样的事，你都不可离阵，直到那颗赤贯星消失。”

　　“是，宇文大哥。”

　　男人口中默念咒语，一手握紧轩辕剑，眼睛变成了一黑一蓝，全身的灵力九成支撑在了法阵上，阵角桌案上几件神器发出七彩的微光汇入到塔顶繁复的阵图中，变成了血一样的颜色。

　　就在此刻，几声环佩叮咚，粉衫的少女慢慢登上了塔顶。

　　“宁珂？你怎么会来？”

　　宁珂看了眼阵中的两人，笑了笑，没有回答。

　　“宇文拓！你丧心病狂，为了自己做皇帝，不惜屠戮六郡数十万百姓，布下这九五之阵。你更害死了玉儿姐姐！”宁珂身后跟着一个仗剑的少年和一七尺昂藏持铁棍的胡汉，那少年看着十分眼熟，正是之前月河村遇到的。

　　宇文成都眉头皱了皱:“九五之阵？是什么？玉儿姐姐又是谁？你们破了我的地龙阴火？”

　　那胡汉道:“陈兄弟，你不必和他废话。宇文拓，你倒行逆施，你义父杨义臣对你十分失望，因此传我们破解地龙阴火之术，你如今已是众叛亲离，你塔中驻守的亲信将领已被我等杀死，我们之后更有上万义军已经包围通天塔，你束手就擒吧。”

　　“你们杀了韩腾？”宇文成都的脸色沉了下来，念动剑诀，轩辕剑脱手飞向塔下，通天塔太高，塔顶的人只能隐约听见塔下传来一阵低低的嘈杂。

　　“宇文拓，你做了什么？”

　　“杀人。你们杀韩腾时，就要做好万倍奉还的打算，现在塔下的反军，应该一个不剩了。”

　　那少年急道:“你这恶徒，竟用上古之神器行杀戮，满足自己的野心和欲望，你这种人根本不配使用神器，我今日就要替玉儿姐姐报仇。”

　　“报仇……野心，你们的脑袋里就只剩这种狭隘无聊的东西？那便来吧，我又何惧？”

　　宇文成都九成的灵力尽附在法阵之上，那少年和胡汉都是会道法之人，空手竟然斗他们不过。

　　胡汉大笑:“堂堂隋朝宇文太师，不过如此。”

　　“不错，你们能斗过我一成功力，已是难得，不过这一次便没有这么简单了。”宇文成都举起手，金剑破空而来。

　　“哼，我敬你是英雄，想不到却是输不起的鼠辈。”

　　两方再斗，男人手中轩辕剑只数招之间就已将两人逼到绝境，白发少女站在一旁已经急得满头是汗，显然不愿任何一人受伤，却没留意宁珂悄悄走向她身后。

　　“阿拓哥哥，你看看这边，你说这失却阵若是少了一样神器又该如何？”

　　宇文成都回头便是一惊，独孤宁珂已经掐住了那白发少女的喉咙。

　　“宁珂，你做什么？”

　　宁珂抬手，一道闪电劈落，被男人用轩辕剑挡住。那少年看准时机，一剑砍向男人的右臂，断手握着轩辕剑一同落在了地上，男人闷哼一声，半跪在了地上。

　　宁珂一掌将白发少女推出了阵外，捡起轩辕剑，把那断手拿着放在脸边摩挲，笑道:“宇文拓呵宇文拓，你真糊涂，你到现在还没看出来我的身份？是什么蒙蔽了你的眼睛，我的那个愚蠢的二表舅么？现在失却阵已破，各位，静观我魔界降临神州吧。”

　　陈姓少年和胡汉茫然看向宁珂:“郡主，你是何意？”

　　宁珂不再言语，看向太阳，最后一丝明亮的边角被吞进了黑暗里，赤色的妖星迅速地划过天空来到通天塔的正上方，那条红色的尾巴并不是光芒，而是一道裂口，流出血一样的天火。

　　最后一丝光隐没进了黑色的圆轮里，太阳只剩了一个暗淡的光圈，时间似乎从中午跳跃到了子夜，突兀的天地间只剩下混沌的一片黑，然而洛阳城外忽然亮起了一抹红光，城中出来一睹奇观的百姓不知所措地看向城外通天塔的方向。

　　那片红光像是给高耸的塔扣上了一个血色的帽子，他们从未见过那样形状的塔，没有塔尖，仿佛一根突兀立在天地间的柱子，城外的军官说那是因当朝皇帝信佛才修建的高塔，此时全暗后，那塔便成了一个诡谲的大黑影，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佛意。

　　“老天爷呀，你们看，快看，之前那颗红尾巴的星开始动了，天裂开了！”人间的百姓开始发出惊惶的叫嚷。

　　“天罚！这是乱世天相，杨隋不久矣，吾将取而代之。”山西并州一个姓李的大官挽着手臂冷笑着说，忽然堂下有人来报“国公爷，快逃，鬼还有妖怪……”一句话没说完，大官看到一只奇异的爪子从家仆的胸膛穿了出来，那颗肉团尚在爪子之上扑扑跳跃。

　　“天裂了，快躲进行宫底的暗道，那儿有食水，可以撑一段时间。”宇文化及顾不得君臣规矩，抓住了杨广的衣袖。

　　“为什么，为什么要躲起来？”杨广看着暗红的天，火星子像稀疏的雨下落到人间，一点一点划出橙黄的光，杨广想起了元日朝会的烟火，只是这一场烟火比任何时候的都要大。

　　宇文化及一手举起铁盾护在杨广和自己头上，一手拉着还在出神的杨广，跌跌撞撞穿过宫宇间的中庭。

　　杨广侧着头，看见庭院一角有一团烂泥一样黑红的东西扯住了一个翠衣梳着双缳的宫娥，他眯起眼睛想看清那是什么东西，那东西忽然包住了宫娥的头，然后便只剩下半截皓颈伴着一个颤抖扭曲的身子，颈子的断面糜烂地冒着黄水，甚至连血也不曾流。

　　“她……她……她……”杨广嘴唇蠕动，没想出出什么描述的词，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嗓音。

　　“圣上，带奴才一块走……啊……”杨广看到陈公公的头颅滚到了脚边，口角还在搐动，被宇文化及踢开了。

　　宇文化及拉着杨广冲进了流珠堂，平时洒扫奉茶的宫女太监早已不见了踪影，杨广隐约能看见几只残肢横斜在水磨的青砖地面上。

　　宇文化及扭动流珠堂龙椅下雕着的龙首，几声机括响动，屏风下面的青砖突然翻了进去。

　　杨广恍恍惚惚跟着宇文化及，只知道下了许多台阶，过了几道石门，眼前什么也看不清，火把光亮处之外是浓雾一样的黑色，无尽的路一直向下。这样走了许久，等停下来时，杨广就蜷着身体坐下了。

　　他不知道二人已经走到了密道最深处的一后室里，这里是行宫迷楼之下观音山的山腹。后室至上方流珠堂之间九闸石门已经关上，另有二十四个通气用的孔道分散在密室各处连接着山体之外的隐蔽处。

　　宇文化及和杨广两人就那样对坐着，谁也不说话，时至此刻君王臣下已经是虚妄的分界，支撑着这些的建筑早在天上那道口子之下倒坍。

　　宇文化及站了起来，走向了室中周遭的灯具，有几盏灯旁放着许多箱子，不知装了些什么。

　　“别熄灯。”

　　“嘘，小声点，外面指不定还有什么东西！这灯总有用尽的时刻，你此时光亮了，以后便黑的更快，害怕得更早。”宇文化及留了最后一盏灯，便又回到原处坐着了，腰间的刀鞘磕着地上的石砖发出吭的一声闷响。

　　杨广又朝后瑟缩了一些，背已经贴到了身后冰凉的石墙。他咀嚼着宇文化及的话，灯是如此，食水恐怕也是这样，宇文化及若是存了自保的心思，密道里也只能留一个人。

　　“宇文拓他去哪里了？他为什么不来救朕？”杨广忽然问。

　　宇文化及沉默了一会儿:“也许已经死了。”

　　杨广摇摇头:“不可能，他本事很大，只是看他肯不肯来。”

　　宇文化及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看来皇上你已是笃定成都是故意不肯来救你？你只知道他本事大，却不知道本事再大，做他现在做的事，那也是要命的。”

　　杨广疑惑地看着昏暗光影里的男人:“你是什么意思，他做的事？”

　　宇文化及没有回答他，只是埋头坐着，从杨广的角度只能看清一个苍然的发髻，他想起这是那人的父亲，如今抛开身份地位相处一室，不禁觉得有几分尴尬。

　　“这流珠堂下的密道，朕亦不知，你怎么知道？”

　　“这密道不是新建，是在汉朝广陵王刘胥私库旧址上建成，当初成都上谏行宫选址于此，便是出于今日的考虑。”

　　“可是他怎么知道今日之事？”

　　“他就是知道了。”

　　杨广想起之前宇文成都说过的大事，关于天之痕的说法已经应验，那么说来，他的话都是真的，杨广随即又起疑:“行宫建有密道，为什么不告诉朕？是何居心？”

　　“因为你狂妄自大，直至今日之前，你可曾相信自己会像老鼠一样躲到地下？告诉你？如果成都告诉你，你信他说的吗？如果告诉你，这密道根本就不会存在！”宇文化及猛地拔出腰间佩刀，指向杨广:“你到此时还在怀疑，若不是成都求我，你以为我愿意来江都救你这昏君？杨广，实不相瞒，老夫想杀你许久了，只是成都他不同意，他说除非等他死去，那也全了他忠孝之节。好，如今好啊，已经到了这样的田地，杨广，成都这次若是死了，我就杀了你，用天子为他陪葬。”

　　杨广浑身瑟瑟抖着，躲在黑暗里，像极了一只蜷缩在地洞里的耗子，他从未像这一刻心里充满了恐惧，即使是兵围城下的雁门，即使是满是妖物的行宫……

　　他一直以为死这个字和那个男人没有关系。

　　“如今好啊，我的儿子死了，我可以杀了杨广，自己做皇帝了。”

　　杨广慢慢站起身:“我要出去拿一样东西。”

　　杨广摸索着走向了石门边拿起了靠在门边的一根火把在灯上点着了，宇文化及颓然地坐在那里，嘴角带着轻蔑的冷笑：“自寻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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