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女有毒

　　安若汝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房东太太乱蓬着头发，叉着水桶腰指骂的模样。

　　她真的气煞了。

　　小阁楼的大门歪歪斜斜地倒在一旁。安若汝小心翼翼地走上楼梯，中间的梯道被人用硬物砸烂，她只能跳跃着跨过去。墙上的红漆还没有干透，淋漓的油迹顺着墙壁的旯旮流下来，上面狰狞地画着一些古怪的图案和“欠债还钱”四个大字，与灰白的墙相映成辉！

　　不堪入目的字眼，但在这个小阁楼，并不显得多猥-琐，大概，也没有人会认为，这个地方有多高尚！

　　对门邻居的门敞开，木花碎屑洒了满地。林曜倚着门楣猛地抽烟，很耍酷的样子，手臂上还缠绕着渗血的沙布，全然没有理会房东的嚣焰气势！

　　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弹去烟蒂上的灰烬，安若汝看不到他的眸底，他的鼻梁很挺，眼窝很深，乍眼看上去，仿佛两个黑色的漩涡，在不动声息地酝酿着一场极致的风暴！

　　想来房东也骂得累了，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直喘气。

　　安若汝站在过道上向里睨一眼，正要转身开门，林曜的声音幽幽地从后面传过来，却是对着房里的房东说：“我找他们去！”他摁熄了烟蒂，手插在裤兜里，转了出去。

　　擦身经过安若汝时，视线极快地瞥了她一眼。他明显一顿，却没有往深里想。

　　房东从房里跑了出来，冲着他的背影有点气急败坏地大喊：“你上哪？给我站住！林曜，你今天出了这门，以后就别再回来，林曜……”

　　安若汝只觉一团乌云从身边掠过，心底莫名地一寒。转瞬间，房东已经脱下了一只拖鞋朝背影猛地扔过去，“砰”一声，敲在了歪斜的门板上。那道黑色的背影却头也不回的，很快消失在过道的尽头。

　　房东一屁股坐在楼梯，咬牙咧齿，然而，再也拿不出愤怒的力气了。

　　“我去看着他吧。”不知为何，安若汝自告奋勇地冒了一句。

　　房东愕然抬头，一时间回不过神来：这冰雕的女人，转性了吗？

　　安若汝循着那男人的气息追了出去。他走得很快，她疾步跑到大门翘首张望的时候，刚好看见那一抹黑色的衣袂在长巷的转角隐去。提一口气，安若汝紧跑了几步，直至踩上了他的影子，才稍稍减缓了速度。

　　他快，她也快；他慢，她也慢。两人不偏不倚，总保持着一个臂膀的距离。

　　“不要跟着来，那地方不是你可以去的。”林曜凛然转身，肃立在街头，萧瑟的身影把天边悬浮的夕阳剪成了两半，“回去告诉她，这次的事，我会给她一个交代的。”

　　收势不及，安若汝差点儿撞在他的胸口，这时候才发现，原来他真的很高，居高临下的气势，将纤细的她笼罩在一片阴霾里。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感到有一股冷肃的气息混杂着炽热的气流袭面而来，攫夺着她的呼吸。“我不是来劝你回去的。我是去看热闹，顺带着给你收-尸。”她同样言简意明地说。

　　林曜怔了怔，倏地发笑：“你以为，我是去找他们算账？”

　　安若汝眨眨眼，直接肯定了他的猜测。那些人不是好惹的，但眼前的林曜，分明就是一头忍隐而好斗的狮子。“相比房子，房东太太更希望你可以保全自己。”她淡淡地说。

　　“她如果有这个心思，十年前就不该把我带到她的身边。”他的脸色沉了下去，深邃的眼遂尔冷漠，“你喜欢的就跟着来，不过，别指望我会照顾你。”

　　安若汝不以为然地笑笑，她确实没指望他会照顾她。

　　从那一年开始，她的世界轰然倒坍，各种讽刺责难席卷而来，她支撑着单薄的身躯匍匐前行，从来没有皱过眉，也从不向身边的人求援。这些年来，她已经习惯了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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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灯初上，霓虹闪烁，他们站在了全市最豪华的高级夜总会前。

　　“不夜城”三个金漆大字在墨黑的夜穹下熠熠生辉。迷离的灯光妖治缭原，放眼望过去，一片璀璨升平！

　　林曜来的地方竟然是如此富丽堂皇的高级场所，安若汝突然有一瞬的失重，这与她当初想象的阴暗胡同实在不是一个码的距离。林曜为兄弟做担保，欠下的高利贷是从地下钱庄借出的，不该是这种烧钱的地方啊。

　　来不及细想，她紧跟在他其后。

　　林曜附耳在门口的男侍嘟囔了几句，然后直接迈进了“不夜城”。他对这儿的环境似乎很熟悉，男侍对他的态度也恭谨投诚。可是，在安若汝也跟着走近玻璃门的时候，却被拦下了。

　　“很抱歉！这里恕不招待女宾！”男侍笑着说。

　　“我是他的朋友。”安若汝斜睨了他一眼，鼻腔里故意或轻或重地哼哼两声。

　　男侍却听而不闻，脸上依然如沐春风，只是话语中多了几分春前尚未褪尽的冬末凛冽，“这是我们的规矩。能出入里面的女人，要不就是妈咪，要不就是坐台的小姐。你的又是什么身份？”他横臂拦在中间，丝毫没有退让半分。

　　“你……”安若汝清楚争不过他，在这里混出来的人，都是经过锤炼的。他也是受命行事，受的是林曜之命。他是故意为难她的，肯定是故意的。

　　玻璃门里的林曜毫不拖沓地走入大堂的电梯。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正在玻璃门外与男侍胶着对峙的安若汝。

　　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掺和这趟混水！

　　电梯的数字不断变化，牵引着林矅到了三楼，掠过衣香鬓影的舞池，径直来到不夜城其中一间华贵的VIP贵宾室。

　　里面招待的人物，非富即贵，而且皆是城里最挥金如土的一族。

　　直接推门而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在同一时刻凝结成柱，投向门口骤然闯入的男子。他的双眸寒彻似冰，绕着室内环视了一周，将他们或惊诧，或嬉笑，或妖惑的表情尽然纳于眼底，最后定格在迎面相视的男人身上。

　　一个看上去不太年轻却意气风发的男人。

　　他大字型般摊坐在沙发上，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闲懒地将声音拖得很长，“怎样？林曜，想清楚了吗？”

　　林曜站在中间，攥紧的拳头放了又收，渐渐凝聚的力量，仿佛一座随时准备爆发的火山，在低吟，在咆哮，在克制。

　　半晌，唇齿间终于清晰溢出一个字：“好！”

　　对面的男人随即拍案而起，脸上的笑更加恣意。

　　他绕着林曜转了一圈，遂尔在他的肩膀上大力地拍了两下：“爷等你的，就是这句话！”

　　林曜仍旧木然地站着不动。

　　“柯少，我若赢了，请你兑现承诺，不要再为难我的兄弟和我的……家人！”他把“家人”两个字咬得很轻，很淡，不过，堪堪能让近在咫尺的柯洪南听见。

　　柯洪南的手顿在半空，下一刻，已经转到了林曜的正面。他没有林曜的高度，只能微仰着头，手指摸着自个的下巴，带了点痞气在端详：“爷的话就是九鼎，什么时候不算话了？”后面的人跟着起哄大笑，他手扬起，笑声戛然而止，“若爷高兴了，不但你兄弟欠下的十万元可以一笔勾销，还额外付你一笔钱，以后跟着爷，不会亏待了你。”

　　林曜抿着唇不语，清晰如刀琢的脸部线条绷得很紧，眉眼凌厉，写满了坚韧的倔强。从那一句“好”轻吟出声后，便等同签下了一份生死契约，他再没有反悔的余地。

　　他不是中国的唐诘坷德，他不过是在更多失去之后，只想保护指尖上微薄的一点点余温。

　　柯洪南凌空打了个响指，门外的男侍立刻躬身走进来等候差遣。“让你们的经理去准备一下，半小时后，爷必须看到结果。”他倨傲地说，颐指气使，俨如一个君王。

　　他是这里的主，也是这里的王，没有人胆敢忤逆他的命令。

　　男侍退了出来。林曜也跟着转身，他的背影隐入幻化的灯光里，越发显得疏淡清冷。

　　而他的背后，那张嬉笑横陈的脸，鼻端微翘，也笑得越发的意气风发，越发的张狂。

　　门口迎面走入一个身穿艳服的妈咪，人未到，故作娇嗲的声音却先至：“柯少，抱歉啊，我们的小姐知道你来了，都抢着换衣化妆，说是要给你一个意外惊喜。”在她背后，一众婀娜多姿的美女鱼贯而入，身上的香粉浓郁芬芳，瞬间盈满了整个宽敞的VIP房。

　　美女们的鼻梁上都套了个面具，仅仅露出一双魅惑的媚眼，和丹蔻的烈艳红唇，浅笑间，风情浪涌。

　　场内立即涌起一片浪涛般的哗然。

　　林曜目不斜视地与她们擦肩而过。——他是“不夜城”的首席保全，早已经见惯了欢场中纸醉金迷的寡情薄幸，这些哗众取宠的小把戏，在他看来，不过是另外一种向恩客献媚求诚的伎俩而已！

　　耳边不经意拂过一绺撩-人的发絮，隐约有人在低唤他的名字，愕然回头，亭亭玉立在门口的女子凝望着他，粉色娇嫩的露肩小礼服将她的锁骨完美衬托，如展翼的蝴蝶，翩飞起舞。她同样戴着羽纶面具，顾盼凝辉下冷澈的晶莹，逐渐蕴结成嘴角风雅的浅笑，漾起一缕缕细碎的涟漪，直达他的眸底。

　　他向来淡薄寡言，素不与人深交，但是这眼神……分明是熟悉的！

　　心底，莫名一窒。

　　只一会儿，房里的妈咪折身走了出来，挽起女子的臂膀，稍稍用力，直接把她带了进去。浮光魅影，激昂的音乐声中，妈咪尖锐的嗓音尤其显得突出：“柯少，这是我们新来的小姐，叫佳蓉，今天是第一天上班，细皮嫩肉的，给我一个面子，你可不能欺负她唷……”

　　林曜在过道上驻立半晌，蓦然哂笑。她第一天上班，他怎么可能认识？是错觉吧。其实每个来夜总会坐台的女人，初来时矜持，深谙后放纵，大抵都如此。

　　身边的男侍迎了上来，非常恭敬地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曜哥，请到后台准备一下，比赛马上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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