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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做完最后一遍洒扫,侍女直起身来,满足的叹了口气。
连日里往来不断的夜叉王宫,失了往来人等的匆匆碌碌,才重新显出寂静与空旷来。
自从魔族各部换用人间历法,时日久长,就连寻常百姓也能粗略道出几时春分,几时处暑。——尽管某些季候,譬如寒冬飞雪,从未在这疆域存在过。此时正值初春,本是最为忙碌的时节,也因此这难能的悠闲才分外可贵。
“踏踏踏——”
何人敢在宫中喧哗?新任侍女敛息低目,心下抑制不住地好奇着。这在王宫,尤其是君王殿前算得上是极为罕见的景象了。
穿过回廊传来的足音矫捷而雀跃,几息后从廊柱后转出的来人仪容华美,一头以发冠略做约束的黯紫长发显然是精心打理过,然而绛紫华服兀自不能压抑通身携着的仍在抽枝拔条的蓬勃朝气——这身份尊贵的来者,仍是个少年。
此时夜叉尚未遭水脉枯竭之厄,虽不及人界春意暖融,却也算得上温和宜人,衬得少年步履愈发轻快。三合两转便到殿前,正是夜叉王所居之处。
“哥……呃,王兄下朝回来了吗?”
得到侍女应答后,小殿下的心情明显雀跃起来,随口丢下一句道谢便推门而入,丝毫未去留意侍女略微有些困扰的神色:陛下遣她们出来时本是吩咐了不见外臣的,然而是殿下的话……
王族寝殿自然常年静心修整,虽然龙幽动作略显粗鲁也没发出太多声音。他略扫了一眼便确定他要找的魔不在此处,疾步走向西侧的书房——顾念礼仪才没有跑起来——在门口戛然而止。
龙溟斜倚在窗前短榻上,身上王服未褪,面前一本奏折尚只翻到一半,却已双目微阖,呼吸匀浅。眼下隐约的青色似乎昭示着此刻这位年轻的王需要的不是勤勉于政事,而是一场酣畅好眠。
龙幽放轻了脚步挪到龙溟榻前坐下,长成不久的王身姿如夜叉标志性的俊秀颀长,看得尚且年幼的二皇子一阵羡慕。夜叉尚武更需勇武,兄长手持一柄妖槊傲视八部的英姿令他引以为傲却也勾起了好胜心思,恨不得早些成年,令眼前的魔族毫不相让,公平一战。
……可是现在,怎么才能令他认真一点啊!
龙幽咬牙愤愤,然而身后龙溟稍动一下又吓得他一怔,随即安静下来。
…………
少年心思总是繁杂多变,龙幽漫无目的地发呆了一会,又暂且忘记了莫名被激起的烦躁不快,转而观察起他的兄长来。春日微薄的阳光下龙溟睡颜安详而从容,无端便令人心安,令他不禁想起发奋读书以来熟习过的词句。比如大长老刚教授的“无为而治,与民生息”,比如极为应景的“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又比如脑海里突兀飘过的那么一句先前温书时刚看过的人间诗作:“结发受长生”。
挽起头发,就能寿数绵长?
龙幽略略皱了眉,不确定自己理解的对是不对,然而兄长如此无所觉的在自己面前的模样实在难得,说不清是几分期待几分有趣几分自己也不知的心境之下,龙幽鬼使神差的伸手挽起龙溟一缕发丝,与自己的并在一处,打了个结。
——算是人界的祈福仪式?
龙幽侧身望向窗外,不知何来的一阵心悸,他把这归类为每次犯错被老哥抓到时的慌张感,亦不想一会把自己适才那些小心思对兄长说明,又转回身来想把自己的作品解开——就对上了一双还带着些许茫然,却有越来越多的疑惑填充进来的眼睛。“阿幽?”
“……”龙幽的手僵在半空。龙溟顺势望过去,自然便看见了那个绵亘在两人发丝之间的结。
“……阿幽,解释一下?”
“呃,我……我开个玩笑。”话一出口便知道自己拙劣,龙幽左顾右盼就是不看向前。……真的被揭穿还不如让他自尽吧。
“所以就玩到我身上来了?”龙溟几分好气几分好笑,这次到数处边境视察军事离开祭都数月,大长老忙于政事料来无太多时间约束于他,只是也想不到一见面竟是这般样子……无论是此前擅自把玩十字妖槊还是适才之事,幼弟总是有些“令人出乎意料”的才能。
“……”龙幽低头不语,手上倒是没闲着,迅捷无伦地将自己的作品拆解开来。本就不是死结,轻轻一扯便断了。
态度倒是良好。
龙溟又耐心地等了片刻,只看见龙幽宁可数起榻上花纹也不肯再开口的样子。
“……罢了。”长兄幼弟,非关紧要之事时,总还是龙溟有意无意包容得多些。他摇摇头站起身来:“少胡闹些,我送你回寝殿。”又半侧过身向着还歪坐在榻上的龙幽伸手,“近来大长老布置给你的课业完成得怎样?”
“……”完了偷懒那么多次要怎么开口。
龙溟本也不是有意考较他,只不过素习如此,顺口询问,看着龙幽瞬间沮丧起来的面色不由觉得好笑,又忖度着不能太过放纵了他,仍是沉下脸道:“可是又贪玩耽搁了课业?”
“没,”龙幽把手递给他,急忙摇头,“我最近可连习武场都没去!”
“那又是为何?”龙溟携起龙幽向殿外行去,墨色王服并未曳地,稍显单薄的肩背还不似先王般如山岳巍然,却如劲松屹立,可避风雨。
“……大长老拿来的典籍太过晦涩。”龙幽微仰着头走在龙溟身后略错开半步的地方,先前心绪起伏,终是归于安然。
“哦?上次比试结果已定,阿幽可是信守承诺的夜叉族人,难道是想抵赖?”龙溟唇角微勾,而少年浑然不觉一般涨红了脸,兀自辩解道,“只是书中所述与夜叉风物迥然相异,又不能亲眼得见,实在难解。”
“这也简单。”龙溟显出一丝半明半昧的笑意:“日后,阿幽去亲见一番便知。”
然后是我们都知道的多年以后。
已是夜叉王,亦早已行遍千山万水,饱览人间秀色的龙幽对着御案上请以先王遗物供奉王祠的折子暗暗咬牙后悔,当年为何就没想到留下那个“玩笑”呢。
——那魔已经死得连根头发都不剩的现在,又要他拿什么来供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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