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原名：狩灵）

　　第 16 章

　　这一路真是日夜兼程，自见了那使女的惨死后，两人脚上像安了簧，一路直往西行半点不觉累。那日过后好几日，流炽被绷直的脑弦才“怦”地想起质神送的那张丝绢来，两人寻了个阴凉地头，头碰头细细钻研起那几列字来。
　　临莽懂古字究法，又有先前的功夫底子，这样简单的内功心法运行一周就有效果。在月光下打坐，任真气流沛大周，便有淡淡的光影吸至体内，待时日长久，身轻体灵，力聚神清，比之以往所学所练真是好得太多了。
　　流炽却不行，一模一样的方法用在她身上却一点用不起。她夜夜坐到大树顶上去，却从来一次吸收过月光精华。看着临莽渐渐被月光笼罩，有莹亮的颗粒盘旋左右，她就又急又烦，又不能去打扰临莽，只好一个人生闷气。
　　又过了一月有余，临莽是神清气爽，行走如风，流炽却灰头黑脸神情落魄，常常得临莽背着走。他知道她的烦恼，却完全没办法，自己也不能停止用功，他最想就是有一日变强，能够护在流炽的身前保护她。
　　“没事的，你定是没有底子，过些时日慢慢就好了。”临莽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你在这里坐一会，我去打只兔子。”流炽颓然点点头。
　　正值午后，阳光炙烈，初夏的天气已十分炎热。流炽坐一丛草里，双手支颐面目颓废，翅膀慢慢地扇着风解暑。猛然她一个激灵，皱起眉头，伸手向上迎接着什么东西，有细碎而温暖的光芒慢慢积聚，落入她晶莹的皮肤里。她猛地站直身子，终于感觉到有微小的力量从身体发肤传延到四肢百骸。
　　“啊！”她大叫一声，不禁喜极而泣起来。
　　从那日以后，无论日夜她都能从天地四合间吸取天然力量，比之临莽只能在明朗的月色下吸收更厉害。不过两人又为以后考虑起来：只有内力不会招式又有何用？尤其是临莽，知道昆仑不会收祭师夸父后，已为前程想得焦头烂额。
　　他们从初春走到了初夏，鞋都穿破好几双，临莽黎色的皮肤已深至黑红，流炽因是羽人，靠着天生的好肤色，才晒成黎色而已。在山路或平原上走过，两人都不以为意，可进了城镇和来往的旅人相比，实在是黑得太多了。
　　“……羽人？”“看，那个人有翅膀……”“是羽人吗？羽人怎么可能和夸父一起？”“羽人不是贵族名士才养得起的么？”“把她帽子掀了，看看长什么样？”……
　　每次进到人多的地方，总有这样的窃窃私语，因记得上次那些黑衣武士的话，两人一般都甚少做停留，买齐了干粮衣鞋就掉头而去。本来开始只临莽一人出来购物，可四海上人对夸父颇多偏见，小孩喜欢向他投石块，甚至有店家不卖他食物。
　　“买好了吗？”流炽抱一包袱，站在路口边问。
　　“恩，齐了，走吧。”临莽拉着她的小手转身往路口走去。
　　“慢着。”楼边人群里走出一男子，一指路边饭庄，“我们公子让你揭了帽看看。”
　　又来了！隔着纱帽和临莽对望一眼，流炽足尖一点翅羽舒展流水般飞走，剩下临莽一把揪住那人衣领，狠狠一搡转身飞跑而去。剩下几个追赶出来的，哪里又及得上他的步子？留下一众百姓目瞪口呆地望着那羽人翩然离去。
　　不过越往西走越少见人大惊小怪，走得更远些，在几个大城里还能见着同样头戴纱帽的羽人，她们身姿高洁跟随在某人身边，而男子都是气宇轩昂腰佩宝剑，或还跟随几个随从，一路行去引人注目。不过跟随一个夸父的流炽更引人注目。

　　“今天可以找家店歇息吧。”流炽看着一个羽人娉婷地走入一家客栈，不由想起被褥的柔软来，回头和临莽商量。
　　临莽挠挠头：“要不我去问问，我看这里还好。”
　　流炽接过他手上的包袱：“我在外面等你。”
　　夸父巨大的身形才走到门口，就被小二好言劝出来，推说是没那么大的房间。流炽走过去站在他身边，两人对望一眼不由十分沮丧，流炽道：“走吧走吧，趁天还早，我们在城里转一圈，早听说寒城很大，还有天下闻名的寒玉桥绿波湖，来了不去看看真可惜。”
　　夸父接过包袱，走在前面。
　　走了许久到城中心，就看见许多人围站一圈指指点点看热闹，前面一道绵长的黑瓦青砖的院墙，隐约可见内里一两座绿瓦白墙的华美楼房，正门前红幅长灯笼，有华衣锦服的男子来去打揖高声行礼，高墙边一溜全停着骏马宝车，有皂衣小吏穿梭其间，好不热闹！单那热闹风景就吸引不少人驻足看戏，还有等着施饭的乞儿，排了三列长队。
　　临莽喜欢热闹，不免想去看看，被流炽一把拉住了：“别去，你看那些人……”
　　来去的华衣人中也有不少羽人穿插其中，武士大都身携三尺宝器或手拄权杖，一看便知都是功力甚高的人。两人不敢惹又惹不起，一向是避之不及。
　　临莽点点头，无奈地回头要走，然而两人才转身，就有青衣的男子面带笑容挤开人群挤到流炽身边：“羽人姑娘请留步，既然来到我恬风大院，怎能不进来做客？”
　　流炽张着嘴巴没反映过来，可那年轻人真是热情过份，引着她就往那华丽的院子就走，连跟着后面的临莽也得到他很好的招呼。他边走边向他们介绍着这座院邸，院中主人的六十大寿……南北来贺的客人多是身份尊贵，流炽临莽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就被看中，然而那人热情又自然，教人生不出拒绝之心。
　　近到门边，青衣人领两人到一金绸蓝带老人面前：“爹。”
　　老人正面带笑容迎向远远走来的客人，只挥手道：“既然是客，请进门去吧。”
　　临莽个字极巨，在局促的楼阁中又处于人群中，十分打眼，流炽和他坐到最靠门边的位置，好奇地东张西望。这是进大门转照壁后的首屋，前庭青草红花香树转廊，景色优美。来去有红衣的妙龄使女手托果盘。
　　临莽好不自在，低头对流炽道：“你说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呀？”
　　流炽答不出来，这会才像回过神来，也是后悔不迭的样子。可那男子望向她时，还真是无法拒绝的。她皱着鼻子想了想道：“那人的眼睛可真是邪门……”
　　不过既然来了，自然不好再走。两人各吃了些东西添肚，然后侧耳听起四周的人纷纷议论。
　　原来这地主人是东洲有名的刀客，那青人衣名叫鸿辛，是这屋主的独子。这次来的人如此之多，就不仅是庆寿，另外便是鸿辛寻到一套巫法，破解不得，于是在东洲高巫的提点下把这书公示，若是有人能解得，便可与鸿辛一道参练。
　　四海大陆上许久没有这样的古书面世，加上明年初春便是昆仑十年大祭，自然有无数自认聪慧的人赶来，想要分一杯羹。
　　流炽临莽听得的无非就是鸿辛少爷多么慷慨，愿意公诸于世……众人无不摩拳擦掌兴致勃勃，都等待着古书面世。他俩也小动心一把，不过实在是自认不算厉害角色，也没有灵慧天心，慢慢便不抱指望。
　　待日暮西山，光影昏暗，两主人才施施然回屋，这时屋中豪雄已过千数，摆宴后又是曲声舞影，天都黑尽了才见鸿辛的青衣站起来。众人都压低了呼吸望着他。
　　鸿辛不多话，浅笑一下撩袖露出一细薄黑盒，双手捧在面前向众人一示：“这是小弟两年前去翼乾山，天缘之下得到的。为了这本书，小弟几乎丧命，回来后休养一年方才行走自如。今日借着父亲大寿为他积福，便把这书分享出来。”顿了顿四看一眼，又道，“这书仅仅八页，我今日便把第一页的半阕文誊写下来，各位便在纸上写出其意即可，末了由小弟来定夺，谁有这份天资！”
　　便有使女流水般和入人群，见人便分发一纸，又有人摆笔墨，流炽等了许久才分到一张，两人立即头碰头看起来。很快偌大的大厅人头攒动却安静地只闻呼吸。因此在门被大力推开，人进来时几乎都没人发现。
　　鸿辛促叫一声：“你是谁？”还没来得及反应，又隔着一个大厅的距离，手腕一轻，已有极细又极白的轻丝掠过，削断手腕上的天蝉丝又卷起黑匣飞速往来人而去。鸿辛是这代年轻人中的佼佼者，反应马上跟上，心里虽诧异这人灵动如鬼魅的快狠准，却毫不迟疑地飞身掠出，他不相信，在他的地盘，又是众目睽睽，谁还敢抢他的宝贝。
　　然而还是那人更快，有轻盈却充盈杀气的轻丝忽然爆炸一般在他身前绽开。“啊，佛弦？！”他大叫之声不得不倒栽回去。这声大叫终于引起众人的注意，各手展一张纸回头去望：
　　门口正好燃着八盏灯笼，照耀着来人一身黑衣，长发留至腰间，领口上有素丽的同色花纹，一袖稍长。那人站得犹如一杆标枪，挺拔，面无表情，微皱着双眉打开黑匣，拿出那黑色的薄页书顺手翻了翻，唇角浅浅一勾，他面目虽然俊美如神，双唇紧抿却带着凉薄的无情之色。
　　然后合起书塞到胸前，转身就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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