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零点零一分经过

　　岳之胥是周程程所认识的人当中，最具有神秘色彩和悲剧色彩的一个。
　　第一次见到岳之胥，是在凌晨零点零一分的大马路上。
　　那天周程程回家晚了，被锁在家门外。想想家里过了十一点禁入的门禁和奶奶在暗黄灯光下紧绷着的冷漠的脸，周程程在十二月深夜的寒冷空气中小小地战栗了一下。
　　路灯杆的影子把墙面分割成一格一格的胶片，昏昏欲睡的灯光跳跃在胶片间，牵引着时间一帧一帧往越来越深的夜色中隐去。沿着朦胧的路灯光一路踢着小石子，周程程一面想着这一夜要去哪个公园找一座宽一点的长凳度过，一面百无聊赖地环视着寂静深夜里空无一人的大街。
　　岳之胥就是在这个时候闯进她的视线的。
　　那个男孩靠着一根灯柱，黑色的衬衫软软地挂在瘦削的身体上，像他的神情一般有气无力。
　　也许是脚下小石子的响动惊到了他，男孩抬眼向周程程这边看过来，微微的怔忡之后，他若有似无地勾起一个友好的微笑。
　　是灯光太朦胧，还是深夜的相遇太奇妙，或者是这微笑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周程程恍惚间就坐到了男孩身边，恍惚地开口对他说了一句话：“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从很囧的对话开始，两人就算是认识了。
　　周程程每天晚上看着秒针跳到零点时就偷偷溜出去，其实就算她大大方方地出去，奶奶也不会管她。自从和父母一起出了车祸，而只有周程程活下来，奶奶就一直把她当做空气，一张脸成日里没有半点波澜。
　　和岳之胥在一起，周程程才觉得自己有了一些存在感。
　　虽然两个人也只是枯坐在原地，偶尔才搭上一两句话，但周程程总想从岳之胥平淡无波的脸上看出些故事来。
　　岳之胥每晚在这里枯坐着是为了怀念已经逝去的某个人，偶尔也会烧些纸，周程程觉得跳跃的火焰和迸发的热度让自己浑身不舒服，但看着岳之胥若有所失的脸，她不忍心打断他的怀念。
　　“那个人是...女朋友？”周程程问。
　　“不是。”岳之胥声音淡淡。
　　“你们亲密吗？”
　　“...陌生人。”
　　“那么，你喜欢她？”
　　“...”
　　“告诉她了吗？”
　　长久的沉默中，周程程抬眼看他，头顶的路灯光洒下来，他的脸被圈出一个轮廓，看不清表情。

　　认识的第七天，周程程像往常一样，在零点零一分准时出门。
　　在客厅和起来喝水的奶奶狭路相逢，周程程局促地站在那儿，奶奶却像没看见她，接了水转身回卧室。
　　到马路上时，岳之胥已经坐在那里，与往常不同，他身边摆了一个相框，他抚摸着边框，眼神认真，嘴唇微翕。
　　周程程从他的背后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吓他一跳。
　　岳之胥肩膀的轮廓挡住了一部分路灯的光线，隔着轮廓露出的相框鎏过晦暗的光线，慢慢勾勒出相片上那张熟悉的脸。
　　黑白的生活照上自己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周程程脑子里如同过了一道雷，只剩下乱糟糟的一团。岳之胥的声音却轻如梦呓地响起：“程程，你走好，能这样给你送行，我很开心。”
　　周程程突然明白了，奶奶不是在斗气，是真的看不见她，在车祸里丧生的，除了父母，还有她自己。
　　身体里的力气一丝一丝被慢慢抽走，路灯光渐渐迷了眼，一片混沌朦胧中，周程程看向路灯下的岳之胥，终究没有出声叫他。
　　谢谢你，岳之胥。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你一定让我早一点注意到你，好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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