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

　　灵声曼妙，响彻云霄。让人乍然一闻，还会误以为是来自天籁的神音。
　　不过，阿齐愣眼细看眼前女子那张俏丽清容和嘴里飞出的略带幽怨的语气，怎么瞅怎么觉得形成了不小的视觉反差。
　　那女子见他仍如傻瓜般呆愣，眉头一皱，索性快速走至他面前，蹲下身来对他说：“还不知道我是谁么？好歹我两次救你性命，你回报我的，就是连我的音容长相都记不住？”
　　边说还边摇晃他的肩膀。
　　阿齐被女子的手摇得头直晕，正在他思考辩解的措辞时，脑袋一阵眩晕，脑海里似乎又有什么记忆要席卷他的意识。
　　他看到了一些模糊却又清晰的画面。
　　七岁那年，有天不知为何他误入了一个不知名的山谷，四周林木茂盛，溪水潺潺，正是傍晚时分。毕竟是小孩心性，他吓得四处乱跑，许是他的叫声将附近的狼群招了来。正是千钧一发之际，一位从天而降的少女从狼群的包围圈里硬生生地把他救了出来。
　　那少女身着素衣白纱，缠绕全身的光晕好生刺眼。他还以为是上天显灵派仙女救他，傻傻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见他脱险，少女微微一笑，刚想飞走，他却猛地拽住了她的衣襟一角。
　　衣料触碰掌心的质感，又柔又滑，还夹杂着一丝暖暖的气息，就像在摸鸟类的羽毛。
　　少女凝眉，翩然一挥衣袖，似乎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在空气里弥漫，“你有事？”
　　阿齐静静地注视着她，“你叫什么名字呀？”
　　只见少女的眼尾轻轻上挑，那一对墨白的瞳仁里映着小小的他，“我叫……”
　　她说了什么……
　　她叫什么名字？
　　少女凌空飞起，他想再一次抓住素白衣袂，可光晕之间，一只不知是什么飞禽取代了女子的身形，迅速向远处的高空飞去。
　　虽然身影闪烁极快，阿齐却在光芒消失的最后一刻看清了它的模样。
　　凤凰……白色的凤凰……
　　他居然看见了一只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神鸟——凤凰。
　　画面的最后一幕是他捡起了在地上从光圈里掉出的东西。
　　一根羽毛，红色的羽毛。
　　赤色凤羽。

　　“喂，你没事吧？”当阿齐从眩晕感恢复意识后，展现在他面前的，便是记忆里匆匆飞走的少女的俏容。
　　总觉得自从那次见过她之后，记忆就像是被谁刻意抹去一般，直到今日重新想起，他的头脑才如醍醐灌顶，天地间万物清明一片。
　　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过，他凝视着眼前一脸关切神情的少女，心底却暗自笑了笑。
　　那年幼时初见后，后来他被朝中大臣安排的侍卫高手在街边寻到，一朝入了宫，成为宫廷平衡各方势力的东宫太子。经多年拼杀权谋筹划，他终于掌握了朝中大权，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青年皇帝。
　　这过程艰辛自然不言，只是日后他独自一人望见天上皎洁的明月，闻到清风中花香的气息，视野里就仿佛浮现出了一道超然出尘的影子。
　　惊鸿一面，多年不曾也不敢相忘。
　　朝中多位贤臣清官曾联名上书，希望他早日立后以安民心。虽说他善于纳群臣众谏，可唯独此事，他一直置之不理。
　　即便目前后宫的嫔妃，也皆是权臣党派安插的眼线。
　　其间原因，他并不想多言。
　　不求有什么良缘成他美事，毕竟她也是一只不知在何处居住的神鸟，有何理由停留在他这棵还不是梧桐树的青木枝上？
　　只是想再见她一面罢了，就当是了却幼年尚未来得及的道谢之恩。
　　可……
　　此时见到了，若自己不是在这个小身体里，自己真的很想揽她入怀。
　　不是人又怎样，他真的不在乎她到底是谁。
　　相守相依啊……
　　“既然你没事，那我走了。”女子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转身又要飞走。
　　“等会儿，额……谢谢你救我两次，我真没想到那个小女孩是你。方才没立即认出你，实在抱歉。”阿齐道。
　　其实，他还想说……
　　少女爽朗一笑，阿齐感觉这茫茫天地皆随着她那一笑跟着颤了颤。
　　“等会儿，我还想问你叫什么名字呀？”阿齐搜索了一圈记忆也没有她的名字，既然人家还没走，此时若是不问，就又不知道何年何月再见了。
　　他万万没想到少女回答他五个字，“你一定知道。”
　　谁知道？
　　好不容易再见，你倒是说清楚啊！
　　可她的话音一字一顿，他听得出说话人是多么重视。
　　“喂……”没等他说完，少女全身散发出那一圈熟悉而强烈的光晕，只不过那光晕和记忆里的不太一样，它将一直未说话的小阿齐包了进去，待到光芒消失，周围只剩下了阿齐一人。
　　小阿齐呢？
　　她怎么把他也带走了？
　　该不会想带我走，结果把他和我弄混了吧……
　　“你别走……”阿齐的喊声震惊了不远处林里的鸟群，却唤不回那只梦寐以求的白色小凤凰。
　　脑海里搅动起晕眩风暴，痛苦经由大脑抵至全身，阿齐只觉一股麻麻的感觉涌遍侵袭了他的意识。

　　（三）
　　场景再度变幻。
　　再度睁开眼睛时，阿齐发现他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条繁华大街。
　　一切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
　　他看了看自己，惊喜地发觉他不知何时已恢复成原来的身体，还穿着青衣绸缎，虽依旧不像自己衣服，但好在是体面的世子服饰。
　　依照之前的经验来看，他弄懂了一件事。
　　定是有人在背后操纵者场景的变化，但看不出此人有何恶意，倒更像是想让他回忆起或看到什么东西。
　　第一个场景，他回忆起七岁的自己。
　　第二个场景，他想起记忆里不曾忘却的惊世容颜。
　　那这第三个场景，又是什么？
　　阿齐信步走了走，想要找到这个世界里的自己。
　　就像是做什么事都必须有引路人一样，小阿齐或者说是另一个自己，便是自己的领路人。若是没有他，想知道那幕后之人究竟要自己看什么就困难许多了。
　　在哪里呢？
　　他毕竟只是个孩子，不是在哪个小吃的摊前踌躇驻足，就是在哪个玩具摊前光玩不要。
　　等等……
　　阿齐顿住脚步。
　　在这个世界里自己已是成年人，若和之前一样，那么小阿齐现在应该也是成年人，说不定已是皇帝了？
　　阿齐忍不住挠了挠头。
　　若此刻他贸然去找他，会不会看到一个和他长相一模一样的人，他以为是乱党再把自己抓起来？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认出自己？
　　不会……玩穿越的是自己又不是他，按理说他要不把自己抓起来才不符合情理。
　　问题有些棘手……
　　他记得他无论是进宫做太子还是登基当皇帝，貌似很少微服私访。
　　那也就是说自己想在这大街上遇见他，是不太可能了……
　　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努力理清自己刚有些思路却又纷乱的思绪。
　　难道说自己猜想的一切都错了？他只是误入到这里，前两次遇到小阿齐仅仅是意外？
　　阿齐正想着心事，丝毫没意识到他随处乱走竟走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喂，年轻人，看你一直站在这里，需要我帮忙么？”一个稍稍沧桑的中年男子声音在他的耳边忽然响起。
　　阿齐闻声回头，想看看是谁叫他。
　　不过回眸的瞬间，他首先望见的，却是中年男子小摊所在的地界。
　　貌似有些眼熟……
　　对了，这不是之前少女周济他蒸饼的地方么？
　　没想到时过境迁，居然换了人做生意。
　　也难怪，若是小阿齐变成了皇帝，怎么也有十年左右。
　　“年轻人，往事不必追究，居此天地万物之间，日子总要走下去。”中年男子又发了话。
　　这次阿齐才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中年男子面容肃静，慈祥和蔼，眉目清澈，下巴上还挂着不短的几撮灰色胡须。许是穿着道服的缘故，举手投足间有种仙风道骨之感。
　　可能是在哪里修道之人路过此地恰巧休息罢。
　　那道人见阿齐在观察他，倒也不避讳。像是勘透阿齐的心事一般，他指了指位于他身旁的幅幡，幅幡上写着四字：算卦卜测。
　　说白了，我是个算命的先生，身居此地，以替人看相卜卦为生。
　　阿齐笑了笑，什么也没说，抬腿就要走。
　　朕平生已遇过一个算命之人，不再想知道自己什么“洪福齐天，大富大贵”之语。
　　可还没等他迈出第一步，先生却抓住了他的袖子，对他道，“望龙冲天之相，命中富贵之兆……”
　　这么明显的表述，他本以为眼前这个世家子弟会心动，进而向他问询他的命运。
　　不过换来的，却是年轻人的一声轻笑。
　　朕是天子，自然有龙气护佑，财神加持，还用得着你说？你的前辈早已经谈过了，你难道就没有一些新的创意？
　　阿齐转身继续迈腿，可先生并没有因此放开他的袖子。
　　“我还知道您将来会遇到一位贵人，帮您解决难题。”他有些焦急，双眼闪射的，皆是“我是神算子，您看我算的这么准，就坐下吧”的表情。
　　不过再次换来的，却是年轻人“哼”的一声。
　　阿齐懒得与他争辩，找小阿齐要紧，虽不知道这位算命先生为何死活拉自己不放。
　　他再次抬腿，先生背后发力，他一用劲儿，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还没等他发脾气，就听算命先生说，“您若是不信我，可以问一件知道的事。若我算出的东西和您想得丝毫不差，可以劳烦您暂且相信我说的么？”
　　“我凭什么相信你？”阿齐没好气的答道。
　　“您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先生的语调稍稍放松。
　　“好吧。”阿齐坐下来，他也想找个地儿仔细思考小阿齐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
　　“您想问什么？”算命先生定定地望向他的眼眸。
　　问什么？
　　若说他最关注的，无非是……
　　“那你就说说，我此刻在想什么。”阿齐抬眼看他，不露声色。
　　“额……”先生低头想了一会儿，再抬头时，朝他狡黠一笑。
　　“您在想一位女子，一位您以为毕生不可得的女子。”
　　话音未落，尽管阿齐掩饰地再好，那眉眼闪过的一缕惊异却骗不过他面前的先生。
　　“我还知道，那位女子异于常人。”先生不再看他，望向他身后的空气，若有所思。
　　“你还知道什么？”阿齐的眼神散发冷意，他猛地揪住先生脖子前的衣襟，眼瞳因为急切想要知道答案而越发的红艳。
　　可先生丝毫不受他气势的逼迫，只见他的手四两拨千斤地拨开阿齐的手，慢条斯理地坐下来，缓缓地在纸上写着什么。
　　待到笔落，先生把纸递给他，一个“白”字映入阿齐的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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