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焰

　　第六章
　　海睿真想把冥王的头扭掉。
　　天亡她海睿也！千年不见的寒静思，竟然再度出现在地球。
　　她以为静思再次出现的可能性等于零，但天意弄人！静思不但来了地球，还出现在海潮。
　　她尽量让自己显得冷淡而平静，只望能够骗过静思，让他以为她已经不再是海睿。
　　「海睿，你怎么了？」风舞云开始觉得她不对劲了。看她那脸色，像是快要晕倒也似。
　　「没……没事。」
　　风舞云更加确定她「有事」。
　　「没事？看你的脸色白得像鬼！」或者比鬼更严重。刚刚他来时，海睿还是正常得很的。到底发生了甚么事？风舞云直觉地跟着海睿的视线看去，想从一店子的人群中找寻可疑人物。最后，他选择把目标定在一个窝在角落的男人身上。
　　「他」是个很英俊的年轻人，大概有二十六、七岁的年纪。那双眼睛非常的清亮有神，足以称得上「目光如炬」。不过，风舞云似乎明白海睿不对劲的原因了。因为，男子那双像火焰般明亮的黑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海睿看。
　　他是谁？相识四个月，他稍稍了解，海睿是个真正沉得住气的人。不过是一个陌生人，她为何会如此反常？可是……陌生人？难道海睿认识这人？
　　不行！他得把事情弄清楚。海睿有时嘴硬得像死鸭子，只会把烦恼和苦全都往心里塞，不肯让人来分忧。他要是不主动去问，就别指望海睿会告诉他了。
　　出于一种莫名的冲动，风舞云拖着海睿，想往男子那边走去。不过，海睿是死命把他往回拉，只差没双手抓住吧台，大叫着向小陈求救了。
　　「舞云！别多管闲事！我说过，我没事，也不认识他！你别胡思乱想了好不好？人家的脸长得俊，我望梅止渴一下下也不行吗？老天爷！这里是我的酒馆！你给我一点面子行不行呀！哦！老天！」海睿凄楚地看着刚才被她不小心扫到桌下的一地玻璃碎片，只能拼命地挣扎着，并且一个头两个大的看着因为他们二人而变得鸦雀无声的酒馆。老天！店里的所有客人都盯着他们看了！
　　「风舞云！你再不放手，我就宣布和你绝交！」
　　「海睿……」
　　风舞云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另一把低沉的声音插了进来——
　　「我『以为』这里是一家酒馆。」
　　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句话！
　　海睿眼眶一红，一滴泪差点流下来。风舞云略一迟疑，回过头来却发现海睿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禁吓着了。
　　「唉唉！这……你……你别哭呀！好、好，我不勉强你、不拉你了，行了吧？」
　　海睿嘴角扬起一抹凄然的笑，迅速以袖子把眼中多余的水分抹掉，让视线回复到正常的清晰。
　　她没有转头看懊悔自己闯了祸的风舞云，反而定定地盯着眼前人，贪看那千年不见的一张脸。
　　真是久违了——而且，已经太久、太久……
　　「……未请教？」
　　风舞云见海睿没有让泪水流下，也就没再担心了，准备集中火力应付眼前这个一脸冷然的年轻男子。好不容易自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容颜中回过神来，就只能丢出这三个字。
　　只见男子也勾出了一个冷笑——舞云发现，他的笑，和海睿的竟是这样相似！
　　「寒静思。」
　　寒静思？！寒静思？！老天爷！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为何是如此熟悉？他听过吗？他该认识这个自称寒静思的人吗？
　　——十九岁那年，海睿找到了她最爱的人——寒静思……
　　是谁？是谁曾经这样对他说过？哦！老天爷！是海睿！而且，不是眼前的这个海睿！说这句话的人是「另一个」海睿！
　　风舞云来不及理清脑中的乱麻，黑暗已经把他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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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末公元一八八零年
　　时局不稳，曾经强盛一时的大清王朝面对着外忧内患，已经渐有衰落之色。不过，这些国家大事就由那群大人物去心烦吧！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拥有一份安定平稳的生活，也就心满意足了。
　　在杭州西湖湖畔，一座大宅圈出了独享的一片天地。这是风家大宅，而风家则是在杭州家喻户晓的大富之家，而且以乐善好施的贤名广为人知。那向来心慈手软的风家少爷风舞云，更是所有人眼中的活菩萨。因为人人都知道，每年风家开仓济贫，在风家作此主张的人都是风舞云。
　　这位风少爷是风家九代单传的独子，自然是风家上下狠不得捧在手心呵护的宝贝。而且，今年年方二十的风舞云，年纪轻轻已经是杭州城内有名的一个才子。
　　身为独子，传宗接代也全指望风舞云一人了。二十岁的人了，风家人当然着急。不过，风家未来少奶奶是早就订了人的，只差择个吉日、迎娶进门一道手续。
　　风家未来的女主人是天津马家千金，闺名叫可惠。据说，这位马家小姐自小聪颖过人，有巾帼不让须眉的英气，一直被预言将是最称职的当家主母。
　　风家家大业大，却一向人丁单薄。在风舞云这一代，更只有风舞云和上面的一个大女儿——风晓兰。
　　可能就是因为只生了两个的关系吧！即使风晓兰只是注定要嫁出去的女儿，却仍是教风家两老视为掌上明珠，恨不得把她一辈子留在身边。
　　而事实上，风晓兰受宠不无道理。许多人都说，风大小姐真生错了。以她的精明和能言善辩，绝对够格当上风家的主人！可惜，风家是个传统观念十分重的古老家族，怎么也不会让女儿当家。而且，他们还有另一个选择，也就是已经被订为未来继承人的风舞云。
　　其实，风晓兰和风舞云两姊弟都遗传了老爷子的敏锐和果断。只是晓兰身体一向健康，小病小痛也不多；而风舞云却是胎里带病，体质虚弱，使得风家人从小对他呵护有加，就怕他会有个万一。经过多年来的小心调养，倒也没有小时大夫所说的那般严重了。不过，风家两老还是不放心，千叮万嘱的不准舞云踏出杭州城半步。
　　风府中，有一个名叫「李成儿」的小丫头。十二年前，风震天找牙婆子替自己六岁的宝贝女儿聘个书僮，却又怕男女有别，担心这种「青梅竹马」会出事。于是，特别要求「要女不要男」。然后，七岁的李成儿幸运地被选中，其父李忠仁把她一生卖断给风家了。
　　李成儿在风家外，只是个闻所未闻的小书僮。可是在风家，任何一个家仆都知道，李成儿和风晓兰情同姐妹，而风舞云也早把成儿当家人般看待了。名为书僮，但李成儿日常生活用的、吃的、穿的，全都以身为大小姐的晓兰为标准。在佣人们眼中，李成儿和舞云姊弟的分别，就只差在她身上没有风家的血脉。
　　近日来，何总管那边还传出了老爷、夫人准备收李成儿为义女的消息呢！听说，连日子也选好了，就是少爷与马家千金成亲的同一天。传闻，老爷和夫人还打算让李成儿改姓风呢！
　　风舞云和马可惠成亲的日子已选定在十月十八，是难得的大好日子。随着时间推移，风家内传闻日日新。人人都说李成儿命生得好，居然有幸以小书僮的身份一变而成千金小姐，这可是没有人敢奢望的呢！
　　不过，当事人自己是否喜欢这种情况，那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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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成儿闷闷不乐地看着眼前的风晓兰，任由她在自己脸上涂涂画画。
　　千金小姐？算了吧！从懂事那天起，她就知道，她的宿命就是孤独，注定不得善终。这世间上，还有甚么是她没见过的？小小一个富家千金，不过是茫茫人海中的沧海一粟！就算让她当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也不是天下主宰。他们大清国民眼中的「天下」，只是这位于东方的一个国家而已。李成儿曾经怀疑过这些认知的，但一直伴随着她成长的远古的记忆，却让她不能不信。
　　「唉，我的大小姐！成儿，你说句话好不好？你快要是风家的千金小姐了，怎么可以像现在这样一天不说半句话呢？」
　　成儿疲倦地叹息。
　　「小姐，我从不想当甚么千金小姐。」
　　风晓兰向来光华迫人的脸也黯淡了几分。
　　「我又何尝不知道你的意愿呢？成儿？自小一起长大，我承认，你一向是莫测高深的。有时候，我甚至会忘记了你只比我年长一岁。我知道，千金小姐并不好当。纵是身份非凡，有花不尽的银子又如何？知道吗？我还一直羡慕丫环女佣的自由呢！地位高了，就无法丢下那虚名，为自己而活。我知道，你会有点怨我擅作主张，但我也只是想让你留下来陪陪我呀！」
　　至于目的呢，当然不止这一个。不过，要是想计划成功，「避重就轻」是必要的。
　　没有人会知道，她向爹娘提议认成儿为妹妹，完全是为了弟弟着想。
　　舞云是个不愿反抗爹娘的人。天性温和，加上圣贤书读了满脑子，「百行以孝为先」这句话，是最常被他挂在口边的。
　　像马可惠这种女子，舞云是制不住的。不是无能为力，而是不愿干涉。舞云一向是个甚么都没所谓的人，妻子若要争权，他也不会说甚么。反正在他眼中，自己随时一命归阴，从不认为自己应该争取些甚么。若非生在风家这种富户、又是独子，晓兰想，他大概会是天生当和尚的命吧！
　　不过，舞云不肯争取，她风晓兰可见不得弟弟的一生全毁在这件亲事上。因为可以料想的是，若马可惠进了风家门，必定不会与「相夫教子」四个字有任何关联。
　　而这成儿，却是最最适合舞云的人哪！马可惠出色，却就是因为太明白自己的优点，未免会有点目中无人。看成儿！天资聪颖，却凡事自谦，懂得以退为进，言行举止落落大方，比那马家千金还有大家风范呢！
　　婚期虽是定了，但风晓兰认为尚有挽回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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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舞云不知道的是，风晓兰早把成儿当作是风家媳妇了！这女孩长得我见犹怜，除了出身之外，有哪一点配不上自家小弟？可是啊，爹娘的门户之见太深，不会轻易让成儿进门的。而且看成儿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可没有嫁进来的想法。她就常想，这女孩是不是投错了胎？天性聪颖不用说，七岁进风家作伴读这些年，她早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比她这个风家千金还要强。像李忠仁那种市井之徒，怎会生出这种女儿来？只要成儿肯装扮一下，搞不好外面那些公子哥儿会以为成儿是风家千金，捧着大把金银跑上门来求亲哩！如此倾国的如花美貌，怎会是出自那对平庸的夫妇？所以这些年来晓兰一直都在追查，成儿到底是不是当年那个被卖进来的李成儿。她不禁为舞云担心了。幸好成儿只是风家的小书僮呀！否则以她的容颜，早招来不知多少狂风浪蝶了！
　　这女孩一定不可放过！晓兰想着不妨把成儿视为沧海遗珠。成儿也差不多二十了，早该找个婆家。但出于私心，晓兰一直不许成儿在外拋头露面。给别人见到还得了！她那小弟还有机会吗？舞云不是不好，但他太温和。晓兰敢肯定若成儿找到配得上她的人，舞云必定会将成儿拱手相让，因为他认为这样就能给成儿幸福。
　　离吉日只有六天了，李成儿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隐约察觉，风晓兰似乎有甚么计划似的。如果她有一个静静的空间和一些时间去想一想，一定会明白这一切的。可是，风晓兰天天把她带在身边，她哪来的空闲？
　　不知道风晓兰想做甚么，却是明白她一直以来的目的。但成儿知道，她不可能如晓兰的愿的。孤独，是她自己选择的，不想连累别人。可是，以往她不曾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倒是那位暂时被安置在别宛的马家千金，却是一眼就看出晓兰的敌意，以及舞云在看成儿时不自觉流露出的感情。
　　她知道她的未婚夫婿有意中人呢！而且还是「传闻」将在同一个吉日成为风家小姐的李成儿。
　　就算对风舞云没甚么感情，却是怎么也无法容忍未婚夫先把心交给了另一个女人。即使已打定了主动退婚让风家失面子的主意，还是决定先找那位鼎鼎大名的李成儿把帐算一算。
　　「你不知耻吗？风舞云是有未婚妻的人，你却极尽媚惑之能事，可耻！你以为你真能是只变得成凤凰的麻雀？劝你，别作梦了吧！你这种低下的出身，以为风舞云会下真感情？算了吧！不出一年，你就会被扫地出门了！□□！」
　　越想越气，这位本就属急性子的马家千金，手一扬就要打人。
　　「马姑娘，请自重！」
　　预计的一掌没有击上脸，成儿赶忙张开眼，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何事。结果？原来！风舞云不知何时冲了过来，一手把她抓到身后护着，同时还一脸防备地盯着马可惠本来准备打人的右手。而她呢，则是莫名其妙地只看得见风舞云的背。
　　「舞云，你太鲁莽了。」
　　成儿叹息。她知道，今天她势必要给他们一个交代了。
　　「我不会成为风少夫人。」她冷笑，「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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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儿拿出她小心保存的灭天剑，轻轻抚着剑柄上「灭天」二字。
　　「成儿，你把这剑拿出来做甚么？」
　　风舞云的话打断了她的沉思。只见马可惠一脸疑惑，却是不好开口。海睿叹息，借着剑思念剑的主人。
　　「舞云，你可记得这剑的由来？」
　　风舞云虽然不知道她意欲为何，但仍据实回答。他知道成儿想做甚么。一起长大，他们二人当然记得每一件事。可是，马可惠始终于是个「外人」。
　　「四年前，我跟爹到广州巡视商行业务，当时成儿你也随行。那天，我们行经一家古玩店，你像着了魔似地盯着这把剑不放。我以为你喜欢，就买下当成礼物送给你了。据店家所说，这把剑虽不是甚么名剑，但保守估计也有五百年以上的历史。店家一直舍不得卖掉，因为剑是在他家乡祠堂前面出土的。」
　　成儿稍稍把剑鞘拉出，露出了银亮的剑身。
　　「这不是真正的灭天剑，它只是仿造品。真正的灭天剑，就连我也不知道今在何处。」
　　静思该在落月星，安稳地当他的冷使吧？那么，剑就该在落月星了。
　　「距今约九百多年前，南方有一个名叫『白梅镇』的小地方。城内首富海英杰有一独女，取名海睿。海睿被父亲当作儿子来抚养，长大后甚至被托以重任，成为海家庞大产业的继承人。十九岁那年，海睿找到了她最爱的人——寒静思。」
　　李成儿——海睿——忆述着自己的过往，忽然有一种突生的感觉。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和静思的一切。
　　「寒静思奉主上之命执行任务，被迫弃海睿于不顾。海睿伤心欲绝，自缢身亡。海睿死后，不得安息。她的魂记挂着寒静思，恨他的决断。一口怨气化不去，她成了冤魂。冥王被她的痴心感动，破例允许海睿带着记忆转世，在轮回中找寻着寒静思，就这样过了九百多年。真正的灭天剑，是寒静思随身的佩剑。而我手上的仿制品，则是寒静思离开前，亲手仿照灭天剑而铸成的。而我——我不是李成儿。十二年前，李成儿在一场大病中死去，李忠仁为免得罪风家，以我这个捡来的孤儿顶替送进风家，应征书僮之职。我真正的名字是——海睿。这把剑，是静思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海睿死前，把灭天剑藏于白梅镇郊外。海睿转生后，我把剑掘出来，改埋在天山山下一家客店的后园中。」
　　马可惠回过神，急忙提出她的疑问：
　　「我不相信这等荒谬的故事。好，就算我们相信，你的『身世』又与我们何干？」
　　海睿微笑：「这是问题所在。我带记忆转世，我改变命运，所以我必须付出代价。每一生，我都注定孤独，限期二十年。所以，我要解释的是，我不会成为风少夫人。」
　　马可惠愣了，不知该如何反应。而风舞云却是默然地盯着海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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