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焰

　　第四章
　　落月星
　　这就是落月星！寒静思生活的地方。
　　海睿看着自己眼前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世界，开始有点迷惘。
　　她的选择……是对的吗？在这个不该有她的星球，她将会遇到些甚么？
　　她不得不承认，这儿好美。听语霏说，这里的人是不需要食物的。在他们的意识中，需要他们追求发掘的不是名利或任何物质，而是更深入的一些东西。在乱局尚未平定下来时，人们争夺国土；等到银河收拾了残局，建立起一个新的统一王朝，人们开始受五行宫的影响，改而追求灵体上的升华。
　　海睿开始明白，为何金希他们总是不敢违逆静思的命令了。
　　踏足落月星的第一刻，静思不得不替她介绍了一个不请自来的女孩——幽月，五行宫的公主。
　　第一眼，会觉得幽月是天生丽质、生来娇贵的一个女孩，很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韵味。不过在听过幽月说一句话后就会发现，她是个撑得起一片天的聪敏的女孩。
　　「海睿，你知道，你不该来的。」
　　不该？甚么意思？
　　「寒静思在落月星的地位没有你想的那般简单。而且，这次，你只有两种结局：如果冷使对你真重视到不惜一切的地步，你会让这个星球陷入灾难之中；如果冷使忍痛把你送走，痛苦的就是你们两个了。」
　　海睿知道自己没有响应的机会。
　　「如冷使的介绍词，我，幽月，爱神阿加斯的女儿，五行宫身份尊贵的公主。不过，希望你可以把我当作你的朋友，我想我应该为你们两个做些甚么的。」
　　幽月又叹了长长的一口气。是为冷使和这个女孩，也是为自己，更加是为她那莫测高深的母后。
　　「我的母后也是五行宫的公主，她是先主银河的亲生妹妹，也是现任宫主——落月亲自册封的『爱神』。而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这次冷使的任务，是由我母后传下去的？金希他们一定已告诉你。相信你会在落月星逗留一段日子，希望你快快乐乐地度过，因为……你能够放开心怀面对落月星的时间，也大概只有为雪焰解封之前了。我代表五行宫欢迎你。」
　　海睿不明白幽月说这些话的用意。她到底想说甚么？或者这位公主是在向她暗示些甚么？
　　「我只是被选中的人。」她海睿还没有这么大力量来颠覆一个星球！
　　幽月难得地笑了，却笑得有点凄凉：「命运把你带来这个星球，就是已注定了你，海睿，必定会让落月星有些改变。我不知道将会发生甚么，我只知道，从你踏进这个星球的第一刻，你就已经错了，错了个彻彻底底。你跟冷使回来，只会害了自己，也害了冷使。」更加有可能害了五行宫失去一个守护神，让落月星失去它的平静。
　　她幽月看人不会错！这个女孩外表强悍而脾气刚烈，可是，她不会轻易放弃的。为了达到她的目的，她会宁愿舍弃一切，包括她的生命、尊严。而冷使和这个海睿又有点类似，同是不肯妥协的石头。海睿越表现得永不言败，冷使就越会逼迫自己心狠。这种性格的两个人若相爱而无法相守，不但会两败俱伤，连落月星辛苦得来的和平也会被毁灭。
　　她那母后，到底有何居心呢？幽月知道，阿加斯一定知道了些甚么。近几年来，各族王室有许多人都以各种理由被驱逐到地球，就连当初先主指派的守护神，也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了。现在，连她这个女儿也不能幸免，谁知道她母后下一个目标会是谁？虽然明知母亲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命运」，但……阿加斯是难以捉摸的！就算是她这个从体内分生出来的女儿，又何曾能够看穿阿加斯那深沉似海的心思？
　　幽月知道，如果命运硬要把海睿带到这儿来，就连母后也没有办法！可是，正如宫主所说，她永远不像是阿加斯的女儿，因为她永远做不到阿加斯的心冷。
　　「海睿，你很想知道关于冷使的一切，是吗？」
　　罢了！罢了！飞蛾扑火，这是天命，她又能做些甚么？随他们去吧！
　　「五万多年前，先主银河和我母后——银烟兄妹来到落月星。银河登基成为五行宫宫主。当时，冷使带头支持五行宫。二千一百年前，先主病逝，现任宫主落月接位。先主死前，曾把我们这几个五行宫人以及冷使召到寝宫。先主在我们面前，把灭天剑交给冷使。知道吗？海睿，这把剑是神器，由先主亲手铸成，能够拥有它，代表这个人的地位之高连宫主落月也要忌惮三分。的确，冷使是五行王朝的开国功臣，是先主亲自委任的辅政大臣，再加上灭天剑——哦，那把剑聚合先主毕生的法力，能够杀死任何一个生命体，并毁其元灵。先主要冷使立下重誓：永生永世断绝七情六欲，忠于落月星、忠于五行宫。海睿，你该听过艾斯他们提起『无心无情』四个字的。这是冷使给先主的承诺，也是一个诅咒！所以，你和他，注定无缘。」
　　海睿静静地消化掉幽月的一篇话，然后，笑了。
　　「公主，我不介意。」不比她猜的差，不是？「真的，我一点也不介意。事实上，在我决定跟静思回来的那一刻起，早就有了必须接受分离的准备。公主，你向我说这些，代表你是个极敏锐的人。那么，你想必已看出，我是个永远不肯放弃的人？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还来劝我？」
　　海睿看到，寒静思远远地正在向她们这边飞过来。她笑了！
　　「公主，冒犯了。可是，你看？你身后这个身份复杂、地位高贵的男人，他就是我的一切了。我以为……你会明白的，是吗？」
　　幽月转过身去，看见了寒静思依然木人石心的一张脸，也呆了。
　　海睿活泼好动而世故，冷使天生冷漠，真的不太相配；可是，这样一看，却是天生一对的绝配。为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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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睿终于明白为何当天幽月会对她说，她「能够放开心怀面对落月星的时间，也大概只有为雪焰解封之前」。
　　到达落月星的第五天，侍卫前来传召她，说圣物的解封仪式开始了。
　　是时候了！偷来的幸福，始终有限期。踏着沉重的脚步，海睿拒绝了侍卫护送她到神殿的好意，独自一人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座代表着神圣不可冒犯的大殿。
　　整个仪式简洁而严肃，海睿需要做的只是贡献出一滴血。爱神阿加斯分别收集起她和静思二人的血，混在一起，挥洒在圣物之上。只见那长年不灭的火焰渐渐变小、变小……终至消失。像是约定要同生共死一般，火灭了，雪也没有独存，利用火焰消失前的最后的热力，把自己溶成了水，不再有独立的形体……
　　牺牲了火与雪，溶掉的雪水浮现了一颗红色的晶石。阿加斯抬手让晶石浮在半空中，然后，那圣物突然射出一道血般的红光，并且慢慢延伸开去，好象要把整个世界吞噬一般——
　　最后，那片火光像布幕般向殿上的五行宫咒飘了过去，在剎那间把以血玉雕成的神令紧紧包裹住，与神令融为一体。
　　红光散去，殿内回复了平日的祥和。真的，真的像是甚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是，那流淌在冰玉上的雪水，却见证着一切都是真实的。
　　雪焰解封并消失了，她的作用到此为此，她必须离开落月星了，也离开静思——
　　海睿唇边不自觉地勾出了一抹冷笑。幽月看着，不禁打了个冷颤。那朵笑花——竟是与冷使相似得如此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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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月终于在期限之前到了莫愁山庄。
　　她要走了，再也无法管冷使和海睿的事。但她总觉得自己对这段若即若离的感情有些责任。因为，今天这个局面，是由她母后玩出来的。
　　向侍卫追问后，才知道冷使大人从昨天起就跑到圣楼去发呆。幽月又急忙往圣楼冲去，弄得侍卫们人心惶惶。不过，幽月没空去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得争取时间。必要时，她还要找落月来帮帮忙呢！
　　「冷使，我，幽月，以五行宫公主之尊问你最后一句：你是否真要将海睿送走？」
　　静思没有回答。一直以来，说过一次的话，他不会在任何情况下重复。他认为幽月只是白费力气。不过，她连「公主」的身份都给抬出来了，他不能不作响应的。
　　「公主，自重。冷使……」「无心无情！」
　　幽月气愤地截断寒静思的话。
　　「冷使！回头是岸！一直以来，你都只是在自欺欺人。无心无情？人非草木，只要是人，就必定有心、有情！你硬说自己无心无情，到最后，只会伤了自己，伤了别人。你给海睿的痛苦还不够吗？你知道她跟随你回来，需要多大的勇气？她只是一个地球人类，你把她带回来，要她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她能够承受已经是厉害了！她为你，付出到让自己一无所有的地步。你还想她怎样？有缘无分？单凭这四个字，就足以判处她的死刑了吗？这次，就连我母后也没有说那四个字是『天命』！冷使，你亲眼看过我父母的悲剧。那么，你更应该明白，相遇是缘分，相爱是造化，相守是奢求！现在，我母后说，你有选择的权利！为何你不愿尝试？」
　　寒静思笑了，笑得很冷、很冷，是幽月从未真正见过的绝对零度。
　　「你说，相遇是缘分，相爱是造化，相守是奢求。那么，你就该明白：只要是人，就必定在命运控制之下。银烟救裴飞、裴飞娶银烟、银烟杀裴飞，这就是命，是银烟和裴飞的命。裴飞注定挑起魔、冥和落月星三界大战，注定成为千古罪人。银烟杀裴飞，改变命运，所以她长生不老，必须为落月星奉献她的一切。现在，你认为我该改变命运？命运改变了的代价，非你我所能承担。」
　　寒静思摇摇头，为无辜的海睿心疼。「幽月公主，你太天真。」
　　天真？幽月呆了。天真？或许！从小，她是落月星上下疼宠的五行宫公主。各族人民谁不疼她宠她来着？她是身份尊贵的公主！母后为保落月星平静，不惜杀夫，人民对母后的尊敬也不知不觉地转移到她身上。就算偷溜出宫，跑到一些落后的部族去流浪，身边也总是有个陪她一起逃家的土王族大王子冉思尘。她何曾真正面对过任何考验？不，她根本没有那个机会。她的身份太奇特了，没有一个人不把她当宝贝。她身上有魔界和落月星的血统，代表着三界和平。
　　反观冷使呢？他身为护令使者之首，虽然不算身负重任，但「冷使」的地位，让他对有关落月星的一切都责无旁贷。母后曾说过，他们这班被称为「神类」的五行宫人一旦改变命运，报应都将会落在落月星无辜的人民身上。可是，他们的责任正是守护落月星；若他们让落月星遭到天遣，无论在任何不得已的情况下，都必成为人人得以诸之的罪人。
　　而，问题就出在这里了。如果冷使和海睿共偕连理，是否属于「改变命运」？落月星人上下一致信服的「命运」，又到底身在何方？
　　是的，正如冷使所说，她的确是太天真。未历其境，又岂能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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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月愣愣地飘进圣殿。
　　「唉，是谁惹着咱们五行宫的幽月公主了？」落月明知故问。
　　幽月回过神来，却是叹息连连。
　　「二表哥，我不明白。冷使和海睿是那么的相配，为何命运之神要以『无心无情』和『有缘无分』这八个字，把他们分离开来呢？海睿是那么特别的一个女孩，她该得到幸福的。」
　　落月轻笑：「傻孩子，这个世界，没有人是『应该』得到幸福的。幽月，你忘了冥王的名句了吗？幸福，是要由自己争取回来的。当事人无心，旁人又能做些甚么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而每个人的命运都是有所关连的。所谓的命运之神，只是宇宙中自然而然地存在的一条公平的定律。不只我们这些生命有尽的人呢！就算是你母后，也受这条公式牵制。」
　　「没有例外吗？」幽月越想越灰心，声音不禁有点可怜兮兮。
　　落月微笑着沉思了一会，然后再度抬眼看着幽月：
　　「有的。而且，如果有人能跳脱于命运的控制之外，那么，这个人必是你大表哥——也就是早已跑到地球去的望月。」
　　幽月突然眼睛发亮地盯着落月。
　　落月奇怪地研究着幽月前后判若两人的表情，小小心心地回想自己的话……呀！望月！
　　老天爷！幽月这丫头不会是把念头动到望月身上去吧？这可不是说笑的呢！落月脸色一正，本来和善的脸也成了十足的严厉。
　　「幽月，不可以乱打主意！你明知道的，不是吗？你若敢去搔扰望月，表哥敢肯定，你母后必定会先剥了你的皮再跟你的尸首算帐。」
　　幽月的喜悦又垮了，眼中隐约闪着反叛的光芒。
　　「为甚么呢？你不是说，大表哥是『例外』吗？既然他有能力帮忙，为何不行呢？而且以大表哥的性格，他不会袖手旁观的。」
　　落月无奈地叹口气，只好努力找着理由说服这个表妹。
　　「幽月，你不明白吗？望月和你母后的命体太相似了，一山不能藏二虎，所以他选择隐居避世。而且，他的能力太可怕了。你知道，他是唯一一个足以与命运抗衡的人。太强的能力，让人负担也太重。」
　　「表哥……」
　　「总之，」落月挥了挥手，「你就别再说了。望月那边，你死心吧！要救，你母后自会出手，还用得着望月插手吗？只怕命运不容，反而连累了你大表哥呢！」
　　幽月摇摇头，也只好退了出去。
　　命运不容？如果连超脱于世外的大表哥也没有办法，命运两个字，真是没有人能与之对抗？那么，人活着，又有何意义？幽月明白，落月也不知道大表哥的能力可以去到哪个地步。他说这些，也不过只是想说服她放弃去地球「搔扰」大表哥的念头罢了。
　　可是，幽月知道这样的警告已是落月的最后通牒。再多说，他可就真的要生气了。这就是他们兄弟的奇怪之处了。望月清心寡欲，只愿无欲无求的在世外生存。而落月，却是把望月当作崇拜的对象，从来不曾勉强过望月甚么，一直极力维护望月那宁静的世界，不让他受任何烦扰。
　　所以，如果二表哥不赞成，她是不可能去找大表哥的。
　　可是，那可怜的海睿又要如何是好？就这样，任由冷使把她丢回地球，喝下遗忘河的河水、转世为另一个人，永远不再记得冷使和落月星的一切？
　　不！海睿可以因为那「孟婆汤」忘掉前尘，但冷使不可以！他生命中所经历的每一件事，都将会永远伴着他，到命运决定让他消失为止。这样长久的疼，叫冷使怎么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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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冥界
　　寒静思以黑水晶禁锢了海睿的灵魂，直奔冥王殿。
　　在大殿门外，第一个出现拦截的是护灵使者艾斯。
　　「冷使，三思。」
　　静思是明白他的好意的。以他冷使的修为及地位，就算他硬把海睿劫到落月星去，没有半个人敢管，也管不着。就连「疯」名遍天下的阿加斯也不敢招惹他，不是吗？
　　过不了的一关，反而是他自己。那个誓言，才是唯一的原因。从他收下灭天剑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必须放弃一切。守护五行宫和落月星，从来就是他的使命。
　　起过艾斯，寒静思直接往殿内走去。
　　如所有人所料，冥王早就在里面等着他了。静思把黑水晶射向冥王：
　　「让她回到陌生的海睿。」他转身往门外离去。
　　「冷使。」
　　静思可以不管的，反正没人阻得了他！可是，他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为甚么要停呢？静思问着自己。是否……是否连他自己也舍不得离开？
　　「听我说，冷使。你一定会后悔。我曾说过，幸福是要自己争取的。别放弃海睿。我仁至义尽，你自己斟酌吧！」
　　冥王乘静思沉默之际，暗暗把海睿放了出来。
　　海睿飘浮在半空中，却也没有接近寒静思。她只是静静的、静静的盯着他，彷佛要把他的影像深刻在自己脑海中一样。
　　再也没有时间了，她知道。静思对她有情，却永远把那个承诺放在第一位。他会挣扎、他会痛苦，但是，他最终的选择，必定是远离她。他是一个那么倔强的人，不会容许自己做出超出自己预计范围的事。
　　「静思，我不会逼你。」海睿苦笑，引得寒静思终于回过头来看着她。
　　「我不会逼你。从我知道你的身份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明白，我与你之间，是永远不可能有个好结果的。你常说我是个精明的商人，那么，我是不会做任何对自己有害的事的。我依然爱你，而且从来不悔，到此刻仍然是。既然爱你，那么你就该明白，我不愿你为我牺牲些甚么。不平等的爱是很难相守的，我宁愿让一切从新来过。」
　　寒静思仔细地研究着她的神情，瞬间明白了。她的话是真的！
　　他翻掌用隔空取物把一把剑拿来。
　　「给你。」
　　海睿不明白他的用意，所以也没有伸手接过。
　　「这是灭天剑的仿造品。」
　　海睿接下剑，带着一个疲倦的微笑，回到那颗黑水晶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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