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梨

　　1.
　　程昱自从得知儿子被人贩子抓走后，整天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脑袋不停地往门上撞，一双眸子盯着巷头发呆！她不想吃饭，更不敢睡觉，因为一睡觉就会看到儿子那惊恐的眼神，然后被噩梦惊醒！
　　梦中的儿子躺在阴暗潮湿的小房间里，他穿着单薄的衣裳，手脚都被绑上绳子。干涩的嘴唇不停地蠕动着，似乎在叫着“妈妈！”
　　程昱站在一旁，她大声地呼叫儿子，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于是她想走到儿子的身旁，自己的双腿却那么无力，好像是深深的陷入沼泽地。
　　她只能看着儿子无助的眼神，那眼神充满绝望，仿佛这个世界就不存在光明！
　　等她醒来后，全身都被汗水浸湿。于是她又搬起小板凳坐在门前，痴痴地望着巷头！
　　向宇每天都会在天微微亮的时候被轻轻的撞门声惊醒，多年的习惯让他敏锐的从第一个撞门声便睁开眼睛，昱姨又在拿脑袋轻轻地撞门！于是他叫醒远叔，看着远叔把这个可怜的女人抱进里屋！
　　向宇躺在床上，平视着屋顶的天花板，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来到这个城市快一个月了，远叔告诉自己，叫他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远叔是个善良的人，他收留了自己，自己终于可以不用再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他可以安安稳稳的睡上一觉，以前的他不敢深深地陷入睡眠，因为深夜里会突然出现“猫”和“老鼠”！他不敢享受片刻的安逸，每晚希冀着黑夜赶快结束，渴望黎明的到来。
　　有时候他宁愿不睡，就那样仰起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
　　同一片天空下，大家的故事各不相同，命运也千差万别！
　　初来的那天，远叔告诉自己不要把晓峰被老鼠偷走的事情告诉昱姨！昱姨问到她的儿子时，远叔的回答支支吾吾的！这个男人明显并不擅长撒谎！
　　他不相信晓峰被别人收留走，于是程昱每天都会不停地追问。
　　当你撒下谎言的时候，就会用一个新的谎言去圆，于是谎言会无休止的进行下去，对于善于撒谎的人乐此不疲。对于不善于撒谎的人，举步维艰。
　　远叔明显是第二者，那天昱姨告诉远叔，晓峰是她的儿子，无论儿子是生是死，她这个当妈妈的都有权知道！
　　于是远叔红着双眼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昱姨！
　　自那之后！昱姨的精神便是变得越来越恍惚！
　　有一次，他们吃完饭后，昱姨就收拾起了碗筷，她把碗筷放进洗碗盆开始洗碗，远叔则带着自己去照顾小城城南的生意！
　　等他们回来后，昱姨依然在那里洗碗，她的手冻的红的发紫，她告诉远叔说她看见了晓峰......
　　没过几天住在二楼的小默琳儿的妈妈就去世了，接着小默琳儿也跟着她戴眼镜的爸爸离开了这条巷子！
　　住在隔壁的胖子刘奇经常会过来询问他们在外流浪发生的事情。当听到晓峰为了保护小默琳儿被老鼠抓走时，他的双眼变得通红，一双拳头紧紧地捏在一起，然后又缓缓地松开。
　　胖子刘奇回到自己的房间紧紧地关上房门！
　　......
　　这个冬天的雪下的特别大，整个小城白皑皑一片！
　　向宇看着这漫天纷飞的白雪！它们从虚无中诞生，带着寒意从天空飘下，它们琢磨不定，似天使！似恶魔！它们的到来会让人欢乐，也会让人悲伤，更会让人致命！
　　向宇伸出手接过一片雪，雪在他手中融化，从指缝流下！他有好几年不曾这样接过它！
　　那年，那个城市也是下着这样大的雪！他衣不蔽体，光着冻得通红的膀子从老鼠窝里逃出来！
　　他宁愿冻死在外面，也不想待在那肮脏的老鼠窝！那个地方放满了屠刀，满地都是褐红色的新鲜血液！
　　于是他逃了出来！在刺骨的寒风中拼命地奔跑，这风像刀子一样毫不留情的狠狠地劈在他的身上，捅进他的身体，他身上已是千疮百孔。可是他毫不在意！
　　他奔跑在街上看到头发花白，蜷缩在两个房子之间，缝隙里瑟瑟发抖的老人，老人双眼浑浊，她抱着肢体残缺，即将被冻死的小孩儿！
　　他不敢再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逃”，逃得越远越好！
　　他知道这是老鼠造下的罪恶！即使是这些人死了，这个世界也不会知道。他们会被老鼠偷偷的埋掉，无声无息！化作大地的养分，没有一块墓碑，仿佛他们从来不曾来到过这个世界！
　　人们也不会去纠结一条跟自己毫无瓜葛的生命！
　　老鼠们成堆扎在一起，他们背后有着庞大的集团，支持着血腥而肮脏的暴力活动。
　　他们无所顾忌。因为城市的猫正在进行着城市的“整容计划”，于是肥胖臃肿的猫闭着眼睛，好暇以昧！
　　其实猫也挺不容易的！
　　老虎经常来到它的地盘“检查市容。”这个城市太大了，清扫起来太费力，有些东西扫帚是扫不走的！猫可不想丢饭碗，为了应付老虎，于是给老鼠安插上职业，美其名曰：“城市清扫者！”
　　这些老鼠进行着有规律，有计划地犯罪活动！
　　于是街上穿着不堪，破坏市容的老人，小孩！一批批地被“送”走。
　　这真是一个两全其美的计划啊！猫只需要闭上眼，就将老虎蒙混过去。猫可以继续快乐的生活，说不定还会受到老虎表扬！老鼠也得到了利益，于是猫和老鼠成为了亲密无间的朋友！他们夜夜笙歌！手拉着手跳着舞，满脸洋溢着幸福！
　　向宇一直跑，直到全身冒出汗水。
　　最后他实在跑不动了，在这漫天雪花里跌跌撞撞地前行！最后，他躲进了一个楼梯角，蜷缩着身体，死死地盯住外面，对他而言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安全的地方！
　　安全？大概只有天堂才会有的东西吧。
　　在这样的季节里，散热明显要比保温要快！他的身躯开始瑟瑟发抖，牙齿哆嗦个不停！
　　这时一些孩子从楼梯跑下来，他们抓起一把雪，然后向天空扔出去，这雪是上天赐给他们的礼物，他们打雪仗，堆雪人，他们不停地在雪地打滚，他们肆无忌惮的闹着，笑着！却没有看到楼梯角那个盯着他们，和他们一般大的孩子！
　　这雪对他们来说是快乐玩耍的起点，对于那个楼梯角瑟瑟发抖的孩子，却是生命的终点！
　　2.
　　向宇很想冉晓峰和小默琳儿，他还清楚地记得，那天他对小男孩和小女孩说：我不会让你们出事的！
　　现在想起这句话，它包含了怎样的欺骗！
　　虽然他身经百战，已经尽可能小心翼翼的躲避老鼠，保护着弟弟妹妹，可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终究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向宇双眼湿润，他忘不了那晚晓峰祈求而热切的眼神，那眼神绚丽夺目，比天空的星辰还要亮上几分！
　　他没有亲人，只有一个弟弟和妹妹！妹妹被他爸爸带走了，生活总比在外面流浪强！可是他的弟弟却陷入了这世界最可怕的老鼠窝。
　　那里的代名词就是血和乱，向宇实在不敢想象晓峰会经受多么大的折磨！
　　......
　　几个月后的一天！昱姨依旧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张望着巷头，她的嘴里不停地呢喃着！
　　巷头开进一辆绿皮车，那个怪人回来了！他裹得严严实实，除了一张脸露在外面，其余的部分都深深地缩了进去。他向坐在门口的程昱浅笑，示意她过来，于是程昱起身，迈着无力的步子缓缓地走了过来。
　　怪人拉开车门，车里熟睡着一个小男孩，他枕着双手，蜷缩着双腿，在座椅上沉沉的睡去！
　　程昱空洞眼框里的那双眸子骤然变得明亮！她抱起孩子，将他卷在怀里，在原地转圈！并在这张仍然熟睡的小脸上不停地打“波”儿！
　　程昱抱着孩子眉开眼笑，她有好久不曾这么开心的笑过了，她美的真是如那三月的春风！
　　程昱把怪人招待进屋！
　　新年到来之际！怪人送给了她一个最珍贵的礼物！这份礼物将她破碎的心重新拼凑起来！这个新年不会有缺，仍然会是一个充满喜庆，欢乐的春节！
　　晚上，桌前坐了六个人，分别是冉远一家人，还有三楼的婆婆和住在隔壁的怪人！
　　怪人有些腼腆，他喝了一口冉远敬给他的酒，面色便是变得有些微红起来！
　　冉远询问他是怎么找到孩子的，怪人眯着眼回忆！
　　那一天他正开着他的绿皮火车去谈业务，他开的很慢，不曾想一个孩子突然跌跌撞撞的从一旁出来撞在他的车上！他被吓得不轻，急忙从车上下来查看，孩子竟然是晓峰。
　　那时孩子的双眼呆滞，只是愣愣的看着他，他呼叫着小孩的名字，可是孩子却一声不吭！于是他把孩子抱上车，送进医院。
　　医生说还好小孩没被车子撞上！
　　突然怪人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对冉远说：“远哥！医生说晓峰手上有很多针孔，应该是被注入了某种激素！你得带晓峰再次去医院看看！”
　　冉远一脸沉重，他也看到儿子手上有很多针孔，正准备明天去医院做个检查！
　　冉远再三的感谢怪人帮他们把儿子找回来，夫妻俩人分别向怪人敬了几杯酒！
　　当怪人已经有些意识不清的时候，冉远将怪人扶进屋内，打开灯！
　　这是冉远第一次到怪人的屋里，屋子很空，只有一张床和一面桌子，桌子上放着洗漱用的牙刷，牙膏，还有一个相框！
　　相框内穿着白色衣服的少年浅浅的微笑着！
　　冉远将怪人的鞋子脱下，给他盖上被子，最后看了看相框里的少年，便是走了出去！
　　半个小时后，婆婆悄悄地走进屋子，看着睡熟的怪人，她轻抚着相框内少年的脸庞，然后将照片从相框内抽出来，揣在怀中，然后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轻轻地带上了房门！不忍惊醒这个可怜的孩子！走的时候在桌上留下一张字条。
　　第二天，怪人早早的就醒来了，他掀起被子，看到桌子上相框内的照片不见，他拿起那张字条，字条上的字扭扭曲曲，却工工整整的排列在一起！
　　“孩子！阿姨从来没有怪过你！晖儿的事你也不用自责，就算帮晖儿尽孝。整整十年！也够了！”
　　“照片阿姨拿走了。你还年轻！出去，忘记这个地方！阿姨每日会为你祈福！祝安好！”
　　怪人将字条看完揣进衣服的口袋里！他仔细的打量着这个房间！
　　他在这里待了十年！每个月都会往返在这个城市和另一个城市之间！他对楼上的老人怀着深深地愧疚，于是每个月都会回来看看老人！
　　他要照顾老人，帮徐晖为母亲养老送终，这是他欠他的！
　　他轻轻地关上门，开着那辆绿皮车从巷头驶离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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