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梨

　　1.
　　一辆破旧的客车在狭长的谷地上颠簸着，这辆车的油漆几乎已经全部脱落，车皮上布满了铁锈，整个车身就像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左晃晃，右晃晃。冉晓峰坐在靠着窗边的位置，他头昏昏的，听着客车发动机的声音感觉又似一头患有肺炎的老牛不时的喘着粗气。
　　冉晓峰也不知道坐了有多久，他只是看着外边不断倒退的岩壁，湖水，树枝.....和前方陌生的未知地。
　　这条路太漫长，漫长的他都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山坡，树木，湖水都早已不见。天却还是一样的蓝，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不过两百米的巷子，巷子幽长而深邃。一边还有一个长方形的花坛，栽种着冉晓峰不知道的植被。
　　看着这个不过两百多米的巷子，冉晓峰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侧头看了看身边的男子问：“爸，我们到家了吗？”
　　身边的男子早已是喜形于色，看着前方那个系着围裙，挥舞着双手的女子，答道：“到家了！我们到家了！”
　　这个男人是冉晓峰的父亲，他的脸很瘦，显得很精神，有着尖尖的鼻子，笔直的身躯。不抽烟，不喝酒，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每次见到他脸上都布满了笑容，他如石一样坚毅，又如牛一样勤劳，有他在，冉晓峰什么都不用怕。
　　顺着冉远的眼睛看过去，巷子的一角一个妇女系着围裙在朝父子俩不断地挥舞着双手。冉晓峰定睛一看，早已像一个嗷嗷待哺的小狼冲了过去，抱着妇女的双腿便不再松手丫子。程昱紧咬着嘴唇，双手抚摸着冉晓峰的小小脑袋，声音有些哽咽：“小家伙，长高不少啊！”
　　冉晓峰抬起小小的头颅，一双白嫩的小手仍然紧紧地环抱着女子的大腿。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洁净无邪，挂着天真烂漫的笑容看着上方这个美丽的却又被晒得有些微黑的女人。
　　这个被叫做妈妈的女人长得好漂亮，眼眸就像乡间里的湖水一样清澈，秀发如乡间的柳条般飘在这湿润的空气里，她的手就像乡间的风一样柔软。冉晓峰想起妈妈曾在田野上背着她拾草，他哭着要下来抓螃蟹的时候，心里美滋滋的。
　　这个女人漂亮的眼睛里面起了一层层水雾，嘴唇有些哆嗦，“我们家晓峰怎么变得这么瘦了......”一边说着一边抚摸着那小小的脑袋，心里微微有些心疼，心想着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这时冉远也是小跑了过来，激动的抱着面前的两人。一家三人，其乐融融......
　　冉远将一些行李向屋子收拾去，冉晓峰却一直不愿松开双手。
　　那一年，天蓝蓝的，白白的云像浮在水面一样，巷子上方的几条电线，把白白的云切成了白水豆腐。巷头懒洋洋的趴着一只黄狗，一边享受着温暖而又不炽热的阳光，一边努力的嗅着空气中的芳香，身边则是一只更小的小黄狗正在努力的朝它身上蹭，不时的嗅着空气中淡淡的香气，这香气是从后边的山上飘下来的，带着樱花的味道，杜鹃花的味道..........或许是前几天的雨，这阵香温热而潮湿。
　　阳光亲密的亲吻着大地，不放过一个角落。地上的光影一寸一寸被慢慢拉长，一边小门的位置阳光却好像跑的格外的快，从门缝拉长，就像一跟射线，不过这射线又是极为缓慢，阳光下的灰尘犹如童话故事里的小精灵，在空中调皮的唱着，跳着，捣蛋着......小门缝里露出如小兔子的两粒黑晶晶的小眼珠儿，小眼珠儿便像树娅上的小雀儿一样盯着冉晓峰。程昱看见门缝里的小眼珠儿，便知道了是谁，于是勾着小手指，调笑着说“这是谁啊？这不是我们家小墨琳儿吗到阿姨这里来！”
　　冉晓峰松开双手，扭头也是顺着门缝，向着射线看去，小眼珠儿溜溜的转着，一只手却还紧紧抱着程昱的大腿。
　　“来看看，我们的小墨琳儿是不是害羞了”程昱顽皮的向着小缝儿眨着眼睛。
　　良久，“吱..呀...吱....呀....”的一声，小缝才将这张小脸完整的映了出来。阳光也在这张干净，可爱的脸蛋儿上跳着舞。小女孩长得极为清秀，穿着粉色的衣服，衣脚有些黑色的污渍，微微梳着两个羊角辫，向两边散开。他两手拄着小门，直溜溜的盯着冉晓峰，带着羞涩和怯意。当看到冉晓峰和她对视时，又羞涩的让小门挡住半边小脸，怯生生的用一只小眼睛盯着冉晓峰。冉晓峰也是半个身子缩到程昱屁股后面，一双小眼珠儿咕噜咕噜的乱转。
　　“你是大孩子，还害羞，”
　　程昱将藏在身后扭扭捏捏的冉晓峰拉了出来，一边朝门缝里的小墨琳儿招手，示意她出来。
　　冉晓峰就这样白净的站在阳光下，小眼果儿向着门缝里的黑晶晶盯着。
　　小女孩羞涩的迈着小步子，从小门里拾了出来，看了眼程昱，带着甜孺的声音叫道：“昱姨！”小眼睛扑闪扑闪的，却又向着冉晓峰瞧去。
　　这时，一边的小门已经全开，一个打扮的极美丽的女子，迈着优美的小步子，像是踩着乐章走了出来。这个女子画着淡淡的眼线，铺着淡淡的妆，一看就是小城市里女人，身上带着淡淡的香水气味。她看着这个有着一头稀疏头发的小男孩，胸前的红绳上系着一个小小的瓶子，小瓶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女子笑盈盈的走近道：“想必眼前这个帅帅的小伙就是我们家晓峰了！”说完便是将冉晓峰抱了起来。冉晓峰只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这香味也是挺好闻的。
　　程昱微笑的看着这个比她小几岁的女人，说：“晓峰，快叫江姨！”冉晓峰脆生生朝着眼前的女人叫了一声，江姨。小眼珠儿也是停在了地面上小女孩儿的身上。
　　江姨把冉晓峰抱了下来，看着这个小孩儿是越看越喜欢。拉着小墨琳儿的小手。说：“小墨琳儿，从今天起，你就有一个哥哥了，快叫哥哥！”
　　这次是小墨琳儿抓着江姨的大腿，藏在江姨屁股后面，露出小半个脸儿，盯着眼前这个比她大了一岁多的小男孩儿，轻轻呼唤着：“小哥哥！”
　　山上的花依旧炽热炽热的开着，花香在整个小城市上方弥漫，小鸟一撮撮的停在空中的五线谱上，它们或许是累了，看着像小黄狗一样慵懒，偶尔看向下方那条深邃的巷子！
　　巷子的人们也顾不得享受这美妙的一切，它们早出晚归，很早的时候，随着外面“嘟...嘟...嘟”的大客车喇叭声，开始起床，接着便是一阵锅碗瓢盆的声音。
　　巷子尾端有一个三层略显得有些破旧的房屋，一楼的左边住着冉远一家人，他们是从乡间搬过来的，那个地方每到梨花盛开的时节，梨树枝头便一丛丛，一簇簇，满眼都是雪白雪白的梨花，嫩黄色的芽儿，紫红粉嫩的花蕊，绿茸茸的花萼拖着银星点点的花蕾，走进梨树林，看着洋洋洒洒的雪花，一不小心便白了头。
　　一楼的右边则住着一个怪人，冉晓峰很少看到他，他来的匆匆，去的也匆匆，一出门一般两个月才会回来一次，冉晓峰对他只之甚少，恐怕整个小巷谁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二楼则是住着江姨，独自一人带着他的小墨琳儿，他的男人谁也没见过，她也从来不提，人们也不问。
　　三楼住着一个婆婆，神神叨叨的，每天嘴里咕哝着不停！独自养着他那条大黄狗和小黄狗，平日游荡在城市的各个大街小巷，靠捡垃圾为生，每到月底便去收一收房租，闲时就搬出个小凳，坐在三楼的平台上晒晒太阳。
　　她很喜欢小孩儿，可小巷里的小孩却见了她就跑，就像冉晓峰害怕乡间的张寡妇一样。张寡妇每次见到她，都会笑嘻嘻的搂着裤腰带，把他抓起来，然后疯狂的在他的小脸上打波儿。她是一个疯女人，据乡里人们说，她的儿子死后她就这样了，最后男人也丢下她跑了。
　　冉晓峰是6岁那年到的这个小城市，来的时候正是春天，是人们跨过两千年的第一个春天。泥土是香的，围绕着小城的河水也还是很清澈，天空也是湛蓝湛蓝的。他结交的第一个朋友便是5岁的云墨琳和巷子头那只毛茸茸的小黄狗。并为这只小黄狗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小虎。
　　从此巷子里便经常多了两个小孩的身影，男孩在前面奔跑，女孩跟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急促的喊着：“小哥哥！小哥哥！你等等我啊！”身后还跟着一条扭着屁股的小黄狗。
　　故事便是从这条巷子开始，它承载了巷子里所有小孩的记忆。
　　十几年后，巷子早已物是人非，该走的人走了，该留的人也未留下，只剩下那栋更加破旧的小楼，和弥漫在巷子里温热而潮湿的香味！
　　2.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小哥哥，小墨琳儿喜欢得不得了。因为他总算可以不逗花坛里的小蚂蚁了，也不用每天趴在二楼的窗台一个人看天上慢慢飘过的白云！或是看着天空偶尔飞过的一只小鸟，不停地在天空盘旋。
　　“咚...咚...咚...”二楼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紧接着便听到一阵低压的声音：“小墨琳儿！小墨琳儿！快出来，我们到小山上去玩！”
　　听到敲门声，小墨琳儿顾不得穿鞋，踩着小步子，蹑手蹑脚的小跑到门前，踮起小脚，旋转着门把手，轻轻把门推开。
　　“吱...呀....”门被打开了，小小的脑袋探了出来，墨琳儿伸出一根手指头，紧挨着嘴唇，并往回看了一眼说：“嘘！....小哥哥，我妈妈在睡午觉！你等等我！......”说完便蹑手蹑脚的去找鞋子去了。
　　整栋楼最大的房间便是二楼，里面有两个厅房，三个卧室，房子装修的很漂亮。不像冉晓峰家，只有两个大点的房间。左侧是冉远和程昱的房间，右侧便是冉晓峰的小床，前面留了五个平方，便是厨房，至于厕所则是两家人公用的，虽然那个怪叔叔，冉晓峰基本没看到过。
　　冉晓峰使劲的向着里面的卧室瞅去，还能听到江姨匀称的呼吸声！
　　在冉晓峰脑海中，这个美丽的江姨似乎经常睡觉，偶尔出来晒晒太阳，只是每个月会出去几天，等回来的时候便多了一份倦意。而这几天，江姨便会将小墨琳儿寄托在冉晓峰家里。所以小墨琳儿看见程昱都会用甜孺的声音亲切地叫一声昱姨。
　　冉晓峰和墨琳儿爬上后面的小山，看着下方这个安静的巷子，小虎依然躺在大黄狗身边朝它蹭来蹭去，巷子外的公路上车水马龙，公路一旁开着小吃店，小酒家，小零食摊儿...
　　小墨琳儿伸出嫩嫩的手指头，指向公路一旁：“小哥哥，我给你说，那儿有个冰激凌，特别好吃，可是好贵的，很大的那种！”
　　“冰激凌什么东西？”
　　“就是很好吃的，凉凉的！还有奶油捏”
　　冉晓峰皱皱眉头，“是雪糕吗？我们乡里也有，只不过没有奶油，光秃秃的！奶油是什么？”
　　“就是很好吃的！”小墨琳儿撇过头，看着什么都不懂的小哥哥，眨着大眼睛问道：“小哥哥，你没吃过奶油吗？
　　冉晓峰思索一阵，说：“没有”
　　冉晓峰拉着小墨琳儿的手，走在山涧里，山涧里有的是好玩的东西，桑树枝上有着忽明忽暗的鸟窝，从上流下的小河流里搬开石头就能见到的螃蟹，冉晓峰就捉了，然后把钳子拔了给小墨琳儿玩。小墨琳儿从来没见过这东西，在冉晓峰还没有到这里之前，她最多就是呆在花坛里看着忙碌的小蚂蚁罢了，江姨可不放心让她到这危险的山上去，她也不敢，只是偶尔向着山上瞧去。只不过冉晓峰到了这个小巷子，就会经常带着小墨琳儿偷偷的爬上山。对于冉晓峰而言，这一切的一切和乡里并无两样，只不过没有那茂密的梨树林，身边多了一个甜甜的小丫头。
　　冉晓峰的到来，小墨琳儿的性子也变得野了，整天随着冉晓峰疯跑，等到了天黑好久才回家。江姨就会在门口不断地向外张望。
　　天渐渐的黑了，两个小孩才乐呵呵的跑下山。小虎早已摇着小尾巴，向他们跑过去了。小墨琳儿藏在冉晓峰身后，抓着他的衣角，慢慢露出扎着辫子的小脑袋，看着面前这个带着怒意的女人，轻唤了一声：“妈妈，我回来了！”冉晓峰也是摸摸小脑袋，脸红耳赤的低呼一声：“江姨！”
　　江姨看着面前的两个小孩儿，轻叹口气，便是拉着小墨琳儿上了楼。
　　小墨琳儿跟在江姨屁股后面，即将上楼的时候，瞅向冉晓峰，摇摇手，甜甜的叫了一声！
　　“小哥哥！”
　　说完就消失在了冉晓峰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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