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当路

　　马当路是上海最饱尝了人间冷暖的一条路。
　　用韩愈当年的话来说，叫做“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
　　用张爱玲的观念来看，是“穷的时候去见亲戚，亲戚碰巧都出门了；等到一不小心富起来了，没邀请过的亲戚可都来拜访了。”
　　守了淮海路这条富亲戚眼红了许多年的马当路，终于也迎来了自己的春天。
　　石库门一改造，新天地一成立，俨然一个都市新闹处就折腾出来了。有品位，有性格，够酷，够in。淮海路，你就等着眼红吧！
　　可不，虹眼红死了。明明前天谈好的价格，对方还一再上门央求她务必要把淮海路上的那个门面租给他而不租给那个竞争者，可今天，等着签合同却等不来人影了。一打听，原来老板临时改主意，听说马当路上出了个新天地，把饭店盖到那里去了。等虹回头再给那个竞争者打电话，主动提出降低租价时，对方懒洋洋爱理不理的声音让她气得一把挂掉了电话。
　　她决定，亲自到那个新天地去看看，究竟是个什么好去处。
　　果然胜境。若真有花样的年华，这花该也就醉了；若真有万般风情，这风该也就停住脚不走了；若心真能流浪，这里就该是出发的地方了。
　　浅浅的酒，浅浅的笑，浅浅的音乐，浅浅的问候：“和我们一起打牌好吗？”
　　她循着来者的手指望去，一桌二个男生，都是很干净的穿着风格，而眼前这个女生，活泼地恰到好处。招人喜欢的组合，她决定去坐坐。
　　结果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她简直就是上天安排好了来与他们三个组成一伙的。打牌已经不是主题，斗嘴倒成了她加入的目的。看着她和风起劲的说来唱去，镜和漆只是在边上凑热闹似得看着，陪着笑。基本上，一个下午成了他们两人的口才表演会。直到最后曲终人散，看着风亲昵地勾着镜转身离去，她才读出了镜的不耐烦和迫不及待。心里咯噔一下，转而又想，根本就是一次性的朋友，随他们去，反正自己没什么好担心的。
　　说是这么说，第二天，鬼使神差地还是坐到了老位子上。没有等到他们。
　　又是黄昏了，服务生不知道第几次上来给她添茶，她才下了决心，起身离座。快到家门口了，了悟地对自己笑笑，“也是，镜怎么还会放风过来呢。自己根本就是在自做多情。诶，大概有多久没有这样动心了……有缘无分，根本……”猛一抬头，风居然就站在自己的家门口。
　　“你！”
　　“是你！”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还想问你呢，怎么会站在我家门口？”
　　“你家？你是说，这个门面是你的？”
　　“那当然拉！本来都租出去的，可别人临时变了卦，所以现在还空着。”
　　“这么巧？我就是那个变卦的人。”
　　她看了他一眼，把他让进屋子。
　　“本来这事是让镜帮我谈的。后来才听说她临时爽了你的约，很抱歉，所以才过来看一看，想当面对屋主说声道歉。没想到……这世界真的是太小了！”他拿过她递来的茶，娓娓道来。
　　“你女朋友是过分了一点，”她笑着，心里有点想故意和他为难，不过最终这个念头还是一闪而过，被不着痕迹的抚平了。“不过我也习惯了，总会碰到过这种人。做生意么，总要一个愿卖，一个愿买啊。”
　　“哦不！她不是我的女朋友，你不要误会了。”他抢着辩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她的确有不对的地方，所以我才上门来道歉。”
　　“不打不相识嘛。”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接下来，她有些沮丧。这男人还真差劲，无论对女友有多少抱怨，总不至于当着另一个女人的面，就这样说起来吧。说她不好，他就很有面子吗？！这种男人……
　　她忽然间意兴阑珊的样子，许是累了吧。那他也就不打扰了，于是起身告辞。

　　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去过马当路，守着自己的淮海路，一直等到过了月余，终于等来了个打算租门面的主。
　　价格谈拢，合同签好，对方倒是颇为爽快，马上就动工装修，择吉日开张了。
　　她懒得凑这个热闹，一早就躲在背街小巷的房子里，数着钱。
　　忽然手机就来了短消息：“东家，下来喝杯开张喜酒吧。”
　　“谢了，我忙，你们自己张罗着吧。恭喜啊。”她懒得应付。
　　“怎么，你不愿意再和我们一起打牌了？”短消息还是不放过她。
　　她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是他！怎么可能，前两天来接洽的，明明是另一个不认识的男的。这怎么办？是去还是不去？
　　来回在屋里走了一会，她忽然又停下，哑然失笑。自己这是怎么了，又没做什么亏心的事，又和他没多大的瓜葛，怕什么怕！
　　等到下得楼来，一行三人已经在楼下恭候着了，还有那个来签房租合同的云。风和漆一如既往地热情，仿佛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般。只有镜，熟捻的应对中，有着份不易察觉的客气。
　　那是意料中的事，虹根本懒得理睬。或许她是个有点自私的小女人，但那样活多么轻松，又有什么不对。所以，她冷漠，她要比她还要冷漠，让她知道，她根本不在乎她的态度。果然，镜有点挂不住了。两个女人的暗中较量，都是那么细腻的情绪，旁边三个大男人，根本无从察觉。
　　本来是若有若无的感情，言来语去了一番之后，竟然越来越起了摩擦，以至于那个下午以后，虹决心要把风抢过来，反正，那个男人，自己还有着点喜欢。

　　嫉妒是一种毒药，但必须拿自己当药引子。镜当然比虹多了解风，也当然比她知道更多关于风的事。所以，只要她不惜拿自己赔进去，她就有把握赢。
　　她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做了。这一切，虹虽然无从得知，但终究凭借着女人敏感的天性，也感觉到了一些，所以，暗地里也铆足了劲。
　　这样一来，无非就是便宜了风。他好象多少也感觉到了一些，突然间有两个女人对自己大献殷勤，再笨的男人都会感应到，更何况，是风那么个聪明的人物呢。但他聪明就聪明在懂得装傻。那样，就不用急着表明态度了，大可以享受一下两个人的殷勤。虹首先看穿了这一点，所以，她决定将他一军。
　　慢慢地，她把重心转移到云的身上去。起先，大家都有点看不懂了，特别是亲身感受到殷勤的云，更是有点手忙脚乱的，总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风，好象抢了他的什么似的。倒是虹的一番开导，解了他的心结：“他对着我和镜，都没个选择，说明他两个都不在乎。我呢，就不再继续浪费青春拉，反正只是有点好感而已，又没投入真感情。觉得你有够好，就追你拉。”
　　她半玩笑半认真的样子，让他一阵心动，或许，真的可以开始一段不错的恋情了。
　　他当真了。
　　她欣赏他这种敢于“背叛”的勇敢，可是，别人就没那么欣赏了。
　　果然，镜约她下楼喝茶。
　　她知道她要问什么，但就是不开口，知道她终究会熬不住的。果然——
　　“你怎么会突然喜欢上云了？不是一直都——”
　　她打断了她，没让她把剩下的话说出来，只是淡淡地回答道：“我从来就没喜欢过谁，直到遇见云。也就是因为喜欢他，才知道，如果太在乎一样东西，就会太过于看重，把别的东西，都当作是一种威胁。呵呵，很傻，是吧？”
　　“恩，”镜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根本没察觉她话里的调侃。
　　她这里是搞定了，可云那里，就没那么简单了。毕竟，男人重面子甚于重感情。
　　云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看着街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对过的风和漆。他们是从小到大的好哥们，却也是从来也没有过的冷漠。
　　终于，还是漆打破了僵局：“云，恭喜你啊，有虹这么好个女孩子喜欢你。”
　　“是啊，她是个好女孩，所以，我没让她碰壁。”云第一次正眼看着风，竟看得他抬不起头来。
　　是啊，风有什么资格责问云。他自己没有选择，也就是选择了放弃，难道，他不要的，还不准别人要吗！
　　风噎住了。一个回合就这样毫无由来的开始并且毫无刺激地结束了。
　　三个人闷坐了一会，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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