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德·似是而非

　　72.
　　哈利看着眼前人无拘的笑容，不觉有些恍惚。重逢至今，他还是第一次从德拉科脸上看如此轻松的笑容。
　　德拉科曾经是个很喜欢笑的孩子，不是指马尔福标志性的假笑，而是发自内心的，或者洋洋得意、或者轻松恣意的笑。他那时就像是个被宠坏的孩子，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开心的、愤怒的、难过的，透明得就像是一张玻璃纸。
　　哈利曾经无数次地懊恼于斯莱特林的狡诈阴险，但还只有十一、二岁的德拉科其实并不具备这两种深层次的属性。虽然他那时确实娇纵任性招人烦，爱使坏还喜欢卖弄小聪明，在学院对骂的时候，他们也经常互丟“愚蠢自大”和“狡诈阴险”这两组成见颇深的形容词，可那时，德拉科确实算不上狡诈阴险。那时，他所有的坏主意都基本写在脸上，他那些使坏、嫁祸的小把戏之所以能成功，大部分得益于斯内普偏到脑门子上去了的心眼儿、小部分得益于他锲而不舍的努力和花样百出的创造力。所以，那时候的德拉科，是个很容易一眼看透的人。
　　就像是他第一次向哈利伸出手，他眼中那明晃晃的优越感，就像是一把刀一样扎进了哈利的心里。哈利承认是因为偏见使他错过了那次握手。但即便没有偏见，哈利也讨厌他表现出来的那种看不起人的势力劲儿。
　　德拉科儿时的经历可以说完全与哈利相反：有溺爱他的母亲、身居高位的父亲、一群习惯捧着他的玩伴，还有吃不完的糖果、光鲜时髦的衣服、最顶级的各类资源和极高的社会地位。可哈利那时候从来没羡慕过德拉科，虽然他渴望家庭的温暖，但在他心中完美家庭应该是韦斯莱家的样子：热闹、温暖，有些小烦恼，比如永远付不完的账单和永远无法保持整洁的起居室，但全家总会乐观地一起面对。虽然打打闹闹吵吵嚷嚷，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鲜活生动并且真诚的。
　　而那个铂金发色的小少爷，他还带着婴儿肥的脸上绷着不怀好意的假笑，眼里的矜骄自傲满得都要溢出来了，说出来的话尖酸刻薄还没礼貌——哈利对德拉科最初的印象，其实很糟糕。曾经一度，哈利认为德拉科是一个比达力还要糟糕的坏小子。
　　可那个坏小子，当你了解他，就知道，他不过是个时时刻刻都想要搏存在感、想要自己的父亲夸奖自己的傻孩子罢了。
　　哈利那时候也只是个孩子。他不会过度解读当时两个人的关系。如今想来，两个人当初能走到一起，完全是源自内心最深处的孤独，那种仿佛无尽的冰原上只有你独自行走的时刻，你遇上的任何一个看起来无害的人都能成为带来慰藉的旅伴。而独自躲在天文塔上哭泣的德拉科，不正像是一个无害的旅人——一个既不会像赫敏一样对你说教、也不会像罗恩一样大惊小怪的，无害、也无关紧要的人。
　　哈利一向是个克制的人。
　　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克制着自己的愿望，甚至克制着自己的恐惧。并不是任何一个少年，在他十一岁的时候，被告知是救世主，还能泰然自处。哈利觉得自己也不能免俗。当救世主的光环带来无尽的麻烦时，他能做的就只有克制。在德思礼家的生活教会了他克制，所以他克制地对待自己的朋友，尽量不给他们带来麻烦，尽量不宣泄自己的情绪、不过多地表达自己的愿望，也不想将内心的恐惧透露给他们——毕竟格兰芬多以勇敢为荣。
　　他必须克制到小心翼翼地对待自己的朋友、同学、师长，他们对他而言，是新生活的全部，将他带离那个糟糕的家庭、狭窄的储物间和看不见光明的人生。
　　过分的克制，往往带来的是压抑。
　　还是个孩子的哈利总会找些方法来释放这种压抑，比如飞行扫帚，比如魁地奇。
　　所以，当他骑着释放压抑的扫帚飞到天文塔，看见了一个哭哭啼啼的无害、也无关紧要的小少爷后，之后发生的事情看起来就有些顺理成章。
　　只有在德拉科面前，哈利从不克制。德拉科是一个接受能力很强的人，无论是哈利的坏脾气或是偶尔的暴力以及对伏地魔的厌恨恐惧，他都能照单全收，虽然大部分时候会以牙还牙。只有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们谈起哈利婴儿时期拯救魔法世界的伟大事迹，说到伏地魔被反弹的魔法切成碎片时，德拉科咬着发颤的后槽牙说：“不管发生了什么，那肯定不是你想要的。”然后猝不及防地，德拉科给了哈利一个拥抱。
　　几乎所有人，在和哈利谈起当年的事情时，都会或多或少地评价一下莉莉爱的伟大，并表达一下难过同情或者安慰鼓励。哈利并不认为他们做的有什么不妥，可从未真正从中得到过安慰。
　　只有德拉科，他在听到伏地魔的名字时下意识地发着抖，连牙齿都在打战，哈利以为他几乎马上就要无法免俗地说出那句“不要说出那个名字”，可德拉科却给了他一个拥抱，说：“那肯定不是你想要的。”
　　母亲所表达的伟大、救世主的好名声，那确实不是他想要的。可几乎所有人都将这两样东西歌功颂德一样宣之于口。哈利不想承认，这些善意的话，听在他耳中从来没带来过一丝美好的情绪。
　　哈利永远记得那时德拉科的拥抱。他不知道德拉科是否记得那次对话，可德拉科那时说的那句话，是曾经无数次他被德拉科气得全身发抖恨得牙根发痒，却最终没有一拍两散的原因。
　　是的，他曾无数次地想和德拉科一拍两散。
　　也许是那个在天文塔上哭泣的小男孩和德拉科一贯被宠坏的混蛋样子实在太过令人印象深刻，哈利一直认为德拉科是一个很容易被看透的人。可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他，他根本没有自己认为的那样了解德拉科。他潜移默化地记住了德拉科全部的好，并习以为常，可下意识里，他还是将德拉科当做了一个无害且无关紧要的人。
　　只有失去，才最终让他明白，他所谓的无关紧要，实际上已经刻骨铭心。
　　当德拉科离开他，将他和他表里不一的内心世界一起抛弃在这个看似对救世主充满善意的世界中时，他蓦然发现，德拉科的存在对自己如此重要。
　　哈利一向是个克制的人。
　　是德拉科给了他机会，让他无需克制，坦然地面对自己的内心。
　　能够坦然面对内心的人，才能真正称得上勇敢。

　　“波特。我不知道麦克拉根有没有你想象得那么蠢，不过你现在的样子可是蠢透了。”德拉科用力甩脱了哈利的手，这成功将哈利从奔逸的回忆中唤回。
　　哈利有些哭笑不得地发现，德拉科已经很自然地将刚刚的笑容转化成了完美的假笑。
　　“虽然我这么说像是在邀功，不过你显然不了解麦克拉根。”哈利无奈地笑了笑：“你的家族律师还在同魔法部的繁文缛节作斗争。很庆幸，吐真剂的申请程序也是魔法部制定的。”
　　“作为一个遵纪守法的公民，”德拉科挑了一下眉梢，“我保证我对麦克拉根先生说的每一个字都发自内心。”
　　“但他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是被骂得无地自容的样子。”哈利揶揄道：“显然你对他并没有对我这么真诚。”
　　“这或许是因为他看起来并没有你这么讨厌。”德拉科冷笑着说道：“也许你有很多时间可以浪费用来说俏皮话，但是我必须得回去工作了。”
　　说着他绕过了哈利，向走廊的出口走了过去。当然，还没走出两三步，他就被哈利追上并再次抓住了手腕。
　　他用力试图再次甩脱哈利的手，却没有成功。
　　“你不动手就不会说话吗？”德拉科有些气急败坏地盯着哈利，而后者正用他那双绿眼睛表达着无辜。
　　“哦，你真是烦死了。”德拉科挫败地吸了口气。他的魔杖还被暂扣在物证科，显然他并不具备用无杖魔法将哈利·波特昏昏倒地的能力，于是只能恶狠狠地盯着哈利，心里将“疤头”、“巨怪”、“愚蠢的狮子”这些令人不怎么怀念的词汇念了个遍。
　　哈利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德拉科，斟酌了许久，直到德拉科眼中的不耐烦已经快要刺出来了，才更加小心地开口道：“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
　　哈利的态度，使得一股寒流连带着理智，在一瞬间窜到了德拉科的心底。
　　看着德拉科肃然的表情和眼底的寒意，哈利用手掌轻轻包住了德拉科骤然变冷的指尖，柔声说道：“我相信这只是庞弗雷院长的权宜之计。因为外面正流传着一些不好的谣言，你暂时被圣芒戈停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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