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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城外群山渐渐失了颜色,清晰的轮廓隐入黑暗中再难分辨。在傍晚才开始下的雨雾中,墨色被渲染的深浅不一。
冰鸾一手支着下巴,百般聊赖的半靠在木靠坐上看一点点暗淡下去的天色。他的身后,江南最居盛名的“逍遥居”正是一天最热闹的时候。一派酒香肉艳,连空气都被熏染的醉人了几分。人声鼎沸间夹杂着客人的嚷嚷,小厮的喊叫,风尘女的细声软语,还有杯盘交错的碰撞声,一切如此熟悉又陌生。
冰鸾打个哈欠,伸个懒腰,整个趴在了温润的木扶手上,用脸颊去感觉上等黄花梨的触感。还好他在的是整个酒楼最隐蔽的角楼,周围还有一层朦胧的细纱虚掩着。虽然嘈杂依旧,但在冰鸾看来却是两个世界。直身看了眼越来越密集的雨帘上,冰鸾一时玩心起,伸手越出栏台去感受深秋冰雨特有的寒意。雨密密的砸在他细嫩的手掌上,回溅起的水滴又飞落到他脸上,瞬间刺骨冷意传来,却引得他笑若幽兰。身后的吵闹声此起彼伏,他回眼望了望纱帐外晃来晃起的迷离人影,怎么看也分辨不出那些人的面目,总觉得那粉的也好,绿的也好,灰的也好,大概都是一样的东西。也是没多少意思的东西,每天看都腻了。想着,他的目光收回到木几上的一把七弦古琴。桐木上洒落的烛火光亮像要燃烧起来一样,可又黑的不带一丝杂色。凝眼望了又望冰鸾又笑了,回身伸手抚在那七根冰凉的丝弦上,用另一支空着的手支撑着身体他转向琴。
冰鸾双手抚弦,两手两开却没有一点想要弹奏的意思,他只是极慢的用手檫试过琴弦去感觉那丝弦在手掌滑过的丝丝刺痛感。他轻轻闭上双眼,隔绝灯红酒绿后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现有的记忆中,他在这座酒楼许久。每天以弹琴度日,没人要求他一定要那么做却也没人阻止。他一人一琴在这店中似乎也成了店的一部分,和精致的窗廊、复杂的雕饰融为了一体。但也只是存在于那里罢了,从来没有一个客人专为听他琴而来,他的琴只在人少的午夜与正午奏响过。老板是个普通和善的中年男人,他告诉冰鸾只他在这里弹琴便可,其他不用多想。冰鸾也不是一个多想的人,比如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而感觉没有丝毫熟悉的老板为何又要收留自己?这些他都从来不去多想的,他在意的是手中的一张琴,其他再无他物。
帘外的雨越发大了起来,店里的喧嚣声却开始一点点回落最后消失为一片静寂。冰鸾看见三三两两的小厮开始打扫一夜鱼龙舞过后的残碎,他应着外面敲落窗棂的雨声开始缓慢的拨动琴弦。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学会这些乐曲的,每次弦在手上时他总能信手捻来。那些从脑海中流淌出来的曲子如此熟悉又陌生,他知道怎么把它们化为音符倾注风中,却永远感觉不到那一高一低一直一转的曲子所代表的真正含义。冰鸾只是顺从着心里所想,一点点的拨弄着琴弦。
楼外不知何时起了风,卷的雨更急更乱的砸。琴声在这一片纷繁的雨声中显的微弱不堪,似乎一个不经意间就消失不见了。扫地的小厮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退了下去,只剩一值班的趴在柜台上睡的正熟。连烛火也只留了刚好能分辨物品的几盏,满室寂寥下是窗外无情的风雨和冰鸾婉转的曲子。
店门被“啪”的一声推了开来,冰鸾停下抚琴好奇的看向门口。一个黑色的身影带着浓重的雨味步了进来,步伐稳健矫捷。冰鸾在心底赞扬的一番,收了目光想看清楚那人的长像。可惜他直奔柜台而去,拍醒小厮要了酒菜。冰鸾有些失望的缩回了身体,目光又落在琴弦上,已无心思再弹。听见脚步声向着自己过来,他先一惊,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一直把自己隔绝的纱帘就被掀开了。
出现的是张让人过目就再难忘记的脸,冰鸾望着那张脸一点点的把他刻在脑海中。他总是忘记很多东西,他本都不在意,只是这次他很想记得。其实那也算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并因多日奔波而胡渣微冒。只是他的那两锋斜插入鬓的剑眉以及眉下那双细长犀利的眼眸,让看的人有如掉入无底深潭的感觉。黑色的外衣上沾染了不少雨露,却灭不掉他一身的狂傲之气。此刻他正一语不发的看着端坐琴前的冰鸾,眼眸中流转着冰鸾读不懂的情愫。
“有事?”冰鸾抿嘴一笑,轻声问道。
“没有。”男人摇摇头,转而也跟着笑言道:“只是一个人喝酒太寂寞了,可以陪我吗?”
冰鸾会意点点头,轻轻一挥手做个邀请的姿势示意男人坐自己对面。男人点头表示感谢一撩衣摆在冰鸾面前盘腿坐下,满脸笑如骄阳。
“你弹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琴,男人问道。
“随便弹着玩的,反正也没事情做。” 冰鸾淡淡说道,男人口气中的咄咄逼人让他有丝不快。
“哦~~~~”男人意味深长的感慨了一声,然后有转颜一笑说:“我叫楼晨语。”
冰鸾点点头,低头不再看男人,只用手指轻轻拨弄琴弦,不愿再开口吐一句话。
楼晨语见他这样也并未多言,安坐他对面细细打量起冰鸾来。此刻低着头的他有明月一般皎洁的面容,精细清秀的五官因昏暗的灯火显得迷离不清。记得刚才挑帘的瞬间,他聚目凝视眼中清亮如雪。
沉默的两人间只有冰鸾时不时的拨弄琴弦的轻响和雨声。不一会,小厮抬菜端酒上桌,临走还望了冰鸾一眼。
酒壶里定是上好的女儿红,必定也是暖过的,在这寒夜暖气合着酒气在两人间围绕。楼晨语取杯倒酒,招呼冰鸾道:“你们店里的酒是整个江淮最好的,你一定是天天在喝,我可是难得才喝到一次。”说着把倒好的酒递到了冰鸾面前。
冰鸾看着热气与酒气同时升起的酒杯,又看了看楼晨语才伸手接过。幽幽道:“我从来没喝过店中的酒。”
楼晨语仿佛没听到他这句话一般,嘻嘻哈哈的一杯酒已下肚。末了还咋了咋嘴,直叹:“好酒,好酒。”
看他这样,冰鸾起先有些疑惑的看了看手中白玉杯子,片刻后才仰头饮尽。温热的酒进入口腔的瞬间,一股似有似无的香甜顺着口腔扩散到脑海中。他放下酒杯,才觉得已经双颊直升热气,也除去他一夜的冰凉,
楼晨语接过他的的杯子又倒了一杯,看似很高兴的说:“来来~~~多喝几杯。”
看他这样,冰鸾想到什么低声问:“你从很远的地方来?”
“很远的地方?”楼晨语反问了一句,接着傻笑一下摇摇头:“我来的地方其实也不远,只是我在黑夜里走了很远的路,突然听到有琴声,就顺声摸来了。”
“琴声`````”接过他递来的酒杯,冰鸾用空着的一只手拨了一下弦。
“对,琴声。”楼晨语饮尽第二杯,拿酒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说着用握杯的手指了指冰鸾面前的琴,笑着说:“应该就是这张琴发出的。”
“那```````好听么?”第一次有人说起自己的琴,冰鸾反倒不自在起来,回避着对方的目光他喃喃问。
“我说不上来,反正刚才很累,雨正大的时候我听见了琴声。跟着过来的时候,看见店中微弱的亮光,就可以驱走了一身的疲惫。”楼晨语呵呵呵的笑着说,引的冰鸾定神看他,才发现原来有人连笑的时候都可以这样豪放不羁。
“你去过很多地方?”因他的话勾起的好奇让冰鸾忍不住的发问。
“不记得了,其实去那里都一样。”楼晨语笑着回他,开始饮尽第三杯酒。
“那都一样么。”冰鸾闻言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端坐蒲团上的双脚,用垂下的手捏了捏大腿,然后淡然笑道:“我一次也没有踏出这里过。”
“一次也没有?为什么?”楼晨语放下酒杯,好奇的问。、
“我天生残疾,不能走路,只能终日坐在这里弹琴。”冰鸾波澜不惊的说,他又一手支桌歪头靠在上面,另一手意无意的拨弄着琴弦。
“他们跟你说的?”楼晨语有些惊讶的问。
“恩,老板告诉我的。所以我什么都用做,只要坐在这里弹琴就可以了。”
“那你想不想出去看看?”
“看什么?”冰鸾笑着反问,“你不是说到那里都一样,那还有什么看的。”
“呵呵~~你就不想知道外面的事么?”楼晨语听了他刻薄的话不怒反笑着的说。
“外面?”冰鸾转头看了眼帘外,天已黑尽,雨却未停,只听见劈啪声一片。“你可以告诉我么?”
“你想知道什么?”楼晨语收笑正声问到。
“那就现在传播的最广的是什么?”冰鸾随意拨动了几个音符,跟着随意弹奏起来,问的无意,弹的曲子也无意。
“最广的?”楼晨语给自己又倒了杯酒,缓缓喝着说道:“三年前登认琼山掌门的人最近消失了,闹的江湖沸沸扬扬的。”
“消失?他去那里了?”冰鸾听着,被勾起了兴趣就追问道。
“没人知道。”楼晨语摇摇头说,“只是最近此人的不为人知的过去被挖了出来,成为江湖茶余饭后的话茬。”
“怎么说?”冰鸾开始拨琴,轻声道。
“那人是老掌门的孙子,却是私生子。老掌门本不想认这个妓女生下的孩子,但他的儿子却使计,让年幼的儿子以孤儿之名入了门。老掌门不喜欢自己的这个儿子,也不打算把掌门之位传给他。他有一个收养的徒弟,虽年幼却悟性极高。曾传言那个弟子十岁的时候,老掌门已发下话要将掌门之位传给他。正是这一年,掌门真正的孙子进了琼山派,那孩子入门的时候已经十三岁了。这样他虽年长却有了个小自己三岁的师兄,并且由这个师兄教授武艺。那个孩子并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连近在咫尺的亲生父亲也没发现。从小孤苦伶仃的他第一次有了可以以亲人相称的师兄,自是喜欢不已,不论去那里都跟着。而他师兄也是无父无母之人,只因从小就入了琼山派习武多年,性格已沉稳胜过大人许多。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欢蹦乱跳的师弟也让他欢喜不少,第一次身边有了年龄差不多的人,他虽未有多表示却是很疼爱这个大自己三岁的师弟。两人同行同眠,转瞬已是六年。这一年,老掌门一直不好的身体更为糟糕。待冬天第一场大雪落下时,已有天命难为的迹象。这时候掌门儿子计划了多年的阴谋开始实施,他故意派自己的亲生儿子下山避开事端。后来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雪化开始融化的时候,老掌门死了,那个他的得意弟子也自琼山派消失。老掌门的儿子认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并且得意洋洋的坐上了掌门之位。但不到半月光景就得了一种怪病不治而亡了,最后那个私生子做了掌门。三年后,他也只字未留的消失了。人们说这都是报应,老掌门其实是被他儿子杀死的。”楼晨语娓娓说完,冰鸾正好弹完一曲。
“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冰鸾收住最后一个音,叹气说。
“最近江湖人传言,消失的掌门其实是去找当年消失的那个孩子,也就是他的师兄。”楼晨语倒满就杯再次仰头喝尽,也许是刚才漫长的讲述,他一口气喝了三杯。
“找?天下那么大,他要去那找呢?”冰鸾又叹了一声,抬眼间竟看到楼晨语眼角有丝光亮闪烁不定。
“他也不知道,可只要他还有力气他就一定要找下去。”楼晨语露出一丝落寞,而后苦笑着说。
“那个掌门,他叫什么名字?”冰鸾思虑了片刻,问。
“杜晨寒,但据说他没继承掌门之姓前有另外一个名字。是那年他初到琼山派,他的师兄帮他取的。”说到这,楼晨语突然笑了,笑得入洒落水面的春光。
“是什么?”冰鸾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有些抖,就放回膝盖上双手紧握。
“没人知道,只是听说那个名字的意思是,清晨最美丽的秘密。”楼晨语笑着说,他凝视着看起来有些慌乱的冰鸾。
“那``````他找到他了没有?”冰鸾迎上他的目光,平静的说。
“我不知道,也许有,也许没有。”楼晨语摇摇头,将倒满的酒杯递到冰鸾面前。“我们喝酒吧,那只是个故事而已。”
冰鸾接过酒杯,看着酒面晃动不停形成的圆圈。喃喃说道:“那个师兄叫什么?”
“他经常说他是一只被冰冻住的鸟儿,永远无法飞翔。”楼晨语笑言道。
“哦,是吗?”冰鸾低声应了句,他再次看向帘外,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泛鱼肚白,而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切静的不真实。
他觉得有丝头疼,便从沉睡中转醒。眼前除了看惯的七弦琴还有一个同样趴在几上熟睡的男人。他有坚毅的面容,挺拔的身资,还有````````
“晨语。”他有些不受控制的将手伸向了那个依旧在沉睡中的人。
晨语的意思是,清晨最美丽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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