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罢不能(新稿)

作者:周苏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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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圣诞将至,公司里早已布置得红红绿绿,叮叮当当,顾先生的办公室倒依旧是一派清静,好像什么日子都跟他无关,黄秘书只好在自己的开间里弄了一棵小圣诞树,早上顾先生经过时,被她强问观感,只有无奈称赞它乱漂亮一把的。黄秘书有点不满意,分明很温馨热烈的嘛,节日气氛不就应该这样吗?还有应该早点下班才对诶。一想到晚上是自己宝贝女儿的生日,决定还是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进去办公室,顾先生从电脑面前抬起头来,灰白色头发下清俊的面孔罩着一层忧悒和漠然,眉头的褶痕深刻到不能消弭于无形。这样的男人如果不是有童年阴影那么多半是缺爱吧,可明明身边一大群女人, 日程上也有过那么一两个,却未见有下文。他对工作的兴趣远远大于私人感情,可是有时候又会看见他站在窗边,有萧瑟的温柔表情,好几次她都以为看错,大概心底深处或许是有份难以言说的感情罢。

      他看见是她,突然想起来似的道歉,“啊差点忘记了,先走吧,代我祝她生日快乐。” 嗓音低沉厚实,兼具长期抑制情绪的平板。

      见她有些愕然,唇角轻轻扬了一下,补充道,“昨晚令爱发了一封邮件给我,希望务必让你提前下班帮她庆祝生日,否则她只能在家里看绝望的主妇而变成一个绝望的小孩。”

      黄秘书时常把工作带回家做,十岁的女儿已经古灵精怪,什么事都学着插上一脚,此次更是胆大妄为,不过很明显,顾先生好象并不介意。

      尽管如此还是连连摆摆手, “这孩子淘气得很,早点回去收拾她,谢谢了,圣诞快乐。”溜之大吉。
      “嗯,圣诞快乐。”他点点头。看着门轻轻嗒的一声,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而后继续看资料,只持续了一会儿,便放下来,习惯性地摘下眼镜,按摩眼眶。

      “为革命保护视力,眼保健操现在开始!”习关关竖起嗓音,以达到铿锵有力的夸张效果,常常令顾东臣忍俊不禁。
      “不是了,你要用力,不用力就没效果,笨死了,是这样了。”她站在他身后,在他眼眶周围做指压,还念念有词着穴位,她离他那么近,发丝拂在他耳旁,痒得有点心猿意马,。“怎么样?”
      一睁眼,看见她绕到桌前来,仰着一张小小的脸,甜蜜地等着赞赏。
      他略略起身越过一桌的资料,在她唇上轻点了一下,“以后继续保持。”
      “想得美了。”
      他一伸手就抓住想要逃的她,可是多年后,他们之间早没有一伸手的距离。

      顾东臣睁开眼睛,目光移至窗外,天色暗沉下来,几乎是一瞬间,四周摩天大楼悉数雪亮通透,路边的灯树一泻直下,整个曼哈顿灯火光灿迷离,感觉空洞的完美。他站在落地玻璃前有点怔忡,在心底里总有一个小小的娇憨的声音不时地跳进脑海里,他努力忽略了很多年,却意料之外地一点点累积了许多小习惯,不过这也不算什么,谁叫她是第一个主动离开自己的女孩,他一点挽留的余地都没有。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杳无音信?他在感情上并非是个一定要得到真相的人,真相并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结果。可是结果呢,他得到了一切,却好象是另一回事了。

      出了门,外头的空气少说也在华氏三十度以下,人群裹着大衣,口鼻冒着白色热气,走路却豪不怠慢,他加入到行进的行列,不一会便跟上纽约人步履的速度,过街、转弯,融汇入人潮。在拐角处莫明其妙地买了一包糖炒栗子。冬天的时候她最爱剥这种麻烦的零食,常常是满手满嘴的焦糖栗香,他还笑她像一只松鼠,吻她的时候才最好笑,只会老老实实地高举双手,因为怕弄脏衣服,还嘀咕他不肯剥,只会跟人抢。这能怪谁,反正这种繁琐的零食他从来没兴趣,除非她剥好了给他,才勉强尝一下,可末了,还是觉得她嘴里似乎更有味道一点。

      书桌上的栗子壳已然堆了一座小山,莫欣柔看见关关进来,连忙招呼,“学校西门那家糖炒栗子哦,果然名不虚传。”
      “我很怕麻烦,从来都不吃的。”关关笑着抱了一大堆资料,一股脑扔在桌上。
      “喂喂,过节呢,那么拼命干嘛?”
      “过什么节啊,元旦不是还有几天嘛。”
      “看样子,贺谦平不会过来陪你了?”
      “他没空了,而且我们不过这些。”
      “你好象真的不失望?”
      “拜托,又不是多大的事。”
      “那晚上我们一起出去?社团有活动。”
      “不去了,我要赶工。”
      “拜托,贺谦平又不是不养你。”
      “那是是两回事了。”
      “习关关,青春苦短啊,不过,总的来说,像圣诞节这种放荡的晚上的确是不适合你这种良家妇女了。”
      她哭笑不得。

      圣诞节的学校宿舍在十二点前总是空荡荡的,为自己泡一杯咖啡,把专栏赶完,还有导师指定要求翻译的两篇论文。电脑开着,屏幕里一个一个的方块字整齐妥贴,有序而宁静,桌上的台灯一概的青白色,制造着冷淡却详和的光辉,停下来的时候,耳际又随时飘荡着节日的音乐和人群的笑闹声,原来还是有一点点寂寞啊,关关不由笑了笑,收拢一点点心池荡漾,正了正身子,要继续专注下去,却听见敲门声。有点纳闷,欣柔吗?这么早回来?
      一开门,却怔住了。除了贺谦平还有谁?
      他大笑着一把揽过她。 “喂,高兴傻了?不让我进来?”
      “你不是还在上海的?”关关有点不可置信地摸摸他脸,他明明说要元旦才能回来。
      谦平满意极了这个动作,没空回答她,先俯下头,在她嘴唇上辗转一番再说,“我把会议压缩了一天,老胡他们都快被我逼疯了,昨天加班到零晨四点。”
      “那你累不累呀?”关关在他怀里乱抓乱挠的。
      “累,所以要先陪我吃饭。”他只一径笑着搂着她不让她乱动。
      “你还没有吃饭?现在都十一点了!”
      “是啊,开了七个小时车过来,没有空。”
      “那我们快去找地方吃东西,哦,我这里有饼干,你要不要先垫一点……”
      他又贴上来,“嘘,你真够吵的。”
      “可是……”
      “有没有想我?”
      “没有呢。”
      “你这坏蛋。”

      圣诞刚过,顾东臣所在的基金公司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告成立臣天中国资本,首期五亿美元的私募基金,专注于中国大陆地区的成长型企业。其高级合伙人,正是顾东臣。于是倾刻间国内外各大财经杂志印着他面带微笑的照片,钻石、孤独、英俊、权力,这些俗到爆的形容词在他身上却最是恰当。
      莫欣柔翻着杂志,啧啧称赞,“听说这个人是我们校友诶。”
      “谁啊?”关关刚洗完澡回来,就看见她捧着一本杂志犯花痴。
      “臣天资本,创始人是曾来我们学校做交换生,据说当年很有些名气,好像原本是学数学的,却跑到我们学校来修金融和历史,对了,你以前在学校读本科的时候有没有听说这个人,顾东臣?”
      “顾东臣?”关关没由来地心一跳。
      “不知道哦?那你还真是孤陋寡闻。”
      “那种精英级的人物,只在某个固定圈子里闻名吧,我又不是那个专业,跟这个怎么会搭调?”关关转过身去擦头发,有些不安,是他?不是吧。
      “你洗完了?还占着水笼头的吧,那我去洗衣服去。”欣柔放下杂志,在宿舍里乒乒乓乓收拾起来,端起一大盆走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过那本杂志,翻到那一页的时候,竟然有点微微地颤抖,是他吗?原来他长得是这个样子?好奇怪,明明都不记得他是什么模样,可是看见的时候却又如此熟悉?多久了,她已不是她,他亦早不是他。能忘掉的都忘掉了,想来他也不会记得多少,时光不就是一坛醉生梦死酒?

      那个时候,关关以为如果车祸必然搭上失忆是十点档肥皂呕像剧的真言,可自己还真是赶上这趟车了。

      周宸遇去看望她时,关关同学一幅迷瞪瞪的模样,表情困惑道:“这位姐姐好象在哪里见过?”
      宸遇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拿出她们曾经倒背如流的周星星同学名作对白,出口成章:“十口心思,思君思国思社稷!

      关关即刻眉开眼笑,装傻装得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八目共赏,赏花赏月
      赏秋香!”顺便还下一句:“天王盖地虎!”

      “宝塔镇河妖。”宸遇怒喝,“习关关!”

      “周宸遇!”关关笑着眼睛闪闪,调皮得像只猫。

      宸遇心一软,不知为何眼泪却下来了。这个习关关还真是不省人心的。 “关关,你吓死我了。”自出事以来,她天天到医院陪着说会儿话,也无论听不听得见,她不相信她会这样沉睡下去。“往后可都要好好活着。”鼻子一酸,又是热泪盈眶。从小俩人一起长大,一起上幼儿园,一起上小学中学,她们分享所有的秘密、快乐和忧伤,从未经历过生离死别,如今总算过了这一关,有点恍然如梦。

      关关仰着脸,摇着宸遇的衣袖,像撒娇的小孩子,连连讨饶,“好了,好了,往后长命百岁,多福多寿。”

      她认真地点点头,关关也有点眼潮,年少轻狂得一塌糊涂时是谁说的只要到了三十岁就自动香消玉殒,不肯年老色衰苟且偷生?若是有谁英年不幸,一定要挑一张最漂亮的照片做遗照,下书“天妒红颜”。而如今,曾经看轻的生死,却在真的临近深渊时如此无法忍受,原来要的只是平安,但愿无事常相见。

      一场车祸,关关昏迷了五天,其实可以更早一点醒的,也许是太疼了,没有力气,或者那无边无际的黑暗突然有了吸引力,觉得自己一直往下坠,再下坠,到了底,就变得柔软而安静,一幕幕开始回放,海边、银杏树、人力车、股票、课堂?实在是前因不搭后果,总有镜头对准一个人,无论在哪里,只看得见白得灿眼的衬衫,他是谁?画面时明时暗看不真切,最后变成黑白的沙点,不甘心,一用力,便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父母憔悴而欣喜的脸。再而是医生淡淡地问话“叫什么名字?”关关自觉地回答,“我叫习关关。”
      “这两个人是谁?”关关看看他们,还会笑着说,“这是我爸叫习建山,我妈叫关丽云,我家还有只猫叫习门门,不过显然你不会准她进来。”
      医生也笑了,“好了,安心休息,”转而又吩咐关关父母,“别讲太长时间话。”
      妈妈抓住关关的手,泪如雨下,哽咽难言,爸爸在一边劝着,“好了好了,哭什么,孩子不都醒过来了。”说完自己也转过头去抹泪。她才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泪水恰如其分地夺眶而出,带着忏悔、自责和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一点茫然。

      人生就这样有另一个开始,可总归觉得哪里不对,像是忘记了些什么,零零碎碎的,一些人或一些事,关关有点恐慌,总还是有些线索的,但也许有些人并不重要?

      “你记得多少?”宸遇对于关关失忆一事实在好奇。

      “这个有点难说,我很现实的,首先呢,回忆了我那可怜的存折里还有多少钱,六元六角,但是密码忘了,再而是大学四年学了些什么东西,梦里感觉还在高考,一觉醒来竟然已大学毕业,真是赚倒了,可你知道我专业有多没劲,天地良心真是好呀真是好,竟然还记得怎么用杜邦分析法!强烈要求我妈带专业书来翻,哇,亲切得令人发指啊,可是却忘记身份证号码,还有大学同学的照片竟然有一半不认识,我是不是人缘太差?”
      关关自嘲地挠挠后脑,原来一把漂亮的头发已经全部剃光,显得五官轮廓分外的明晰清秀,初愈的她脸色还略有些苍白,只着急要表明自己没事,要大家不要担心的样子反而让宸遇更觉心酸。

      “不会啊,你分明人见人爱,车见车载。”宸遇答得毫不吝啬,表情夸张到真挚动人。

      “我是真失忆了,还是你周宸遇转性了?”关关哭笑不得,戳戳她。“哄我开心又没钱给,倒不如提醒我些事情。”

      “嗯,”宸遇想了一下,小心地问,“别怪我八婆哈,顾东臣呢?你记不记得?”

      “听起来,这个名字有点重要?”关关皱了皱眉。

      “你不记得他?”宸遇惊呼,心中一片狂想,原来洒狗血的电视剧说得是真的!!

      “他呀,我们曾经相爱,迫不得已分手,各自散落天涯?”关关眯着眼睛微笑,一脸神往,好象看得见前世今生。

      “真的假的?”

      “小说里失忆桥段都是这么写的,没错吧。”关关得意自己信口胡绉到她信以为真。

      “我说言情小说怎么这么好写呢。”宸遇不服气差点被骗过。

      “好了,好了,败给你,我真的不太记得这个人。”关关叹口长气,靠坐在病床上,曲着双腿,把被子拢到脖子处,缩成小小的一团,好象这样就可以聚集所有的能量努力搜寻这个人的记忆,可是显然一片空荒,荒到让她心都疼起来,“也许他没有那么重要?”

      “可是你曾说他是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宸遇一向嬉闹惯了,这翻话说出自己都有点尴尬。

      “呃……”关关有点不好意思,不知应该相信于否,只好笑着搓搓手臂,“真是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话说得……不像我作风啊,所以呢,恋爱冲昏头的人所说的话千万不能做呈堂证供。”

      宸遇故意幸灾乐祸道,“你当时何止说过这些。”

      “幸亏忘记了,可不要再提醒我。”关关说得轻松倔强,却有难以言喻的苦涩的好奇。

      “你真不想知道?”

      “我不知道要不要知道?如果这是命中注定呢?有多少人失恋后希望忘却前尘重新开始,回忆好象是件蛮痛苦的事情。” 关关有些无奈。 “其实要么就彻底失忆,可又怕担心变回稚童,不能自理,全部从头开始,生不如死。所以如今这样也算得偿所愿,重新上路。”

      宸遇有些不忍心,那场恋爱也只在与关关的书信中有所了解,叙述中那么暗流汹涌的感情,最后毫无理由的戛然而止,都来不及问到底怎么了。“你这样想是最好不过,人生那么长,也许最爱的人还没有出现。”

      同样的话,朋友这样劝过陈芷瑄,她动摇过,可是顾东臣是她从小就喜欢的人啊,六岁时知道顾伯伯突然多了一个儿子,还举行了认亲宴会,豪门之间总是有些莫名的故事和恩怨,她随父母出席,看见那个不过十岁却一脸漠然的小男生,气质有些早熟的阴冷,不过真的还蛮帅的,都不敢上前同他打招呼,可是又偷偷的好奇,盯着他看,却不期然被他发现,和她正正打个照面,她心脏猛地跳了一下,那黑若冰晶的瞳孔,一点温度都感受不到,两秒恍如一分钟,他已掠过她的眼睛望向别处。有些难以言说的感觉弥漫开来,在那当时根本稚嫩的心里投下一点微妙的荡漾。

      大一点后,在学校遇见他时,他已是校园最受欢迎的白马王子,一大票女生都想认识他,他与她在校园里遇见,也只是点点头,并无太多交集,在她身边的姐妹淘却兴奋得要晕了过去,她觉得好笑,怎么会这么夸张,可是心里却有一点小小的得意,他功课一等一、十项全能,无论在哪里都是焦点,表情永远都波澜不惊,这个像冰山一样的男生难道永远都会是这样吗?
      一年一度的情人节,姐妹们忙着送礼物,她也深受感染,一头热的跟家中的厨师学做巧克力,做完之后,才想起要送的人都还没有确认,虽然第一个念头便闪过他的名字,可是,可是,她真的没有勇气诶,尤其到了学校听说顾东臣收到的礼物都塞不下课桌。一天的课都上完了,她还没有送出去,巧克力还安安分分的藏在书包里。她沮丧地出了校门,却看见顾东臣正要骑脚踏车离开,重点是他一样礼物都没有拿在手上,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听见自己喊了一声“东臣哥!”他便真的停下来,回头有点诧异地看着她,她却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要镇定、要镇定,“嗯,我,我家司机的车在路上有问题一时过不来,我正好又有,有点事,你能不能带我一程。”其实他家原本也安排汽车接送,不过他从来都不肯坐,司机开车跟了他一个月后,向顾伯伯汇报,最后也只好由他去。

      顾东臣看看面前这个说话有点磕磕拌拌的小女生,知道她是陈家的小女儿,这样莫名的籍口已叫她红了脸,不安到了极点,“不介意,就上来吧。”他淡淡回应,径自跨上车,全然不知身后的小人简直要欢呼起来,香港的2月明明有些潮冷,可在陈芷瑄的记忆里,她在他身后,风吹奏着他,高大得像堵挡住生命去路的墙面,没有什么东西在此刻比他更具体,更物理,更不可抵挡了。

      到了家,她逃跑似的说了再见,那盒巧克力留在车后座上。
      第二天,他再遇到她时也没有多一句话,好似他跟她并不太熟。
      她一直都不敢问那盒巧克力的命运。

      不久,顾东臣被送到美国继续学业,两年后,她也去了他所在的城市,那时她十四岁,他十八岁,刚考入普林斯顿数学系,没有照着顾伯伯的愿望学金融或电子,还听说他甚至差点去英国学天文。她惊异地发现他的头发已全数变成灰白,以为数学系生活惨烈至此,后来才知是遗传,顾伯伯和几个大哥因悉数染发,永远青黑。

      也许是在国外,因为寂寥,她已学会不露声色的籍口,立誓也要考入普林斯顿做他的师妹,他们渐渐熟稔,甚至获准她进宿舍吃碗面,他们的城市距离相隔五百公里,两个星期去看他一次,大部分时间在图书馆或宿舍演练像天书一样的习题。偶尔看到他神情轻松地和一群内地的留学生一起,皆说着一口京腔,啪拉啪拉语速极快,无插足之地。他与她之间依旧只算是熟人而已,永远都是恰到好处的关心,不多往前一步,连一个眼神都吝啬,对她只有“芷瑄,还不快回家?”让她有点不甘心和偏执,一定是有些不同的。好奇怪,这一句实在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吧,姐妹淘被她的前因后果事无巨细的分析无语,又为她数十年渊远流长的坚持骇倒。

      五年后他已提前完成硕士学位,第一次到她的学校来看她,她惊喜异常,却原来是告别顺便转机,他家人都不知道他突然决定去内地游学。她为自己是唯一知情人而雀跃不已。

      可惜她没有勇气随他浪迹天涯,做不来生活不在常规以内,她对中国并没有完整的概念,那个时候香港还没有回归,而他也不会给她机会。

      两年后他回来,性情却似乎更沉郁了,可是又稍有点不同。她已不是懵懂的小女生,可依然不曾对她多加留意,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却是没有机会了解,他已步入华尔街,做得风生水起,虽不涉足家族企业,已令顾伯伯对他大为改观。

      好几次顾伯伯都是通过她才知道顾东臣最近在做些什么,电话里老人的声音有些无可奈何的黯然神伤,却称赞她温柔细心,有暗示她的意思。可是那么自我的他,怎么会轻易听令父辈的安排,如果不清楚这点,她也白爱他那么些年。

      她偷看过他的皮夹,里面有一小张照片,还是黑白的,是个大陆女生吗?一定是的,顶多算清秀吧,反正没有她漂亮。这个发现还是令她酸涩难言。

      “那个人究竟是谁呀?”芷瑄坐在顾东臣对面,大快朵颐着传统冷冻热巧克力冰糕,含糊的声音像奶油一样滑腻。今天是她生日,在SERENDIPITY 3订了位置,过生日吃冰糕?那有什么,尽管冰品里的卡路里高得吓人,要知道安迪渥荷发迹前曾在这里以画作换他们调制出的杏味蜂蜜糖浆冰糕。

      “你说什么?”他有点愕然。
      “一个女人,是她把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芷瑄笑着抓着金光闪闪的调羹,像仙女的魔棒,以为轻轻一点,他便无处循形。
      顾东臣哭笑不得。“别闹了,你的生日礼物,看看喜欢不喜欢。”他递过一个精美的小礼盒。
      芷瑄接过来,是帝梵尼的项链,不由微笑,“黄秘书的眼光越来越好了。”
      顾东臣倒也不以为意,“看来要给她加薪。”
      “东臣哥,你不用这么坦白吧!” 芷瑄努了努嘴。
      “吃好了吗?我送你回家。” 顾东臣努力让自己更耐烦一点,芷瑄对于他来说是个有点奇怪的交往,自小认识,永远安静地站在一隅,明知她的心思,暗示过无数次,却执着得令他无奈,小时候可以当她是小孩子,长大了却像依旧未长大一样,笑容甜美无忧,生活平滑如镜,如果没有…或许这样下去会和她在一起?她的身后站着整个他根本不必在乎的家族,那个世界没有什么好羡慕的,可是却无法置身事外。
      “我能不能再要一份?”
      “不行。”
      “求你了,就这一次?”芷瑄眼巴巴地看着他,只想同他多呆一会儿。
      顾东臣无奈,只有点头,芷瑄心满意足地再叫了一份,却几乎把自己吃成内伤,冰糕这个东西吃多了真的有点冷呢。回家路上,顾东臣开着车,一路无言,他一向少话,她也习惯了,可是胃有点难受,额头沁出了冷汗,她偏过头去看他,却感到奇怪的安宁,他有很英俊的侧脸,眼睛深如大海,表情冷淡却不似薄情,她不相信他对她的感情一无所知,可是要怎么确定?“东臣哥,你真的决定定居内地了?”
      “嗯。”
      她想了想还是问,“是因为她吗?”
      “你好奇心很重。”顾东臣笑笑,也不想解释。
      “你能不能留下来?”
      “为什么?”
      芷瑄愣了愣,这真是个有点自取其辱的问题啊,为了我行不行?内心狂喊,出了口也只是懦懦地,“那个,那样我们更难见面了诶。”

      他还没有傻到要问跟他见面干嘛,只是叹一口气,一只手却微微地探上来,握住他在方向盘上的手,他吃一惊,感觉到她的濡湿冰冷,她低着头,声音几乎不可闻,“东臣哥,我难受。”
      他连忙调转方向,“别着急,我们去医院,一会儿就好。”

      他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反握住她,令她奇怪地安心,纽约的夜晚怎么会如此温柔,如果这样下去就好了。从车窗望出去,星空下,夜半的生态更像个梦,他从来没有地迷惑了起来。

      从医院回来,打了止痛针,吃了胃药,似已好了大半,可装柔弱,却更想和他好好告别,他送她回家,是第一次送她到家门口,曼哈顿中西区的高级公寓,离他公司如今不会超过五十里,她请他一定要进来,家中简便整齐,家中西面大窗远眺哈德逊河的楼面,东边对着中央公园和一隅开放的天空,执意开了两瓶啤酒,两人坐在四十层楼高的窗边,对望曼哈顿整片光影迷离的城市曲线,手里各持一瓶,冰镇刺刺麻麻的酒灌下喉咙,视线里是缥缈闪耀的城市桥梁,想像影子一般模糊然而挺拔的胜利女神塑像,浮漂在一片苍茫的水域之上。

      他以极沙哑的声音,举瓶向着这个奢侈、完美、凉薄的城市, “Farewell New York ”。
      继续灌下几口后,轻脆地对着她的瓶子一敲,将她从迷雾中敲醒过来,露出一个几乎不曾见过的亲切笑容,却令她绝望到要掉下泪来。他已渐行渐远,她却依然在原地爱他。

      可顾东臣知道,习关关必会消失不见,不会在原地等他。这么多年过去,他努力不想她,但沉到最底的深夜,他总做梦。各种各样交织着或甜蜜或绝然的情节,在他醒来的同时,又忘成支离破碎,他记不清故事甚至任何细节,只记得哽咽到无法呼吸的滋味。谁能告诉他,这到底要如何是好。那么,如果一直都放不下,只有试试看是否能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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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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