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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但世上之事大多不如人意，正如虎父犬子，李老夫人一手教养的女儿并不像她。
李老夫人一生严于律己，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世家主母的典范，美丽、优雅、坚韧、聪慧、端庄，但她的女儿实在不像她。
李雅自小便流露出的天马行空般的思维方式颇让李老夫人头疼。
并不是说李雅这般不好，而是太过……理想化了。
她的眼界是广阔的，性子亦正直善良，甚至头脑聪明非凡，五岁启蒙，诗书诵读三遍便能闭目成诵，习字、练武又肯吃的了苦头，按理说李老夫人再没什么不满意的。
但同样的，随着进度加深，李老夫人也发现了李雅骨子里的天真烂漫与离经易道。
这实在是颇为矛盾的地方，也是李老夫人最为头疼的地方。
而更让她无奈的是，不过垂髫小儿，但李雅的性子竟是完全掰不回来一样，她能按照她的要求表现出循规蹈矩的模样，但知女莫若母，有没有真的改过来又如何瞒得过李老夫人？
“唉……你这性子，到底是像谁？”李老夫人牵着“李雅”的手，缓缓逛着花园，“好在李家如今也算是半隐退的世家，不然我也是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李雅”有些疑惑地眨眨眼，抬头瞧向李老夫人，糯糯道：“娘亲~~雅儿哪里做的不好吗？”
李老夫人颇为无奈地叹道：“天生的性子，改不了也不是你的错。不过，雅儿你要记得，在家里，可以肆意些，但若是在外人面前，还是收敛些才好。”
她半蹲下身子，与“李雅”四目对视，认真道：“这天下尚未安定，但眼见着天下一统也不过这十几年间的事了，等你长成，想来世道也安定下来了，届时，这世间要的便是安定，而不是叛逆……所以，你那些出格的话，想想也就罢了，可别再像之前那样与人争辩了……”
“李雅”微皱了眉头，不悦道：“娘亲，难道我说的不对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李老夫人无奈地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说的自然有道理……但你要明白，如今杨阀想夺天下，这话于此刻说自然是对的。但若是将来，九五之尊坐上了皇位，你想，换做你，你是希望世人循规蹈矩、服从你的统治，还是希望有人天天喊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来惦记你的地位？”
“李雅”恍然大悟，俏皮道：“娘亲这么说，我自然就明白了啊！”她伸手做了个闭嘴的动作，悄声道：“但只要我也有了权利地位，想说什么还能有谁能管我？”
这话掷地有声，音量不大，但字字如雷贯耳。
李琦能感到字句从自己唇间吐出，但心中只觉得茫然震惊，这话虽从她嘴里说出来，但并不是她的想法。
这是……李雅的想法。
她这时是几岁？她如今的身量，李琦在她身躯里还得仰头去瞧李老夫人，但就是这般年纪，她已能说出这样的话了。
此刻的李琦就是“李雅”，她看不见“李雅”的表情，却能实实在在地体会到她对皇权的不屑与轻视，就算是说着离经易道的话，李雅的出发点也是意外的与众不同。
旁人渴望权势是为了名利，她想要权势是为了……自在？而且，就算是说着想要有权有势，李雅心底里也是不屑的。
如此高傲，又是如此天真愚蠢……
李琦不可避免地想起泥菩萨的批命，又想到李雅的结局，有些事情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早已注定？
李老夫人不是能与“李雅”共情的李琦，闻言，她只是无奈一笑，瞧着“李雅”的眼里带着对顽童的纵容。
渐渐地，在基础启蒙完成后，李老夫人开始亲自教导“李雅”。
幻境的时间过得很慢很慢，李琦几乎快要忘了自己的处境，她随着“李雅”慢慢长大，接受世家系统的教育，又在潜移默化中慢慢理解起“李雅”的思维。
终于，在“李雅”十岁时，李老夫人开始带着她接见其他世家的掌权人。
而这一天，来的是个弱冠少年。
李老夫人在花厅接见了他，脸色却并不怎么好看：“蕴儿，你已经决定了？”
少年态度恭敬道：“姑妈，不过是不入官场而已，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李老夫人摸了摸“李雅”的手，道：“形式已经如此严峻了吗？只为自保，就已经需要你这嫡子嫡孙去做隐士了？”
少年笑道：“姑妈还不知道我？我这性子又哪里是能做的了官的？”
李老夫人看了眼少年，又看向安安静静旁听的女儿，道：“裴家的儿郎，大多叛逆……就连雅儿，性格也到底不像我……”
“李雅”美目顾盼，笑道：“娘亲在说什么？怎地扯上我了？”
李老夫人轻叹道：“何必装傻？”她伸手指了指少年，道：“这是你表哥，你舅舅当年入赘了裴家，只生了一女，而蕴儿是你舅妈兄长之子，算是这一支唯一的嫡子，你们表兄妹俩也要好好亲近亲近，将来也好互相扶持。”
“李雅”乖巧地点头，眼底的狡黠之色却是难以掩饰：“可我瞧着，表哥似乎出家了啊？方外之人不斩宿缘吗？”
李老夫人轻轻地敲了敲她的脑袋，道：“哪里听来的胡话？道家哪里来的斩宿缘？”她转头看向少年，道：“蕴儿如今托身玄门哪一家？”
少年笑道：“不过是个野道士，就连道号都是我自己取的。”
李老夫人一愣，随即哭笑不得道：“这也太过肆意了，你父亲竟由着你？！”
少年冷哼了一声，有些别扭道：“自然，他何时管过我？如今贫道道号‘逍遥子’！”
逍遥子是个奇才，更是个天才。李老夫人的那句“儿郎叛逆”更是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说什么“野道士”，不过是他眼光太高，看不上武林的道家门派；而自取道号，更是毫不掩饰地彰显了他骨子里的自负，他这是想自创一脉！
而这般自负叛逆却是与“李雅”万分投契。两人不过相处了半月，却已将对方视为了知己。
往日里“李雅”的性子一直被李老夫人压着，如今遇上逍遥子，她就像是找到了志同道合的小伙伴一般完全放飞了自我。该说的、不该说的，她统统说给了逍遥子听，两人感情迅速升温。
而呆在“李雅”体内的李琦，却是终于从迷蒙中惊醒了。
“李雅”成长的岁月要一天天的过，与“李雅”共鸣的时间一久，李琦有时都会觉得自己就是“李雅”。而逍遥子的出现，却如同一道惊雷，让她清醒了。她终于意识到这样的状态不对，开始认真分辨起哪些情绪是“李雅”的，哪些想法才是自己的。
这并不难，幻境的岁月悠长，当初再浓烈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了，更何况她和“李雅”的性子也并不像，只要守住本心，要区分自我便变得容易多了。
而也就是这样，李琦终于发现了“李雅”的不对之处：她的言行，甚至有些措辞，跟师兄无崖子很像……
怀着这样的疑惑，李琦旁观着“李雅”的人生。
一年年过去，逍遥子每年都会来李家住上半月，直至天山逍遥派成立，他的事情越来越多方才中断。
而“李雅”的心思在放飞过一次后却是再也收不回来了，她向往着江湖，而与逍遥子的通信更是让那种向往成了激烈的煎熬。
她在焦躁地盼着长大出去，却没注意到李老夫人一日比一日皱得紧的眉头。
终于，在其及笄那日，李老夫人叹息着带她去了李家祠堂。
说是祠堂，不如说是个祭坛。它位于黄山腹地，天顶高不可攀，有绿萝滕曼、阳光雨露从顶上洒下来，装饰着整个山涧腹地。
“李雅”惊异地看着宛若天然的洞穴，第一次知道黄山竟还有这么个地方。
巨大的石像伫立在水潭中央，悲悯美丽的女神衣袂飘飘，一手轻举，一点幽光在其指尖绽放。石像所在的水潭清澈见底，而石像底部四周绽放的芙蕖却是不合时宜地绽放着。
李老夫人恭敬地朝着石像行礼，“李雅”见状下意识照猫画虎也施了一礼。
“女娲大神，不孝子孙前来祭拜。”李老夫人抬头看向石像，“雅儿过来拜见女娲大神。”
“李雅”努力按捺着心里激荡的情绪，但眼底的震惊之色仍难以掩饰。她走到李老夫人身旁，终于看见前面的石台之上还摆放着几坛美酒，以及果蔬牛羊的祭品。
李老夫人的动作古老而神秘，“李雅”不明所以地跟着她完成了跪拜立行等动作，又旁观她一曲祭祀之舞，虔诚而优美，最后由李老夫人从水潭芙蓉花蕊中取水点于其额间作为结束。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点清水落于眉心，李琦竟也觉得有一丝凉意沁入心脾。
仪式并不冗长，但完成了仪式的李老夫人却似乎有些失望。但她的这点失落不过一瞬，下一刻她便又是李家的当代家主了。
而“李雅”却是没有察觉到李老夫人的失望，心中满满的好奇已经快要喷涌而出了。
她那双眼眸像是会说话，就那样眼巴巴瞧着李老夫人，就已把千言万语说尽了。
李老夫人也不禁失笑道：“你该看见了，我们李家六百年来都供奉着女娲大神，等将来你有了女儿，及笄之时也要带她来这儿。”
“李雅”微微惊呼道：“是‘女娲造人’的那位大神？”她忍不住抬头去瞧那石像，目光流连在那点幽光之上，几乎按捺不住想要知道那幽光的来源。
李老夫人点头：“是啊，自商之后，除却少数部落，已经没有多少人族供奉大神了。”
“商？”“李雅”若有所思地呢喃着。
李老夫人的声音平缓而慈和：“我们李家世代女主当家，便也是因为这个。这么多年来，男子渐渐尊贵起来，女子倒是愈发束手束脚了，还有几人记得最初时当家作主的都是女子？”
“李雅”转头看向李老夫人，李琦的视线便也随之落在这位祖母身上，但也不知是光线还是幻境不稳定，她眼中的李老夫人身影飘渺，明明相距不过半尺，但那背影却宛若隔着烟雾、透着白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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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李雅的过去差不多了，下一章老板来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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