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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泥菩萨面目全非的脸上只一双眼直直看着玄震，两人对峙半晌，他方道：“她在外面吗？”
玄震不带感情地勾了勾唇：“你说碧仙子？”
泥菩萨闭了闭眼：“她……我还在期盼什么呢？就算是为了斋主的命令，她也不会为我做无谓的抵挡……”
玄震不语。
泥菩萨却是深吸了一口气，叹道：“你既要我替你算命，那么，我便也算一卦，等我上帝踏峰，这也是我最后一卦了……”
话语落，他忽地飞身而起，跃至半空，黑沉的夜里便有一抹金色划过，落于地上。
泥菩萨直身而立，双手飞快地划出玄妙的轨迹，那金色的罗盘便随着他的动作变换着天干地支，阵阵流光在暗夜里闪烁。
屋外，听不见里面动静的碧秀心看着门窗之上倒映出的光亮，峨眉紧锁。
也不知过了多久，泥菩萨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他惊恐地睁开眼，整个人趔趄着倒退了好几步。
屋内的罗盘发出明亮的光，几句卜辞从中飞出——
“物华长往复，身世缥缈间；
漏长惊永夜，不觉第几生。”
泥菩萨哆嗦着手指，惊恐不安地看向玄震：“你……你……”
而下一刻，这批命再一次变化，字化作了流光，如飞萤四散，又重新凝聚——
“死局逢生，空亡而返；
六亲缘薄，命主孤煞。”
玄震看着那空中的金色字体，冷笑了起来：“六亲缘薄，命主孤煞？哼！好一个‘命主孤煞’！”他死死捏着手心，喃喃自语道：“太子长琴……注定寡亲缘情缘……轮回往生，皆为孤独之命……”
泥菩萨大骇，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人，额间背心早已被冷汗浸湿。逆天改命跟眼前这人相比又算得了什么？或者说，下凡的神？不死的鬼？
玄震闭了闭眼，又看向那卦辞：“既然‘死局逢生’，那还请你再算一卦。”他幽暗的眸子看着揣揣不安的泥菩萨，笑意阴寒道：“再为我算一下这线生机在何处？”
门外，碧秀心抱剑而立，庙内的动静传不出，但星盘的每一缕流光都让她心生忧虑。
山间虫鸟之声不绝，有人轻唤：“秀心。”
碧秀心闻声浑身一颤，缓缓回转身。
十丈之外，石之轩俊美的容颜在月色之下流露着难得的温柔之色，碧秀心握着剑的手便又紧了紧。
石之轩见她不语，踏步而来，一步一步就像是踏在碧秀心心上：“秀心，华山一别，之轩心中万分惦念。”
碧秀心两颊微微泛红，轻声道：“邪王……”
“怎地如此生疏？”石之轩轻笑道，“不是唤我‘阿轩’的？”
碧秀心脸色微白，今夜的石之轩虽仍温柔如昔，但隐隐却透露出点点霸道，让她有些不自在地撇过头去。
石之轩眼睫轻垂，目光从碧秀心身上转到其身后的门上又眺望向不远处的帝踏峰，道：“莫要担心，你与我一道，不过以身饲魔，慈航静斋的名声一向很好。”
碧秀心的脸色煞白，闻言，不可思议地看向石之轩，道：“你？！”
石之轩轻笑着伸手抚上碧秀心的脸，眼底带着点点伤心地望进她眼里：“……我大抵是疯了。”
碧秀心也不过是个女子，面对这样的石之轩，就是再铁石心肠的女人也不免柔肠百转，她柔声道：“你怎么了？”
石之轩闻言，原还守礼的双臂猛地一收，便将佳人揽入怀中：“秀心，你可愿嫁我？”
碧秀心本欲推拒的动作在这话下僵住了：“你说……什么？”
石之轩在她耳边轻声道：“我说，你可愿嫁给我？”
碧秀心的耳尖泛红，这一点红渐渐地晕染开去，直烧红了整张俏脸，娇嗔道：“莫要胡言。”
石之轩轻轻蹭了蹭她的耳鬓，道：“不是胡言。我在蜀地寻了一处净地，你若是愿意，我们就去那儿隐居……再不会有人来打搅我们……”
碧秀心猛地抬起头，待看清石之轩脸上的认真，她整个人便轻颤了起来，眼底含泪道：“不，不行的。”
石之轩眼底流露出了失望之色：“为什么不行？我愿意为你扔下圣门，你就不愿意为我离开慈航静斋吗？”
碧秀心眼中光亮明明灭灭，透露出的挣扎之意便是圣人见了也不愿为难这样一位姑娘，但石之轩就像是瞎了一般，只执着地看着她，等她一个决定。
终于，碧秀心闭眼推开了他，忍痛道：“不行……梵师妹已死，师父只我一个弟子了……”
石之轩趔趄地倒退了两步，像是心伤一般，道：“好好，好……我明白了……既如此，江湖不见！”
“你！”碧秀心心下一凛，下意识伸手，但幻魔身影又哪是浪得虚名的？月色之下，只余她一人了。
就在这时，原本寂静无声的小庙之内忽地传出一声巨响，碧秀心大惊，直直破门而入。
庙内，地上罗盘零零作响，而泥菩萨原本所坐的窗棱似被武力破坏，半面墙只留下一个大洞，而玄震却是在碧秀心破门而入的声响下只微微皱眉地放下了遮挡灰尘的广袖。
“了尘呢？”碧秀心急急地逡巡四周，询问道。
玄震皱着眉头，语气懊恼道：“被人劫走了。”
碧秀心忍不住怀疑地打量着他，微微咬了咬下唇，将想要质问的话语咽了下去。实在是不容她不怀疑啊！道门的仙长，能让旁人在眼皮子底下劫走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缓和下心情，道：“你可看见是谁？”
玄震了然地看了她一眼，道：“不知，一身夜行衣，黑纱蒙面，实在难以看清。”
碧秀心不甘心地抿了抿嘴角，又道：“……那么，道长想要知道的事已经弄清楚了吗？”
玄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又是摇头道：“他占卜至一半，卦象尚未出……”
话语未尽，地上的罗盘颤颤的声响终于停了下来，原本该由人力催动的天干地支在天意之下凑出了卦象——
“顺势而为，上善若水。”
玄震脸色一变，但不等他细细琢磨这两句话，黑夜中一只金色雀鸟扑棱棱飞了进来。
他下意识伸手，那符鸟便化作信纸落于他掌心。
那是他留给李琦的传信符。
“居然这么早就有了消息？”玄震有些惊异地打开信，上面只有血红的两个字——“救命”。
黄山之上，已经将信传出去的李琦伸手扶了把受伤不轻的玄震，举目四顾，李家的亭台楼阁精美地近乎虚幻。
这也确实都是虚幻。
他们被李夫人困在了幻境中。
幻境中的一切都停留在完好无损的黄山李家。每一处花草、每一处院落，都让李琦觉得熟悉又陌生。
此时正是一场幻境结束，下一轮还未开始的时候，整个幻境里除了草木建筑，只有她和玄霄两人。
“你可还好？”李琦愧疚地扶住他，忍不住伸手替他抹去额间血汗。
玄霄在她的动作下不自在的僵了僵身子，随后自暴自弃般省着力气靠在了她身上，道：“不太好，我大概还能撑住两回，若是大师兄未能及时到来……届时，还请李姑娘将羲和收好，替我送回师门。”
李琦看着他身上的伤，狠狠眨了眨眼，将泪意憋回去，道：“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玄霄脸上忍不住浮现出无奈之色：“不是你的错，就是李姑娘你依言下山，李夫人也不会放过我的。”
李琦摇了摇头，道：“不是的，若不是我执意留下，你可以不管我的。”
玄霄一愣，随即明白了李琦的意思。行侠仗义是他的信念，但相救之人懂得感恩亦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他的嘴角已忍不住翘了翘，道：“并不是特意安慰你，而是，这满山的孤魂野鬼都以李夫人为首，只要李夫人不想让我走，我确实是没本事孤身下山的。”
李琦怔怔地看着他，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固然说的是实话，但又何尝不是在安慰她？若不是知道她在山上，他又怎么会上山？不上山，自然也不会落到这般境地。
“你知道吗？我本来应该有个同胞哥哥的，但自小，我就没见过他。”李琦歪着头看他，眼里有什么在闪，闪的玄霄也不禁觉得炫目，“李家灭门后，我有时也会想，他在哪呢？若是他能出现该多好……”
玄霄怔怔地看着她，就见她莞尔一笑，道：“见了你，我就知道云天青果然在信口雌黄，但如今我倒是希望你真的是我大哥了……”
她笑得那么柔软，又是那么遗憾，玄霄不忍心见她失望，几乎是顺口就说道：“只要你想，我就是你大哥。”
话语出，不论是李琦还是玄霄都是一愣。
随即，李琦笑得愈发绚烂了，喜极而泣道：“你说的，我可要当真了。”
这般笑靥，玄霄心底已是轻叹，若是年轻时的李雅也是这般，那么那位又是怎样的心肠才能辜负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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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一直觉得玄霄是个性情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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