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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这鬼界帝王宫殿亦是灯火幽暗,鬼影幢幢。本以为那炼狱王长相必是凶神恶煞,须髯大渣,堪比钟馗。谁知从鬼王坐椅上一蹦三跳的跃下一名眉清目秀的顽童,看见走进殿来的两位神将,便凤眼一眯,微笑开口,声音更胜清脆铜铃。
“这不是玄冥神将吗?小王有失远迎,还请多多包涵!”举手投足到分外老到。
“炼狱王客气了,小神也算是常来此地,早已熟门熟路,哪需尊王亲迎!”禺彊拱手还礼,遂又把江疑推上前来,“这位是江疑神将,今日前来是谓有要事拜见炼狱王!”
炼狱王思忖片刻,惊叹出声:“江疑神将!莫不是神界帝座下专司风雨的那位神将吧!”
“正是在下……”江疑本来对这炼狱王大感不悦,哪知他看到自己一副吃惊模样顿感莫名其妙,也不知他这是玩的哪一出。
炼狱王遂从头到脚反反复复打量了江疑几番,又点头微笑道:“曾闻江疑神将能力了得,便被帝尊派下镇守符惕山了。不知今日神将又在何处高就?”
眼前这人虽是孩童模样,然所说之话极尽讥讽,这“能力了得”四个字,也是在讽刺江疑因脾气暴躁而得罪众神之事。
玄冥神将亦是善于察言观色,见江疑神色已变,慌忙上前打岔:“江疑神将确实实力非浅,三千年前帝尊曾赐上古神兽仲牛为其坐骑,是以令江疑神将严加看管!”
仲牛之事,那掌管鬼界的炼狱王哪会不知。玄冥不说到好,一说,只闻炼狱王突然仰天大笑,让他一时之间不明所以。
“好好好……”炼狱王大喘几口气止住笑意,“那我倒想问问江疑神将,这仲牛尚且安好?”
江疑自然明白炼狱王为何大笑,冷言冷语道:“既然鬼王早已知晓,又何必拐弯抹角!”
炼狱王霎时收敛住表情,换上阴沉之色:“只因你未严加看管,才致使那仲牛跑下人界害我勾魂使!如今你来我鬼界遭拒,又意欲引来风雨毁我务隅城!试问,你还有何颜面来此!”
“那仲牛……”玄冥神将这才有些许明白,看向江疑,对方只是抿唇不语。玄冥这下可焦急万分,只怕那江疑牛脾气再犯;回望炼狱王,对方亦是神情坚决,有种“若你敢欺我鬼界,定不轻饶”之感。二人就这么僵持,徒留玄冥一人受这气势压迫只能干着急也出不了声。
对峙好一阵,却见江疑猛然跪下,腰板却也挺得笔直,倒也不亢不卑,抱拳朗声道:“江疑自知有罪,才会向帝尊请命下界捉拿仲牛。只是仲牛已逃大限,生死再不由天,但知那被害勾魂使因体内鬼火未损,定会回到鬼界待堕轮回,遂前来向炼狱王打探!还望尊王恕我方才于城门口不敬之举!”
不想那江疑虽然脾气不好,但也颇明事理,对于促成仲牛犯下杀戒之事亦毫不推辞。炼狱王本就喜欢无事找事,刚才那番话亦是为了挑衅江疑而说。然现下这人却一本正经的承认错误,让这鬼王顿失兴致。凤眼一垂,长叹口气。
“你来晚了,那勾魂使早堕轮回了。一入转生池,遂忘前世尘。仲牛去向已不得寻了……”语毕,炼狱王伸出右手,虚空这么一抓,手中便出现一本账簿厚度的书卷,边翻边道,“仲牛如今生死不入天道,其名也已被勾除了生死簿。”遂将手中书卷递于江疑面前,只见“仲牛”二字已被划上红叉。
如今线索皆断,仲牛仿若遁出天地般难寻。江疑当下眉头紧皱暗自捏拳,显是后悔非常。
不就是魔界多了头牛吗!炼狱王想这江疑太过正直,就这样认死理的把错误往自己身上揽,更觉此人古板无趣。便收了生死簿,满不在乎的说道:“小王我还是奉劝神将莫再耿耿于怀。仲牛已是魔道中人,生死不归我管。就算他日仲牛死去,转世后虽不见得为牛,然不论为何,其本质仍旧为魔。如是说,仲牛这生生世世都不在此天道之中,而神将你纵然浪费生生世世的时间也不见得寻得到它!如此耗时耗神之事,小王以为,神将还是就此作罢。”
“就算是生生世世,我也要寻得那仲牛!”不想江疑心意已决,不容动摇。
“唉,我说……”炼狱王正欲开口反驳,却猛然一想,眼前此人不但脾气暴躁,还偏执至极,对如此渺茫之事却抱有坚定不移之心。随即凤眼一挑,别样心思顿生,转而开口道,“既然如此,小王也愿助神将一臂之力!”遂又隔空取物,手上凭空生出一面铜镜。那炼狱王便把铜镜交于江疑手上,又道:“这铜镜看似普通,实乃照魂之镜。亦是说,若为六界中人,经此镜一照方可显其初始真身。然魔界之众因真身消亡,此镜便什么都映照不出。”
江疑对镜一看,便见到一条游江青色大鲤,遂知此乃自己先祖真身。旋即抱拳言谢:“多谢尊王!只是……魔界之众虽不多,但也不在少数。若是能寻得照魂镜无法显相之人,亦不知其是否为那仲牛……”
“嗯……”炼狱王眼波流转,继而拍掌道,“神将是否有那仲牛身上之物?小王记得,六界之中凡是己身之物均有灵性,离体后仍能感知其主所在!如若神将有那仲牛身上之物,便可以此作判断,只是不知这于魔物是否受用。”
说到仲牛身上之物,江疑遂想到了他于半月前斩断的牛角。今日蓐收来访时,他正于竹屋中琢磨如何处置其角。经炼狱王提点,江疑也决定带上牛角和照魔镜一试。
炼狱王见江疑神色明朗,似乎已有想法,遂又生出其它心思,道:“仲牛于人界犯下杀戒,必知神界帝尊会派神将捉拿自己,定不会于人界久留。小王以为,神将何不去魔界一趟?仲牛如今已为魔身,或许会去魔界寻求红帝庇护……”
江疑闻言连连点头,躬身作揖道:“多谢尊王提点!若能擒得那仲牛,江疑定前来言谢!”遂又冲一旁玄冥神将抱拳作别,便风风火火离开了鬼界大殿。
“尊王,且不说江疑神将能否寻得仲牛,以他那性子若去了魔界,还不闹出什么事来……”玄冥神将适才一直不便直言,现下人走了,却又担心不已。
“嗯,或许……”哪知炼狱王毫不在意,撑了个懒腰笑道,“这几千年来的无聊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鬼界地域天色阴暗不变日月,待江疑腾云入天,方知已夜半时分。遂驾云直飞符惕山,备好牛角,天明之时再上都隍。
江疑回到符惕山上竹屋后,于凌乱竹桌上寻到那半块牛角。这牛角虽只有半块,却也是又粗又长沉重无比,带在身上极为不便。江疑看着桌上打磨刮削器俱寻思了一阵,便决定以此牛角锻造一把镯子,佩于手上必方便不少。可这制镯之法江疑不甚熟悉,只知打磨成圆形,中间掏空,能戴在手上即可。于是乎磨了又磨,削了又削,终是让他造出了一把粗糙的牛角镯。然因返工多道,硕大一只牛角,只磨出了手中之物,不知是浪费了多少。世人皆知那牛角碎屑珍贵,江疑却不以为然,将磨下的碎粉丢于桌下空缸内,踢至角落。直到收拾完毕,这才抬眼望向窗外,屋外又是漆黑一片,殊不知已过了几天。然这连夜赶工忽一放松便顿觉困乏,江疑只道心中还想着要上魔界,却不自觉已然入梦。
再度醒来,天色已是大亮。江疑知道时间再耽误不得,遂整顿精神,带上牛角镯和照魂镜,驾云驶向海外西域。
花了半日多时间终是抵达魔界。江疑浮于空中远远观望,魔界都城名唤“都隍”,城池立于沙漠之间气派非常,只是城顶黑云飘浮,是为一股不祥之气笼罩。转而看向门口守城士卒,皆为寻常人等模样,只道是都已入魔。
江疑遂想起魔界初成之日,此事震动六界——妖界之王意欲起兵,鬼界倒觉事不关己,仙界和神界则持静观其变之策,而人界因能力微缈只能听之任之。天道往复万年,只因出了一个不在其中的种族,便引发恐慌,天下大乱。魔界谓之异界,魔众谓之异类,异类便是恶,恶者应诸之,此乃天道也……何为天道……扬己类之光,惩他类之恶,天道乎?
“身已入魔,却不知其心何时成魔……”
姜帝之言犹在耳畔,不觉心头为之一振。江疑茫然低头四顾,只见袖袍下手腕处,牛角镯已泛微弱红光,顿时醒悟,警觉仲牛定身在这都隍城中。纵然方才有万般想法,此时也只有擒拿仲牛一念。若不是它头上牛角误生魔界,也不会有这千年对峙。
遂急行至都隍城下,不期然又被把守士兵拦住。
“请出示通行令牌!”
通行令牌?江疑愕然。士兵见对方狐疑目光,遂长戟落地,叉腰喝道:“无令牌者不得入内!”
“通行令牌为何……”
见对方仍旧不明所以,另一士兵上前笑答:“我看小爷你不是来我们都隍做生意的吧?再过十来天就是我们都隍城每三年一次的集会,其间各界商贾都会前来做买卖交易。商人嘛,薄利多销,有生意他便来,也不讲其他。只是我界红帝为防图谋不轨之人借此时机流入城内,乱我魔界,便想出使用通行令牌一法。小爷若是想进城做生意,还是先去办张令牌吧!”
“我不是进城做生意的……”江疑却直言不讳。
“那便不得入城!”前一名士兵气势汹汹,跺了跺长戟。
“我奉神界帝尊之命前来捉拿要犯,如今那要犯便藏匿于这都隍城中!”
江疑一脸严肃,这模样倒也慑住那守城兵将。那二人对望一眼将信将疑:“有,有何证据!”
懒得再于他们废话,江疑只吊起眉梢狠言道:“若是再不让开,休怪我不客气!”
话音甫落,城门内便走出一将士模样之人,拱手大声说道:“神将,我界帝尊已于殿内恭候神将多时!”
转头看向来人,对方做了个“请”的手势,江疑便大踏步地迈进城去,徒留门口那心有余悸的两名兵士。
江疑尾随将士行至红帝大殿,那人便先行退下,独留他一人静候于这气势恢宏,毫不亚于神界坤帝天宫的殿堂之中。不出多时,一阵脚步声从大殿深处传来,便见一年轻貌美女子受众侍女簇拥步入殿中,头戴紫玉顶冠,身披刺绣绒袍,尽显一副雍容华贵之气。
想必这魔界红帝能力定是非浅,早已料到自己此番前来,不然也不会有将士外出相迎。江疑想着,忽觉手腕中一股震动,低头一看,却见那牛角镯红光大盛且振颤不已,正在惊异之余,眼角余光又瞟见一人从厚重的垂帘后走了出来。江疑抬眼望去,见一男子身着裘皮短袄,身形高大,裸露在外的双臂肌肉紧绷,显得粗壮而有力,头发束于脑后扎一马尾,胡须短而似钢针,霸气非常。只是在看到自己时眼神刻意躲闪,多有些不自然。
牛角镯振颤愈发厉害,江疑略施法抑制其鸣动,心下突然明了。这牛角本为仲牛身上之物,如今躁动非常,定是与其主人气息相互感应。如此说来……江疑再看向那男子时,对方已经站到红帝身后,垂首不看自己。
“朕算得神将你将于近日前来,果不其然!有失远迎,还望神将多多包涵。”这厢红帝到先开了口。
“不敢不敢。红帝贵为魔界帝尊,小神我怎好意思劳动尊驾!”江疑故意出言不逊,行礼动作也甚是随意。
只闻红帝轻笑一声倒也不恼,问道:“不知神将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特来捉拿神界要犯仲牛!”江疑毫不避讳看向红帝身后男子,那人依旧低头不动。
“仲牛,是谓那上古神兽?神将这么肯定此兽身在魔界?”红帝仍是满脸笑意。
“不但肯定,而且它就在眼前!”江疑大喝一声,直指红帝身后男子。
红帝微微侧身瞥了眼身后之人,继而笑问:“有何证据?”
“证据我自然有,只是请红帝交出此人,不然……”
“不然如何?”红帝挑眉。
“不然恕小神我无礼了。” 江疑说着,袖下已捏起一诀。
“神将严重了!”红帝叹笑几声,闪身让出身后之人,对其说道,“你若不是就与神将说清楚,莫要神将误会。”说罢还走到一旁,站的远远的。
男人见红帝走开霎时紧张起来,愈发不敢抬头,倒是江疑步步逼近。
“仲牛,你可知犯下何罪!”走到近前,江疑手中已幻化出一条铁索链。
男人向红帝投去求救眼神,谁知对方只是站在一边笑而不语。
“不答便是死罪!”
说时迟那时快,男人虽壮如硕牛行动却异常敏捷,一个闪身便自江疑面前向大殿外奔去。江疑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千年来都治得了这仲牛,这一次一样能治得了它。只见他手中铁链一甩,便缠住了男人已经离地一尺的脚。可仲牛力大无穷,论蛮力江疑自然不占上风。虽是一只脚被缠住,仍是拼命腾入空中,江疑便也施法跟上,与他在空中一番拉扯。
“你这野牛,休再顽抗!”江疑再施法术,一阵强风刮来,意欲阻止仲牛步伐。
男人大喝一声逆风而行,却又因步伐不稳于空中连翻几个跟头,二人最终双双落入另一偏殿中。
“帝尊为何不上前阻止……”红帝身边一名女侍见帝王只是遥遥观望,心下不禁奇怪,想当初仲牛逃难至魔界,红帝还好心收留,如今有人来抓他,却亦不阻拦。
“那仲牛已然成魔,真身尽失,原也毫无用处。我收留它算是卖它个人情,但是,若神界真有人寻来,我又何必与对方过不去呢。”只道那红帝笑意不减,城府却颇深。
江疑和仲牛双双落入偏殿中,一直紧握的铁索链也不知何时脱手。待他起身巡视,见仲牛也于一泛蓝光的池子边摇晃爬起。
转生池!这鬼界才有的轮回转世之池为何魔界也会有?还未细想,只见那仲牛已纵身跃入池中,瞬时肉身沉入这深蓝池底,漾开一圈涟漪。
仲牛自知自身死罪难免,便选择强行转生一途。虽其转世仍为魔物,然形态为何,会在何处,却全然不得而知……不想,追及此处,却落得一场空。
霎时天光收敛,浓云翻滚,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暴雨倾盆。雨袭都隍,整整三日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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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哈……”
“敢问尊王,何事这么好笑?”
鬼界,炼狱王大殿上,一顽童正趴于殿中王椅上,看着面前虚空中幻化出的情景。其中,一名墨袍青年正仰天长啸,瞳呈绿色,乱发飞舞。
“本王眼力果然不差!”孩童调皮的翻身,以手为枕躺了下来,“一个人脾气臭、认死理,一个人自视甚高却愚笨,这以后可有好玩的,再不会无聊了!”
不知道自己喜新厌旧的王又找了什么乐子,座下侍仆问道:“尊王,这次这好玩的东西可玩多久?”
炼狱王眼珠子嘀咕一转,咧嘴诡笑:“这两个傻瓜,怕是千年都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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