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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荀一又派来了个西洋大夫,恰巧就是德国医生,同行来的还有一个翻译。
给青伶瞧过之后,确定了是肺子的问题,因为总是很剧烈地咳嗽,震坏了嗓子,再加上着了凉,一下子失了音。
忠义问他,有什么好法子能治疗,德国医生摇摇头,彻底治愈的方法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只能吃些抗生素,延缓病情恶化,嗓子也只能慢慢地养,养不养得好还不一定,即使后来能唱了,肯定没有先前那么圆润流畅了。
青伶听得心寒,送走了医生和翻译,回来就跟忠义说:
“你就给我弄些□□来吧。”
忠义还在犹豫:“西洋医生不是说了吗,吃些西药就能控制住病情,爷以后再慢慢调理,嗓子肯定会。。。”
“够了!”青伶突然吼了起来,眼睛通红,样子吓人,忠义呆愣愣了好半天。
“爷。。。”
“慢慢调理。。。还调理什么?我这嗓子就是没得救了!吃再多的药有什么用?”说着剧烈地咳嗽起来,捂住胸口,脸憋得通红,忠义一见,连忙上前帮他捶背,青伶抓住他的胳膊,颤抖着说:“快去给我找烟膏子,现在就去,快!——”
忠义摇摇头不肯去,“爷,您想清楚了吗?那个上了瘾,要戒可就难了,您的身子也会越来越差,我怕,我怕。。。”
“怕我会抽死吗?忠义,若不是还恋着戏,你以为我还能活到现在?我打小,家里人就死得差不多了,后来被拐子卖到戏班子,吃得那些个苦,就为了能成名角儿,有了身价,好把原来的家撑起来,可谁想,家没兴起来,还间接把姐姐也害死了,有个二伯,连死前最后一面都没见。。。脸花了,以为不能唱了,收个徒弟,指望他能替我唱下去,偏偏又是个痴情的,结果被人阉了打断了腿,成了废人,活不下去。。。如今我也想挣扎着活下去了,上天又废了我的嗓子,你说,我还能指望些什么?”
“爷。。。”
忠义听得泪流满面,也颤抖着说不出话,
“爷,我知道您命苦,忠义也是苦命的,从小没爹妈,就在外头一天天混着长大的。可就是摊上了这么个世道,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碰到点事儿,就不活了吧?
您从前经历了那些苦,不也挺过来了?既然挺过来了,就更该珍惜,好好活着,那个人,不也是这么希望的吗?您就是活得太累了,凡事想开点,也不至于积劳成疾,落下这么一身的病。。。您不是爱戏吗?您好好活着,才能亲身经历,看着它红火下去啊!“
“忠义。。。”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看着,看着对方流泪。
一个感叹命苦,一个为情所困。
“爷,您别哭,您不还有我呢吗?我不会离开你,就算您最后不能看不能说不能听不能动了,我还会伺候您,我做您的拐杖和五官。。。□□,我去给您弄!”
用袖子一抹眼泪,狠狠心,朝外头跑去。
出了门,才知道,也不认识什么烟贩子,到哪里去弄呢?要主子去烟馆?那是断断不可以的,那样污浊的地儿,还不得把主子这样洁净的人给没了?政府又有禁烟的法律,没有牵线的,市面上是买不到大烟膏子的。想了想,只好又去找高喜奎,他也抽烟,肯定有买卖的渠道。
打定了主意,就到了高喜奎家。
刚巧开了院门儿,看到高喜奎的大哥高福奎也在,一个大夫模样的人正给高喜奎瞧病。
高喜奎看见他来了,跟他打了招呼,叫他在一旁先等会儿,等送走了大夫,转过身来问他:“怎么有空来了?杜老板呢?”
忠义弯腰鞠了个躬:“高老给您请安了。我家爷在家里养着呢,大夫说了肺不好,尽量别出来晃,外头空气不好,天也凉了,怕冻着。”
高喜奎点点头,“你先坐会儿,我进一下堂屋。”
忠义应了,高喜奎就进屋了,剩下高福奎跟他说话。
高福奎是琴师,专门拉京胡的,技艺高超。名角儿在台上唱好,非得有个好琴师,这样才能相得益彰。京戏本就不是一个人的独角戏,台上台下,生旦净末丑,鼓琴胡板,一样玩意儿不好,整台戏都会失了光彩。所以成名角儿不易,要能得个衬得上自己的琴师,就更不易了。
忠义就经常听主子感叹,老的好的琴师好几个就去世的,新的还缺乏历练,现在拉得好的,就数高福奎老先生了。只可惜,这高福奎有个怪癖,自己看得上的人才愿意合,一直以来就给自己兄弟,和关系要好的老角儿拉琴,对年轻的,不是很看重,总觉得配不上自己的技艺。主子当初请了他几次,都没答应。
忠义心想,早晚有一天要让你这个老不朽的看看爷的本事,让你心甘情愿给爷拉琴。
高福奎见是青伶身边的仆人,根本没放在眼里。那个唱旦的杜青伶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个小毛孩子,年轻轻的,看着轻狂,平常与他们这些老的,也不经常走动,特立独行的,便不屑一顾。其实,他看不惯青伶,这里边有个典故。自己有个外甥,年岁与青伶差不多,也是唱旦的,也在中和戏园子唱场子,可包银却没有青伶多,一个月只有几百块,杜青伶凭什么就能拿几千块?他的戏,早年也听过几场,好是好,可不至于好到那种地步,还能超过兰芳去?心里替外甥不服气,所谓爱屋及乌,恨屋也及乌,对主子看不顺眼,主子的下人就更不放在眼里了。
忠义见他不理睬自己,也不希罕跟他说话,就等着高喜奎出来,问他买大烟的渠道。
正寻思间,高喜奎拿着烟具出来了,烟匣子,烟枪,烟灯,烟火,齐齐的一套,全着呢。
高福奎见弟弟又要抽大烟,眉毛一竖,破口大骂:“看你那德行,不抽大烟就唱不出来了?当初就不让你抽,就是不听,现在好了?戒都不能戒了,我看你抽到什么时候好,你将来死就死到你这些家伙事儿里边吧!死了也没人管你!”
大哥骂,高喜奎不怎么敢吱声儿,知道自己理亏,只好干挺着,偷偷地瞅忠义笑笑。忠义也有些不好意思,人家的家务事儿,还当着自己的面儿,怎么看都来得不是时候。
等了好半天,高福奎才骂完了,坐下喝茶水顺气儿。
忠义把高喜奎拽到一边儿去:“高老,跟您打听个事儿。你那烟膏子还有烟具,都是从哪里弄来的?”
高喜奎说:“托朋友带的,怎么,你也想要一副?不是我说你,这东西可不能轻易沾,我们这是没法子,戏子的坏习惯,可你又不唱戏,要这东西干嘛?当古董留着?况且,你又没什么赚钱的路,这东西可烧钱呢!”
忠义摇摇头:“不是我要,是我们家爷要。听了医生的话,我把您戒烟不成的事儿跟他说了,为了能继续唱戏,就豁出去了,非要我给他弄来。我也不认识卖这东西的人,就想起您老了,您下趟能不能托您的朋友也给我们爷捎一套?”
高喜奎皱起眉头,想了半天,“杜老板可想清楚了?这可是个火坑,他可是自个儿要往里跳呢!”
忠义心里一疼,慢慢点着头:“想清楚了。您老也是梨园行的,知道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他还有得选择吗?”
高喜奎长叹一声:“唉,果真是没得选择啊。。。成,我答应你。不过,你可得看他,这东西千万不能多吸,你吸它,它也是在吸你,最后就把人的精血,家财,都吸干了了事。”
忠义用力点点头:“嗯,我一定看好他,以后您带来的烟膏子直接交给我,我藏着,不让他看见,每次就给他一点点,他想多抽也不行。”
高喜奎无奈地看着忠义,心里有话却说不出来。
这个东西若是真沾上了,不小心陷进去,想要再往出拔,就难了,若是一直有人在身边看着,还说得过去,若是真遇到点什么事儿,想不开了,堕落了,就跟拿刀子架在自个脖子上没什么区别。杜青伶平素的为人,看上去就很沉重,年轻轻的,却总像背着什么包袱似的,这样的人若是吸上了,中的毒会比一般人更深。
心中担心,连忙嘱咐忠义:“忠义,一定的看着你家爷,千万别离了他!”
忠义神色一正,一字一句保证着:“高老,我不离他,一步也不离!”
高喜奎看他决心很大,稍微松了心,觉得杜青伶身边能有个这么知冷热的人,也许没那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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