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风云

作者:江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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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婚


      大婚当日,皇帝倒也露面,可也只是露面。病弱的身子歪在主位,目光清冷看着一对新人礼毕,一声不吭离开。张广倒是大方,送来无数仪程,还亲自道贺:“委屈成乾了,将来外公定为你选位更好的王妃。”
      李成乾含笑道:“外公费心,不过如今却大可不必。”
      张广看着他的笑脸,不由暗自叹息,张暄虽天资极高,秉性确忠直。张晔虽有才华,却骄纵得紧。三个儿子只有小儿子有些气度。这个外孙,外柔内刚,能忍能顺,若是张氏族人,他也不愁后继无人。但如今看来这孩子已经和皇家离心,倒是自己的一大助力。
      李成乾的洞房自然没多少人敢闹。宾客们适可而止,张广先行离开后,也都拱手告辞。婚房中安宁端坐在婚床边上,喜娘笑声中等来此间的男主人。待到所有礼节完成,喜娘带着丫鬟们离开,李成乾才放松下来,对着新娘笑道:“宁儿,今日辛苦你了。”
      两人除了繁重的喜服换作常服一同坐在桌前,李成乾亲自为安宁倒酒布菜,竟是说不出的恩爱,两人饥肠辘辘一天,此时确实饿了。边聊边吃,不曾想到传来敲门声。
      “王爷王妃,是奴才。”来人甚为谨慎,说罢便不做声。李成乾握了握妻子的手示意她安心,走过去开了门。
      “奴才恭喜王爷得偿所愿!”门外的人一脸喜色,打了个揖,从怀里掏出个蜀锦的荷包双手奉上:“王爷,主子说自己不便前来,特名奴才给您把东西送来。”
      “你小子,不跟着主子这会儿乱跑,小心回不去。”李成乾笑着接过来,又随手给他了打赏:“这几个裸子拿着吧,可不能让你辛苦白跑一趟。”
      “奴才谢王爷王妃恩典!”他喜笑颜开,又说了两句吉祥话,趁着夜色匆匆去了。
      “谁啊?”安宁出身并非权贵,与宫中人不相识。李成乾拆开荷包,里面是一对玉佩,其中一块上似有血沁,想来已经是陈年之玉。另有书信一封,李成乾拆开后,和安宁就着烛火一起读罢,长叹道:“宁儿,婶母甘冒大险成全我们二人,我本以为也有图谋。原来竟是如此。”
      王妃见他神色凄凉中透着欣慰,想着信中所言,也不禁流下热泪。两人便在这红烛旁相依偎,静静享受这得来不易的温存。
      “吾儿见信如面:自闻噩耗,夜徘徊东宫,唯追随二字在心。亏敏儿多劝,性命犹存。然气血双散,命不久矣。夫君棺回,尤不敢视。
      新皇纯厚,非流言所语,吾儿勿轻信。唯父野心甚重,恐成大祸。吾儿若为女子,当许寻常人家,平安度日;若是男儿,当效乃父,抗匈保国,死而后已。
      梦见昔年退之纵马之英姿,日夜不能辨,似梦非梦恍若隔世。敏儿将嫁新皇,托付吾儿于此伉俪,心安。”
      这纸张已经泛黄,被小心翼翼收藏着。幼时居住宫中,李成乾经常翻阅母亲留下的书斋,对母亲的笔迹极为熟悉。还另有一张字条,却是刘太后手书:
      “玉佩乃太子妃亲手相托。代为保管多年,终于不负重托。成乾,先帝去时曾经说过,定要护着你,不能要你为皇家而牺牲自身幸福。如今幸不辱命,甚慰。”

      第二日按照礼节,李成乾带着新娶的王妃进宫。午时刚过,两人在内官的带领下来到景和宫。皇室人脉稀薄,今日竟是都齐了。皇帝刘太后并两位公主都在景和宫中,安宁只比安阳长公主安和公主年长三岁,虽非大富大贵人家,却是真正书香门第。此次头回进宫,落落大方,举止得体,刘太后不住点头称赞。
      “安阳若有宁儿三分举止哀家就知足了!”刘太后拉过安宁,福双递上早就准备好的玉如意,“有这般人物照顾成乾,哀家可放心不少。他是个闷性子,若有什么不如意尽管告诉哀家,自会为你做主。”
      “母后,您偏心的也太快了吧。”皇帝坐在一旁打趣道:“看来以后慎郡王得巴结好王妃,不然哪儿来得好日子过?”
      “皇上说笑了。”安宁赶紧推辞,这是她头回如此近距离面圣,但见他眉清目秀,轮廓间与丈夫有三分神似,一双狭长的双目黝黑透亮。只是身量不足,面色苍白,已然盛夏,身上仍旧多罩着一层团龙的纱袍。看来坊间流言不虚,皇帝的寒疾虽然有胡宗鲲妙手,仍旧只是拖延。
      很快便开了家宴,刘太后并非奢华之人,都围着一张圆桌坐下,一顿饭简单至极。席间刘太后嘱咐了李成乾几句日后回门的事儿,安宁只觉得跟平日里在家用膳并无不同,席罢后跟安和在一旁议论诗书,倒也自在。

      用过午膳,皇帝请了个安就离开了,确实是十足纨绔模样,安宁行礼居然也不回头。
      李成乾大婚后,仍旧在崇文馆编书,并无一官半职。百官推测怕是皇帝猜疑,才会对李成乾如此冷落。但谣言还未滔天,皇帝亲下中旨,建立平京四营,自封平京大将军,每日不顾劝阻,竟然在禁中骑马为乐。建营的旨意传到兵部,恰好兵部给事中王华在职,一溜烟去张广府上递了帖子,竟然得到张广亲自接见。他战战兢兢说完旨意,本以为张广会想法子不允,未曾想到张广只是摸了摸胡子,道:“一切如皇上所言去做,拨款直接找户部褚侍郎。”
      王华赶紧答道:“下官知道。”
      新的大营,建在安远门郊外。皇帝异想天开,还选了寿龄侯世子季常为大将军。季常拿了令牌后无可奈何,只好走马上任。这兵源便让他为难到家,也不知道最后用了什么办法,生拉硬扯了八千人,在营地正式树起旗帜。有一日张广路过安远门心血来潮打马去看,纵然他知道这些人是滥竽充数之辈,也实在低于他想象太多。张广从此再不成踏足平京四营,但仍旧派了家将留神探查。
      五月中旬,皇帝的御驾来到后海,这回刘太后没有同去,而是去了平京东郊的七苦庵持斋。刘太后似乎已经认命皇帝不学无术,不再管教他是否听学,听庵里师太说太后只是祈求皇帝长大成人留下血脉。但许是后海的凉爽让皇帝龙心大悦,每日都会到讲学的文渊阁晃悠一圈。
      如今张晔已经十岁,此次后海避暑,便也带着他作为侍读。张暄已经考过了乡试,明年便可以参加会试了。其余几位侍读也都考过了童生,关原虽然不爱读书,可连皇帝都开了进口,不参加武举不可参军,只好拼上老命读书。幸而有杨融这位死心眼的好友眼睛盯着他,也只得了个靠后的名次。这后面的乡试会试,还未参加,关原已经犯愁。
      今日讲学的是武英殿大学士孙廷玉,此人善于诗文,一本《昭明文选》念来抑扬顿挫,张暄江寒枫杨融三人如痴如醉,可关原支着脑袋直打瞌睡。
      皇帝便悄悄从侧门进来,比起其他科目,他倒还乐意听听孙廷玉讲的诗词之类。学堂之上先生最大,孙廷玉看到皇帝,也不行礼,自顾自讲下去。念完一段,放下书册,却又背诵起苏轼的《赤壁赋》。
      皇帝听得有些滋味,但等他又换成秦观秦少游,脸现不耐之色,甚为无礼直接离开。再过半晌,孙廷玉讲完了东西,布下课业,略说两句闲话,也匆匆走了。
      文渊阁侧廊的几间厢房便是几位侍读暂住之地。张氏兄弟住东边的两间厢房,关原、江寒枫和杨融住在西首。用罢晚膳,关原非拉了杨融在后海转悠。杨融不肯,关原笑骂:“怕啥,咱们不到麟德殿,瞧你那点胆子。”
      架不住关原臂力,杨融被他拉到后海边上的小亭里,两人对坐看着湖光,晚风袭来,吹起一阵荷香。杨融放下心思,良久后叹道:“今日方知,荷香是何物。”
      关原愣了愣,“我只知道莲子不去心,那可极苦,吃不得。”话音方落,便听到附近传来极为放纵的笑声,似乎极力忍耐,却忍耐不住的样子。
      两人回头去看,果见皇帝带着个人正往亭子走来。两人忙站起来,却听皇帝轻快的声音:“不用行礼了,朕睡不下,跟瑾辰走走。”杨融抬眼看去,果然是常在皇帝身边的那个小太监,他见过好几回,却都不知道这小太监到底是谁。但今日刘幽穿着一身藕色的薄衫,明显是个极漂亮的小姑娘。
      “皇上,郡主。”关原见杨融不明所以,便解释道:“这是翼国公嫡亲的孙女景阳郡主,太后懿旨宣进宫中陪伴两位公主殿下。”杨融这才明白为何每次御书房见到她都打扮成小太监的模样,但流风流岚却总行在她后面。
      “你们在这做什么?”皇帝自坐在石凳上,摆手道:“都坐着吧,不然朕跟你们说话难受。”刘幽自然坐在他身边,关原是个愣头青,也不推辞,就坐在对面,还是杨融一个人立在亭中,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杨侍读,有话就说。”皇帝似乎也知道自己这位侍读与众不同的性子,索性不去管他。
      “皇上,”他言辞中有点犹豫,但还是鼓起勇气道:“前年冬天家母重病,幸得皇上与胡太医救助,臣感激不尽。”
      “朕还以为你又要唠叨什么大道理。”皇帝再次摆手:“坐着吧,又没外人。”
      杨融这次倒是老实坐了下来,“皇上,臣以为皇上还是应当在读书上多下功夫,将来皇上终究要亲政,怎可一点准备都没。”
      这话就太直接,连关原这般粗人都听得一身冷汗,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帮这个傻兄弟。皇帝转过头看着后海的池水,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表情:“杨侍读以为,朕应该怎么读书,怎么亲政?”他的问话听不出一点情绪,刘幽看了看他,怕杨融真说了犯忌讳的话,打岔道:“皇帝哥哥,你这样吓到杨侍读,他若是答错了可无罪哦。”
      杨融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收收心绪,慨然答道:“皇上,臣以为皇上应诵读经典,修身炼心性……”
      “然后惩治乱党,任用贤者,体察民情,还朝野清静,造一个朗朗乾坤?”皇帝接口道:“再立下温厚仁慈的储君,期盼我大昭永世太平?呵。”
      杨融看他口气略有愤慨,不由得嗫嚅道:“这……明君皆是如此……”
      “那看来朕还不是明君,”皇帝站起来,对杨关二人道:“朕非明君,两位也非是名臣。但朕想看看百年后两位会否是名臣,哪怕两位的明君并非朕。”
      “皇上,杨侍读并不是那个意思,请皇上恕罪。”关原拉着杨融跪下,“请皇上念在杨侍读一片赤诚,莫要降罪。”
      杨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何等大逆不道的话,但他却犯了倔,直直跪着大声道:“臣之罪,臣一力承担!”
      两人跪在地上,垂首等着皇帝裁决。良久之后,皇帝和刘幽转身离开,飘来荡荡言语:“朕此时并非明君,杨侍读无罪。若朕百年后杨侍读还在,朕的祭文便由杨侍读手书。”

      清风拂来,两人瘫倒在地。多年后回忆起来今日,杨融仍心有余悸。那是杨融第一次在皇帝面前感到畏惧,这种畏惧与日俱增,但内心对皇帝的亲近终究不曾减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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