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总是想篡位

　　白萦记得郭谈。
　　前世卫廉说起郭泰，曾经提过，他倒是生了个好儿子，可惜没投对地方。
　　后来郭泰事败，郭谈也随之被杀。
　　这位少将军究竟有多少军事天分，她不知道。前有周烽后有卫廉，同一时代的名将，不是绝顶的天才，只能被掩盖。
　　但是，能让卫廉记得，多少还是有些本事的吧？不是帅才，也是将才。
　　如果可以，她希望能跟郭谈结下一些交情，多留一条路。
　　郭谈听她说罢，眼睛陡然大睁，死死盯着她，脸上一丝笑也无。
　　“哼！”郭谈猛然站起，“小娘子若以为，我们不敢杀你，那就大错特错了！”
　　白萦淡然而笑，仍旧姿态闲适地提壶、冲茶。
　　郭谈得不到回应，不免尴尬，就更怒了。手一动，佩剑拔出，往前一指，对着白萦的脸庞。
　　锋锐之意逼人，白萦抬起一张莹白如玉的脸，直视灯光下的郭谈。
　　“少将军，阿萦说错了吗？”
　　郭谈说出口的每个字浸透着杀意：“信口雌黄！”
　　“我若是信口雌黄，少将军为何发怒？”
　　“你胡说八道还不许我发怒？”
　　白萦轻轻笑：“难道夜深人静，少将军从来没有问过自己这个问题？郭家军能走多远？能走多久？此路到底平步青云，还是万劫不复？”
　　“你……”
　　“你想过的吧？可是你没有选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阿萦说句实话，郭将军不是个做大事的人，他没有抛弃一切的决心，他不敢与天下人作对，遑论踏着尸山血海坐上至尊之位。你们其实只有一条路，就是等着天降明主。可天降明主，需要多大的运气？”
　　郭谈呼吸沉重。白萦说的第一个字，就像把锤子，一下下敲进他的心里。
　　见他瞳孔放大，呼吸沉重，白萦轻声一叹：“坐下吧！我不是你的敌人，长岭不是郭家军的敌人，甚至凤翎军也不是。”
　　郭谈眼眸微动，默默收了佩剑，重新坐下。
　　白萦看向角落，唤那两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壮妇：“水凉了，再煮水来。”
　　“是。”壮妇战战兢兢应了，下去煮水。
　　“你不像个小娘子。”郭谈忽然道。
　　白萦笑了起来，明亮的眼睛直视着他：“少将军以为，什么样才像个小娘子？陶小娘子那样吗？”
　　郭谈眼神一顿，抿了抿嘴唇。
　　她嫣然一笑：“这你可就错了，世家女郎应该会的，我都会。只要需要，我随时都可以‘像’个小娘子。”
　　“……”郭谈只想跟他爹说，咱们打消那个主意行吗？这个白小娘子，厉害是厉害，娶了只怕会要人命！
　　壮妇重新送上热水，白萦将已经凉掉的茶泼了，续上热的。
　　“你方才那句话什么意思？”郭谈终于心平气和地问。
　　白萦收回手，端端正正跽坐于席上，像个仪态无可挑剔的世家女郎：“要谈这个，咱们先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上。少将军为何要亲自来见我呢？仅仅只是好奇吗？”
　　以双方的身份来说，郭谈对她好奇，多数人会想到，是一个少年郎对妙龄少女的好奇。
　　但郭谈看她的眼神，超越了性别。
　　“少将军会来此，足以说明，郭将军将阿萦的话听进去了。也就是说，阿萦所说的隐忧，郭将军心知肚明。你们举事才一年，又将冯籍压着打，正该是势如破竹的时候，可是郭将军却已经存了事败的心。是以，我说郭家军已无斗志。因为不想赢，是永远不会赢的！”
　　郭谈嘴巴干得厉害，一口气将茶水喝了。
　　白萦又给他续上茶。
　　如此连灌三口，郭谈终于开口：“你说，长岭不是我们的敌人，连凤翎军也不是？”
　　白萦点头。
　　“这未免可笑！”郭谈拧着眉，“先前是谁劫我们的粮，还从我们手里抢走两个县？”
　　白萦笑：“少将军，谁说对过阵就是敌人了？”
　　“你什么意思？”
　　“应该这样说。”白萦换个方式描述，“你觉得长岭会出兵剿灭你们吗？”
　　当然不会。长岭只是个小县，哪怕又夺了两县，跟占据了二十来个县的郭家军，实力差距甚大。
　　郭泰之所以没一口气拿下长岭，一是因为凤翎军守在要处，想攻下来太难。二是，长岭地狭人少，他自觉不是很必要。
　　“但是凤翎军……”
　　白萦抬手阻止了郭谈：“少将军，凤翎军的处境，你不会不知道吧？”
　　郭谈当然知道，但他有不同的看法：“凤翎军眼下不会攻击我们，但只要朝廷下令……”
　　“没错！”白萦截断他的话，“关键就在这里，朝廷下令。”
　　郭谈一怔，若有所思。
　　“你们真正的敌人，是朝廷。只要朝廷不下令，凤翎军与你们互不相干。”
　　“这又如何？凤翎军还是朝廷的军队，早晚还是会对阵。”
　　白萦摇头：“少将军，你且代入凤翎军想想，他们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什么？不是打胜仗，也不是立功，仅仅只是生存。但是朝廷的情况，你应该有所耳闻吧？所以，凤翎军其实和郭家军，并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这也就拥有和谈的前提。”
　　郭谈目中带有深意：“小娘子的意思是，你可以代表凤翎军？”
　　白萦微笑：“我只是告诉少将军，郭家军其实还有一条路可走。”
　　“什么？”郭谈不由自主顺着她的套路走了。
　　“等。”白萦道，“等着，天降明主。”
　　郭谈默默品味这句话。
　　白萦举了举杯：“天色已晚，男女有别，阿萦就不留少将军了。”
　　郭谈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赶出了营帐。
　　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如梦初醒。回头看了看营帐，哭笑不得。
　　他居然从头到尾，都被这个白小娘子牵着鼻子走，由她掌握话题的走向，完全接受她的观点，真是……女子可畏！
　　不过，她说的很有道理，难怪阿爹跟她谈完，有所意动。只是，不能这么着急做决定，此事关系到郭家军几万条性命，得好好想想……

　　郭谈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闷头走了十几步，突然发现夜色下，一个娇娇俏俏的小娘子就站在前方不远处。
　　十三四岁的少女，还没有完全长开，个子娇小，细眉秀目，眼角微微向上勾起。乌鸦鸦的头发松松挽了个髻，身上裹着猩红的毛披风。
　　看到他，少女眉毛往上一挑，露出一个高傲的表情。
　　郭谈的心思还在刚才的会谈上，此刻不免想起白萦来。
　　同样是世家小娘子，怎么她们相差这么大呢？论起来，白小娘子的相貌比她更加秀美明丽，已经隐约长开了，然他看到白小娘子，只觉得头皮发麻，可见着她……
　　“莽夫就是莽夫，见着个小娘子，就跟蜜蜂遇见花一样，只会凑上去献殷勤，一点节操也没有！”
　　郭谈头疼：“陶小娘子，我哪里得罪你了，大半夜不睡觉，也要跑出来刺我两句？”
　　陶小娘子冷笑：“我出来赏月不行吗？也不知道是哪个，大半夜不睡觉，从别人小娘子营帐里钻出来，好意思说我！”
　　“小娘子慎言！”郭谈拧着眉头道，“我奉父命来巡营，不过瞧瞧白小娘子如何。这般言辞，岂不坏了她的闺誉。”
　　陶小娘子大怒：“你现在倒是记得闺誉了？你以为进了你们的军营，回去还能有什么闺誉？真真可笑！”
　　郭谈也生气了：“照你这么说，我们该恭恭敬敬送你回去？陶小娘子，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阶下囚而已！我不过让着你！”
　　“谁要你让了！”陶小娘子气得直抖，“让你们如此折辱，倒不如叫我……”
　　“自刎了事？”郭谈打断她的话，语气透着薄怒，“除了自刎你还会什么？你在我面前如此放肆，不过仗着我还有些许风度，倘若我真像你说的那样毫无节操，你想想自己现在是什么下场！”
　　“你……”陶小娘子气得直抖，眼睛还被气出了泪花。
　　郭谈见她如此，心又软了。不过是个小女孩儿，出身高贵，难免养得一身娇气，跟她较什么劲？便放柔声音：“天色已晚，又这般冷，小娘子还是回去歇着吧，莫要冻病了。”
　　陶小娘子狠狠瞪了他一眼：“谁要你多管！”
　　便转身气呼呼地回营帐了。
　　郭谈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顶着寒风走不多远，忽然听到营帐里陶小娘子一声尖叫，愣了一下，火速回头冲过去，一把掀起帐帘。
　　“何事？”
　　“有东西，有东西钻进来了！”
　　闹了个鸡飞狗跳，附近的营盘都骚动了，最后才发现是只猫头鹰。
　　郭谈看着飞走的那只猫头鹰无语。
　　女人跟女人真是一点都不一样。

　　营盘大闹的时候，白萦已经解衣睡下了。
　　听得声音，她摸黑坐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壮妇就睡在营帐角落，闻声爬起来：“奴婢去看看。”
　　过了会儿，帐帘的一掀一落，有人回来了。
　　她刚想出声，忽然觉得不对。外间火堆透进来的光，映出模糊的身影，高挑修长，分明是个男人！
　　“怎么样？”她语气平静，听不出异常，右手却悄悄摸到了那把匕首，估算着对方的位置，猛地刺出！
　　下一刻，她的手被架住了，对手反手一扭，将她手里的匕首轻松卸了去。
　　白萦大急，正想喊人，对方将她一扯一扣，一只大掌捂住了她的嘴，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说：“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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