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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梦 美好到哭泣
“……”
“…………”
“………………”
他做了一个梦。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睡着过了。
似乎自己是在一个连脆弱的土地也铺满色彩的地方;
可以在阳光照射到的心里的时候放松地蜷缩在草堆里,
可以在没有血腥气的地方听到婉转的歌,
那歌声的曲调悠扬、缓慢地侵蚀了心的某个地方,疼痛又酸楚。
在这斑斓的绿色和青色交接的世界里,看见了一个人,长长的头发,在背后飞扬成片状的羽翼,她笑起来眼睛便弯成半月的形状,于是自己伸出手,想要执着地抓住这个梦里面虚幻的身影。
然后她便逐渐碎裂成一丝也寻不见。
……
醒来的时候全身微微胀痛,好像骨骼都拥有了自己的意志,争先恐后地想要脱离掌控。
差不多了……
想想应该没几天又到了露重寒深的日子,身上的毒,也应该要发作。
他轻缓地走到窗前,看着夜晚零星的灯光,在暗夜里微弱的力量,开始惊讶玄宇国的夜晚,居然可以这样安静。
从这个地方甚至可以很清晰地看到星星最闪耀的那几颗,像是谁落下的泪滴,璀璨地依附着预先设计好的轨迹,绘着淡淡的征途、走完自己的道路。
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身上,发梢的鲜艳红色、是连银色月光也净化不去的妖冶夺目,已经深深烙印在生命轨迹里,比血液还要牢靠的存在感,不肯离去。
月洛蔚想要轻轻地伸出手,让带着微潮水气的风抚过掌中柔软的肌肤、抚过臂上、抚上脸颊,暧昧又柔软的抚触,好像……在梦里,有谁这么做过一样。
终究却只是站在那里而已。
梦,
只是一个梦罢了。
======
很少有人能清晰地记得自己年幼时候的事情,往往它们只是变成零碎的灰色拼图,被随意地摆放在生命的某个角落渐渐封尘老去、消失殆尽;
偶尔只会在梦里被唤醒,重新呈现出鲜艳的样子来。
……
…………
======
“真是诱人……”
看着面前紧紧依靠在一起的这些孩子,他们每个人脸上捉摸不定的恐惧、瞪大的眼睛、从瞳孔深处掩藏的不安定,折射出自己银色头发、淡紫色眼眸的影子,
“多么诱人的……肌肤。”
指腹轻柔地滑过离自己最近的女孩子的皮肤,细腻柔软、如同早春最鲜艳的玫瑰花瓣,小女孩因为自己的触摸而怕得一动也不敢动,紧抿的嘴唇,透露着她深切的恐惧,眼角滑落的泪滴顺着脸颊流下。
这晶莹剔透的眼泪,
多么肮脏。
“把他们带到训练室。”
仿佛瞬间失去了兴趣一般收回手,用被侍从很快递上来的白色手帕轻轻擦了擦每一根修长、微微苍白的手指,重新戴上白色的手套,径直走出这间充满了叫人喜欢的“恐惧”味道的房间。
他银色的头发在身后轻柔暧昧地飘荡。
而那看上去仍旧整洁的白色手帕,被轻易地扔掉,
飞旋着、缓缓触到地上。
“是,罗溪特大人……”
直到他走后很久,侍从都不敢抬起头直视他的背影,只是、轻轻地、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僵硬的背脊终于放松下来。
“训练室”——
黑金大门被两人从左右打开的时候,浓重的血腥味从里面飘散出来,侍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似乎可以从这浓郁的血腥味道,预见里面地狱一般摄人的场景。
身后被驱赶着的一群孩子现在已经排成一长列,每个人脸上带着恐惧慌张,无措地等着他们近在咫尺的命运。
“你——”
侍从钦点着站在最前方的小男孩,“进去。”
“……不……不要……”男孩子红棕色的头发下面,一双褐色的眼睛里满是恐惧,他颤抖着摇头,不敢想象飘散着腥臭味的门背后,那一片无底洞似地黑暗里究竟有什么等待着自己,“我不要进去,不要进去……!”
因为本能地害怕而后退着,第一步、第二步,就像是打开了惊恐慌乱的闸门,随着退缩的步子越来越大,声音也跟着尖利起来,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我我不进去……我死也不要进去!!
……我、我要回家……!!!!!
————!!!!!”
“咔嚓。”
男孩子尖利的喊叫进行到最高潮的时候,随着清脆的响声,截然而止。
脖子以奇怪的角度倾斜到一边,却是连一点伤口也没有,更没有血从破口流出:
这是、不见血的完美杀人方法。
“好吵哦,”
娇俏慵懒的声音,紧身的黑色皮衣几乎包裹不住浑圆的胸部,玫瑰色的漂亮指甲上、绘着黑色的荆棘,一双光波流转的眉目,所有男人见了都甘愿拜倒于地,说话的人明明只是一张小女孩的脸,浑身上下、却早早散发着完全成熟的女人的气质。
她厌恶地看了眼已经倒在地上的男孩子,他软软的身体倒伏在地板上,弱小、肮脏、又卑微;小心翼翼地检查刚刚绘好的指甲有没有损伤,柔声埋怨,
“真讨厌,差点毁了我漂亮的指甲;死也不要去的话,你就死好了……”
说完,轻轻地瞥了眼门口的侍从,直看到他背后冷汗涔涔,
“要是连小孩子也搞不定的话,你,也不用混了哟。”
说完,微微一笑,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黑金的门背后,高跟鞋踩在反光的地板上,发出“笃笃笃”的声响。
“是……是的,琳小姐。”侍从恭敬地回答,赶快叫人把男孩子的尸体处理掉。
亲眼看到身边原本活蹦乱跳的小伙伴,就这样轻易地死在那女人的手里,再也没有人敢反抗,于是,站在第二位的男孩子,带着颤抖不止的手脚,缓缓地、缓缓地走进这间恐怖的房间。
……
从外面看起来黑洞洞的房间,其实里面亮着昏黄的灯光,漆黑的地板上,光洁得可以看见自己带着惊恐表情的倒影,这里什么声音也没有,那个女人早就已经不知去向,而自己,也只能听天由命一般往下走着。
长长走道的尽头,视线豁然开朗,就在庆幸自己终于走到亮一些的地方来了的时候,这个男孩,却瞬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浑身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
——
灰黑色石壁笼罩之下的房间,不大的面积中央,圆形石台上,站着一个女孩子。
她翠绿色的眼睛没有焦距,表情安静而和缓,红得发暗的发梢,因为某种粘稠的东西而并成一束一束,而她的脸上、身上、特别是白皙的右手掌上,
都溅满了一片片艳丽的鲜红。
啊……那是血的颜色。
似乎还透着温暖热气的鲜红,顺着她垂下的指尖缓缓凝聚,再“啪”一声坠到地上,飞溅开来。
听到有人走进房间,她也毫无反应,只是微垂着头,静静地站在圆台中间。仿佛心里有什么再重要不过的事情要仔细考虑。
男孩子被这骇人的诡异场景吓住,就在他想要后退的时候,背后,突然响起了说话声——
“月月……”
一个冰凉妖娆的声音,让心思游走的女孩子缓缓抬起头来,害怕异常的小男孩也呆呆地顺着这个说话的冰凉声音看过去:
银色的头发轻柔飘动,冰一般淡淡的紫色眼眸,白色的手套、在昏暗的房间里挑拨着刺目的色彩。
这个年轻纤细的男人身上,带着叫人心寒的莫名力量,他明明在微笑、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心里不由得会生出这种莫名的害怕呢?……像是被汹涌澎湃的戾气淹没了神经,感到自己无助而弱小……
“月月,这是新来的小朋友哟,我们让游戏继续吧。”
“游戏……”
——那女孩子的声音淡淡的,仿佛喃喃自语一般缓缓地重复着这个词语,终于,慢慢地看向走进房间的男孩子,眼睛里什么情绪也没有,空洞如同一具人形木偶,
“你也要和我……玩游戏么?”
男孩子拼命摇头,不管这个游戏是什么,他都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想要往后退;可是双手,却被绘着玫瑰色指甲的手牢牢捉住,“啪”一声金属合上的声响,自己的手掌上,扣上了一个小小的黑色圆形物,凸起的中心,留着像是某种接口的浅浅痕迹。
“去吧去吧,不要让罗溪特等急了。”
刚才在自己面前轻易掐断了另一个男孩子脖子的女人,轻轻地把自己往前推了推,脸上的微笑,当真是亲切又温暖。
懵懵懂懂地往前走了几步,背后那个被称作“罗溪特”的男人的声音,又冰凉地响起,
“你叫什么名字?”
“……奥丁……我、我的名字是奥丁……”男孩打着颤的声音,不知是害怕还是受到了蛊惑,快速而轻声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奥丁,规则月月已经知道了;月月,和新来的小朋友说说游戏规则吧。”
“……好。”
那个被罗溪特亲昵地叫做月月的女孩子,看着面前的男孩,缓缓举起了自己沾满了鲜血的右手,那上面,一样扣着一颗小小的黑色圆形物,中心连接的金色颗粒如指甲般大小,因为被鲜血包裹住,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她“咔哒”一声扯下金色颗粒,递到男孩子的面前。
男孩愣愣地看着她,不知道要做什么。
“戴上。”
女孩子冷淡的声音催促着他,接过颗粒,那黑色圆形物体像是有一股神奇的吸力,金色颗粒瞬间附着到了上面,他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女孩子,不知所措。
“手摁到我的心脏上面。”
“什……什么?……”
奥丁的声音虚弱,脸上像是要哭出来的害怕表情,右手颤抖着不敢行动。
“怎么了?害羞了么?”
——罗溪特冰冷的声音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曲子,淡淡地封存着彻骨的辛寒,“月月是男孩子,不用担心,奥丁,右手直接摁上去好了,”末了,又淡淡地补了一句,
“我的耐心不好,你要快一点哦……”
男……男孩子?!
被叫做月月的“她”,居然是男孩子?!!
看到奥丁呆在原地迟迟不肯动作,瞪大了眼睛像是受到了什么没顶的刺激,月月想了想,便直接拉起奥丁的右手,稳稳地摁在了自己跳动的心脏上面。
“嗵嗵、嗵嗵、嗵嗵……”
手掌下心脏跃动的触感如此明显、一下接着一下,可面前人脸上没有表情的漂亮脸庞,却像是早就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一般。
手里的金属“嘀——”地一声尖声鸣叫,奥丁受到惊吓地收回手,
什么也没有发生。
“啊……运气真好……”
月月淡淡地喃喃自语,随即拉过他的手,扯下上面的金色颗粒,“咔”一声装到自己的手上,“现在轮到我了……”
于是奥丁看到他毫不犹豫地将沾满鲜血的手摁到自己左胸,鲜血印在亚麻色的上衣上,晕染成一朵艳丽的花。
“到……到底要做什么……”奥丁的下唇微颤,听到自己的心跳渐渐加快,“什、什么叫做……‘运气真好’……?”
又是“嘀——”的一声长鸣,月月移开自己的手,低头拔下金色颗粒,“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出爆裂之光的小石子,我们轮流戴上碰触彼此的心脏,谁先死掉,
游戏,
就结束了。”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像是已经解释了千万遍,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死掉……?!!
奥丁不敢置信地看着月月手上、身上的鲜血,再看进他平静无波的眼睛里,“这、这些血……?!!!!!”
“啊,你说这些血么?……”他翠绿色的眼睛里,闪过淡淡的遗憾,又似掠过鲜活的回忆片段,嘴里喃喃道:
“他们……全都没有赢过我……”
“…………
不要、不要——我不要,不要——!!”
心跳“突”地加快,像是被无边的黑色包裹住了气管而不能顺畅地呼吸,奥丁摇着头,瞪大了眼睛,疯狂的神色浮现在他的脸上,可是再怎么反抗都没有用;没有想到,对面这个被称作月月的男孩子的力气会这么大,自己的手,还是无法反抗地被他拉过去,摁在他的左胸上。
手掌之下的衣服上,凝结到一半的鲜血,触感异常粘稠。
“不要——不要啊!我不要杀人——!”
奥丁闭上眼睛,以为早就在来这里的路上流干的眼泪,瞬间漫出眼眶,“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我不要、不要啊啊啊——!!!”
“嘀————”
刺耳的鸣叫穿过他的尖叫,在小小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突兀;奥丁看着自己又一次被月月强迫着摁在他胸口的手心,上面早就已经布满了自己的汗水,刚才手下心脏的跳动频率丝毫没有加快,而自己的心跳,此时恐怕已经快得就要跳出胸膛。
“还是没有爆开呢……”月月淡淡的语气,伸手取过颗粒,“游戏……还是要继续……”
“不要——————不要……!!!!!”慌乱得忘记了挣扎,奥丁多么希望这一刻,自己能够昏死过去!
可是没有。
无论如何祈祷、如何哭喊,不会有人来救自己,也不能昏过去。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前带着绝世容颜的月月,将手缓缓地摁上自己的心脏,那如鼓声激昂混乱的心跳,在他冷淡的注视下,似乎也将要失去能量。
——
“哧”的一声轻响。
突兀地、让奥丁的高声尖叫断裂在空气里。
人类的胸骨和肌肉、像是最脆弱的纸片一般飘飞开来,露出里面鲜红色泽的心脏;绿眸的少年脸上,溅上了温热的血液,而他却仿佛无知觉似地、平静地收回了湿漉漉地、滴下鲜血的手,轻声呢喃,
“真可惜……
游戏,
还是我赢了呢……。”
======
猛然睁开眼,浑身都被骨骼仿佛将要裂开的疼痛占据,月洛蔚轻柔额角,翠绿色的眼睛里闪过淡淡的光:
怎么会……
突然梦到小时候了呢……。
昨晚梦到了个奇怪的女人,今天……又梦到了小时候。
呵呵,墨藜殇快要发作的时候,果然总是做些奇怪的梦。
“到哪里了?”
微微甜腻的声音轻声问了句。
“已经离萨亚城很近了,少爷。”布帘外,传来手下轻声的回答。
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梢,月洛蔚坐在宽敞的马车里,轻轻闭上眼,沨玡的能力,应该已经把旅店打理得很好,自己迫不及待地离开那里,想要来到玄宇国……
真的如琳说的,是因为那个男人的缘故么?
那个银色头发、冰一般紫色眼眸的男人。
那个自己亲手、将他的生命带离这个世界的男人。
罗溪特死前脸上甜美异常的笑容就像是深刻的诅咒,鲜活地凌迟在自己的记忆里,留下腥臭四溢的伤痕……
“因为害怕永远活在血腥里,你想离开?你离不开的!!就算杀了他你也做不到、就算杀了他,你的手上还是沾满血腥,太晚了!
‘月月’——……!!!”
——想起琳死前妖冶地笑着的表情,头又开始微微地痛起来。
离不开么。
就像那个梦、只是梦一样,太过美好的东西,从自己年幼时手上沾了第一滴血开始,就不曾属于自己。
幸福……太遥远了。
……
就在月洛蔚闭目养神的时候,车帘外突然响起了手下的大喊——
“当心!!”
然而车速并没有减缓,继续朝着目的地疾驰。
“少……少爷……”过了一阵子,见月洛蔚对于刚才的意外都没有反应,手下小小声的呼唤从帘外传进来。
“嗯。”月洛蔚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淡淡地应一声。
无辜又有点可怜的声音, “我……我捡到了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一个黑色头发、
穿着精致、
半夜在小城中乱逛的女人。
不知道是因为手下的语气太可怜的缘故、还是这个在不适宜的时机、出现在不适宜的地方的女人太过怪异,又或者是受了那个梦的影响,月洛蔚,淡淡地开口,
“让她进来吧。”
……
“让她进来吧。”——
自己为什么要说出这样诡异的话?!!!
看到她这个睡得头发乱哄哄地盖住了脸的家伙,月洛蔚额上“突突”地疼痛起来;那少女长腿一蹬,嘴巴里呢喃着什么“电脑关掉”,再顺便把自己珍贵的茶具踢翻在地;
月洛蔚眼神微黯、手里的银针闪着“CING”的亮光,正想在她脑后插根针、好好教训她一番,身体却突然……
僵在那里。
“熊熊抱抱……”
嘴里嘀咕着意味不明的话,像一只毛毛虫似地、维持着可笑的样子像自己蹭过来,两手一巴、两腿一翻,以超级不雅的姿势“啪叽”一声把自己抱住。
明明可以躲开的。
可是如同中了蛊一般,看到她滑落的黑发下面,那张笑得充满幸福的脸;自己就如同站在悬崖底部的黑暗中,看到了无法触碰的阳光,心里微微酸胀。因为这一抹笑容,月洛蔚缓缓放下了手里的银针。
着了魔一般,静静地、看着她的笑脸出了神。
“腾”地坐起身,少女的动作迅猛突兀得自己都来不及反应,下颚上就传来了尖锐的疼痛,月洛蔚看着面前用力揉着头顶,嘴里不停嘀咕着“痛痛痛……”的少女,眼神微黯。
暗塔族。
她的眼睛,是和头发一般乌黑的墨色,暗塔族的人,为什么会在那样深的夜里,出现在玄宇国都附近的街道上呢……
真是有趣……
然而当她笑嘻嘻地对自己说“我在赏月”的时候,月洛蔚的眼神里,注入了更多晦涩浓烈的意味:
不要说是对一个没有防备的少女、即使是经验老到的间者,自己也能轻易地诱导着他们,说出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可是……这个少女……居然可以逃脱自己眼睛的催眠,漫天说着不着边际的谎话?
心里不可抑制地产生了疑问,想要知道更多。
幸福的笑容、半夜出现的暗塔族、强大的精神力。
——你还会给我多少的惊喜呢?
笑起来眼睛便弯成半月形状的……绯离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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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带着巨大的银色影子,挂在天空的正中位置,洒下浅浅的光。
发梢披散在紫色的丝绒椅垫上,从原本像墨一般深浓的黑色、渐渐变成了鲜艳欲滴的红。
翼听轻柔地搭着月洛蔚的手腕,手下和缓的脉搏,反应着月洛蔚清晰而轻缓的心跳,一如既往地缓慢而淡漠,叫他忍不住开口,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呢……”
“……”
“咦?你不好奇我要问什么吗?”
“……”月洛蔚轻轻地闭着眼,没有答话。
“切,每次发作的时候都这么无趣,”在自己随身带来的包里翻找半天,一边掏出奇奇怪怪的药草,一边问,“其实我很早就想问你了,墨藜殇发作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感觉?”
“墨藜殇”。
——世上最霸道的毒。
此毒无解。中此毒者,其余百毒不侵;头发随着发作的接近而渐渐转变成鲜血一般的红色,它的药引、只有一个。
就是眼前这个眼角朱红泪痣、白发如雪的男子,翼听的血。
……
…………
那是一个下着雨的夜晚。
两个人的第一次遇见。
自己还不是现在的自己的时候,罗溪特抚着自己的头发,冰一般紫色的眼眸里淡淡的笑意,轻声地说
“月月,去吧。”
于是就在那个晚上,一位手执银针的少年,背景是被乌云遮住的夜晚,玄宇国某个富商的家中。
在花园中赏月喝茶的女主人见到他的时候,脸上一丝畏惧也没有,仿佛月洛蔚的来访是再自然不过的朋友见面。女主人玄色的眼睛里噙着淡淡的笑,看进他的眼睛里,出奇的平静。夜晚的花园中,海芋散发着幽幽的香甜味道:
守卫、厨娘、下人的尸体,静静地如同睡着了一般躺在地上。女主人带着脸上淡然的微笑对他说:
“要不要和我一道喝杯茶。”
“……”绿眸的少年没有说话。手里的针反射着月光,惨白惨白。
“所有的人都在不见伤口的屠杀中失去生命,对他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女主人微笑着啜了口面前精致瓷杯中的香茶,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面前的这个少年:
红得几成黑色的头发,翠绿色的眼睛里波澜不惊,他身上带着淡淡的甜腻味道,就像是悬崖上最致命的花。
微微一笑,
“我的儿子比你小很多,总是不听话,任性又骄傲。不过……他有着和我一样的眼睛、一样的头发,淡灰色的头发,很漂亮吧?”
说着这些的时候,女主人眼睛里热切的光芒叫月洛蔚迷惑。
那是什么?
一个母亲谈着自己儿子时候,眼睛里将要融化黑夜的灼热情绪,
是什么?
从懂事起就习惯了血液的粘稠和温柔的气味,除了罗溪特脸上冷冽妖冶的笑容之外,月洛蔚见得最多的、便是人们死之前各种各样的姿态。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女主人,她的手指在杯缘上反反复复,像是描绘着树木的年轮,她眼睛里热切的光逐渐凝聚,最终化作晶莹的水珠,滴落眼眶,仿佛月洛蔚不存在一般自顾自地轻声呢喃,
“司雾……我的司雾。请好好地长大……请,好好地活着。”
抬起头,缀满泪珠的睫毛闪闪发光,却说着完全不相关的话语,
“真的……不喝一杯茶……么………………”
平静又安稳的终结。
她的容颜,就这样定格在月下海芋之中,脸上,带着还未终结的笑。
月洛蔚轻轻地端起桌上的杯子,轻啜一口,
“茶我喝了。”就作为你死亡的挽歌吧。
明明是入口甜美的花茶,可入口,却在口腔里散开淡淡的苦涩。
……
察觉自己中毒的时候,已经身在某个小城镇里的旅馆之中。夜晚的暴雨冲刷着溢出嘴角的鲜血味道,空气里逐渐弥漫开一股淡色妖冶的香甜。
整整潜伏了三天的毒,浑身的骨骼像是要碎裂开一般疼痛,月洛蔚终于开始渐渐明白,那位夫人热切的眼神中,究竟揉和进了怎样的情绪。
——是母狮捍卫着幼仔一般的决绝,在猎人抢下,明知将死、也要一搏的绝望。
毒发的时候已经深入血液,这一股甜腻的味道在口腔萦绕不离,体内的剧痛,叫自己把身体的重量全部放到屋内的木桌上。
然后,门外、伴随着暴雨和狂风,传来了好心情的问候,“有没有人?”
……
叫人额角瞬间暴起青筋的状况外问候,只问了一声,门就被大力地从外边推开。月洛蔚平静地隐如黑暗中,淡淡的眼神望着入侵的不速之客,手中的银针,敛不去幽幽的光。
进来的人,奇异的一头白发,眼角朱红色的泪痣在偶尔劈开天空的闪电中鲜艳欲滴,眼睛的部位,蒙着一条纤细的红色丝缎;真是个奇怪的人。
忍住冲上喉咙的一口鲜血,只是一瞬而已,针尖稳稳地抵住颈部,脊椎的第三截,脆弱得只需一点点推进,就轻易破碎在自己手中的性命。快要抑制不住的轻喘气息,叫月洛蔚轻轻地,轻轻地对着来人低喃,
“你照顾我。”
白发男子似乎被自己的这句话怔住,趁他出神的时候,在脆弱的脖颈处用力咬下去,直到嘴里,尝到他的鲜血的味道。这才、放心地晕过去……
“喂喂,你别晕啊!”
翼听用手指戳着晕倒在地的少年,少年的嘴角渗着滴滴殷红的血迹,衬得他苍白的脸色、呈现出一种妖冶的美感。脸一抽一抽地抚着自己的脖颈,沾染了两人血迹的鲜血,腥、混合着甜味,放在鼻尖清秀,
这才呆呆地呢喃,
“这个笨蛋小鬼……我的血……怎么可以随便吃下去啊。”
……
…………
嘴角可疑的笑容,翼听抚着下巴,
“每一次回想起来,都觉得你很笨诶,直接晕就好了嘛,非要自以为聪明地想把毒传给我,结果好了吧?”感觉到空气里,月洛蔚额角爆裂的声音震耳欲聋,这才响起要转换话题,
“你还没回答我哦,墨藜殇发作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感觉?”
“……让你觉得生命无比清晰的感觉……”
月洛蔚轻眯着眼睛,切实的感觉就如同红色的发丝一般,已经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
“嗯?”
“就是……
清晰地下地狱的感觉。”
他微微甜腻的声音悬在空气里,翼听的手微微一顿,没有说话。
……
房间里一段短暂的沉默,直到翼听幽幽地开口,“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月洛蔚嘴角轻轻地挽起一个弧度,“新来的员工……”
“啊?”对于“新来的员工”定义不明的翼听,很快地体会到了她的威力——
“嗵嗵嗵——”
木门突然响起了暴力的敲门声,之所以说它暴力,并不是因为实际传过来的声音有多响,准确地说,这声音听起来只是细巧的响动罢了;问题是,要在这么厚的门板上发出如此程度的声音……只有“暴力”两个字可以形容。随后,绯离兴致勃勃的声音透过木门传进来,
“外星人侵略地球了啊!老板,月洛蔚,美人哥哥,开门开门开门哦!”
翼听面带笑容地看向月洛蔚方向,小声地,“‘美人哥哥’?嗯?”
“你最近皮痒么……”月洛蔚微笑着淡淡地问。
“呵呵呵……没有没有……”翼听利落地把桌上零零落落的东西全部都收拾进自己仿佛没底的包包里面,笑呵呵地说着“下回见。”
便一个转身,消失在屏风后面不知何时出现的墙洞里。
======
她抱起来轻得就像是一片羽毛,看着她小鹿似的瞪大的眼睛,和嘴里“你你你……你抱着我做什么?”的话语,忍不住想要笑出来。
“你你你……你走到床面前做什么?!你你你你你不要乱来哦我警……警告你!”
——完全没有气势的威胁,“可爱”两个字轻巧地跳到自己的脑海里。
这个家伙,真是可爱。
明明中了“俟狱消魂”的毒,偏偏嘴巴还不饶人,唧唧歪歪地用弱弱的气势反抗着,直到自己说明白“晚上方便照看着你的恢复状况,安心,睡吧。”
像个小老鼠一般动个不停的绯离,这才渐渐地在自己的身边安静下来。
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充满了早春阳光的香甜,
让自己突然联想到蓝得看不到边缘的天空、和厚重的云朵,在微风下,躺在草地中听着悠扬轻歌的那个梦。
梦里的自己,幸福唾手可得……
那种感觉如此甜蜜而真切,美好得叫人几乎想要哭泣。身边的绯离,呼吸渐渐平缓,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前一刻,呢喃一般,耳边听到她轻声的话语——
“月洛蔚……
谢谢你……”
心脏骤然紧缩。
她平静的睡颜、那样安稳,重重地撞击着自己的心,
心,因为开始产生的期待而有了微微酸楚的疼痛。
浸在血腥中的自己、
永远也逃不开那双冰一般紫色眼睛的自己、
双手沾满了污浊的自己。
以为早就没有什么、再可以让心犹豫退却的这样的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既期待、却又隐隐地害怕。
心里反复地轻问着:
是你么、是你么。
绯离,
那个人,
会是我面前的你么。
======
古朴华丽的腰坠:
镶在仿古旧银的镂空称座中心,那颗小巧的翠绿色宝石,在其中散发着淡淡的光。
其实是一眼就看出来的地摊货,但当绯离满脸笑容地拿出来,献宝一般说着“怎么样?称你的眼睛颜色,很好看吧?”的时候,
却还是因为这便宜的小东西,而微微地愣住了。
“第一次……有人送我东西呢……”
嘴里轻轻的呢喃,仿佛透过坠子上翠绿的宝石,嗅到了蓝天下、空气里凛冽的香。
面前的这个少女,宛若浸淫在漫天耀眼的光之中,她黑夜一般深浓的头发、和笑起来便弯成半月形状的眼睛。
是你。
就是你。
温柔的笑意深深地侵蚀到心里,温暖又疼痛,
在那个连脆弱的土地也铺满色彩的地方;
可以在阳光照射到的心里的时候放松地蜷缩在草堆里,
可以在没有血腥气的地方听到婉转的歌,
那歌声的曲调悠扬、缓慢地侵蚀了心的某个地方。
在这斑斓的绿色和青色交接的世界里,
绯离,那是你。
在背后飞扬成片状的羽翼,笑起来眼睛便弯成半月的形状。
这一次,我会伸出手,牢牢地捉住你。
在梦里,
美好到让人想要哭泣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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