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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恋
静得异常的森林，安详的午后。
被斑驳的阳光笼罩着的小小空地上，绯离紧绷着背脊，说话不能、动作不能，就那样傻傻地呆在原地。
从稍暗的，巨兽躺着的树荫那里，走出一个人。
嚣张的红色，妖冶异常地衬托着来人，胜过整片阳光斑驳的艳丽身影。
不合常理的，即使在森林的枝丫间也不阻碍行动的长袍款式，被风吹得轻盈妖逸，如同天空氤氲的云朵，染红了绯离的视界……
红得几乎成为黑色的长发，浸在款款的阳光里，鲜艳无比。
清晰的眉目，熟悉的眼神。
总是在自己狼狈时候出现的，总是帮助自己的，
微笑着的翠绿色眼睛。
他温柔地笑着，声音那么轻柔，
“是不是？刚才……好危险呢。”
却一下一下敲在绯离的心上，微痛的欢喜，渐渐胀满了绯离的心。
不经意的、好象每天早上见面时的口吻，那漂亮得过分的脸，那带着丝丝甜腻感觉的声音。
“月洛蔚！！”
连绯离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声音里隐隐地带着哭腔。
真是丢脸的事情，明明刚才还和自己说“你看，你是世界上最坚强的宅女了”，
但是，一看到他微笑的脸，就像有谁堵住了自己的喉咙，不能呼吸的酸楚，莫名其妙跑出来的眼泪，逐渐地、一滴一滴，沾满了自己的视线，被斑斓的、透明的光，淹没了意志。
是连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见到他的那一刻，心里如此强烈的归属感。好像，一直在等着自己的人，自己也一直在等待的人……
就是他一样。
月洛蔚……月洛蔚……月洛蔚……
呆呆地坐在点点背上，努力控制着不要哭出来，和自己说：
不能哭不能哭，不然会很丢脸。
心里一下一下念着他的名字，却不知道再要说些什么好。
说什么呢？
——“你好”？
——“你为什么在这里”？
……
——“那天你真的……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或者，
只能看着他的笑脸，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心里紧紧揪着的委屈感，莫名地让绯离变得柔软。
“嗯。我在这里。”
腰间轻晃的翠绿色腰饰，自己送给他的便宜货，他却……一直带在身边么，好像可以听到金属轻击的声响，和他在风里被阳光穿透的声音一起，
温暖地、淡淡地，传过来。
绯离咬着下唇，努力克制眼泪，一点一点，走向他，脸上带着小孩一般委屈的神色，
“刚才差一点就要挂了呢……”
“嗯。”
心有余悸地瞥一眼脚边脸朝下趴着的巨兽，似乎早就知道答案，
“你……杀了它？”
“嗯。”
“随便杀害动物不好哦，要环保……”
“嗯。”
两个人的距离渐渐近了，才发现他的呼吸微乱，衣服上隐约还挂了点草叶痕迹，乱哄哄地夹杂在他的衣服和头发间隙里，配上他美丽骄傲、精致漂亮的脸，奇怪的场景搭配，突然让人觉得有点好笑，绯离轻轻地问，
“……跑过来的？”
“……嗯。”
月洛蔚淡淡地叹了口气。
应该说，是用单纯的“跑”都无法形容的超快速度；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有“焦急”，这种一直以为是弱者才需要的情绪。像是被唤醒了知觉，自己的心脏居然会那样激烈地跳动，几乎要和着加速的呼吸一起，远远听到她的声音，透过层层森林的缝隙，像针一样扎到了自己的心上，疼痛异常。于是根本不用思考，身体就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便拼了命的，跑过来。
幸好赶上了。
他的脸有一半被阳光照耀到，另一半藏在阴影中，深刻的轮廓，在绿色环抱的森林中，美得惊心动魄，眼角眉梢，都是妖媚的明媚光晕；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暧昧地存在于光明和黑暗之间的人，这样一个拥有着杀手身份，轻易地将性命揉碎在掌中的人，
为什么，
却总是能够带着那样让绯离欢喜、安定的微笑表情呢？
让人欢喜，让人的心变得柔软，让人……想要安心地哭泣。好像固执着的小孩，终于能够找到让她放声哭喊的肩膀。
绯离微微颤抖的下唇，一下子加快了脚步，像是受到惊吓的兔子般，窜到月洛蔚的怀里，眼泪夺眶而出，渐渐在他红色的衣衫上染进了黯淡的阴影，
“其实我怕死了！以为就要死掉了！！
手里连箭都没有……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动物，牛角、牛角为什么要长在熊头上啊！丑死了！……”
月洛蔚安静地听着绯离语无伦次的话，轻柔地安抚着她的背：纤细又瘦小的……原来，这就是让人疼惜的感觉么？
坚强的一个人可以假装强大起来的、柔弱的只有在自己面前才变得细薄的……
月洛蔚嘴边淡淡的痕迹，揉进了疼惜，眼睛里，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柔。
月洛蔚的怀里透着淡淡的花草香气，奇异地，带着让人平静下来的力量。似乎什么都不用害怕，什么都可以放心地交给他。
他的胸口规律地起伏，心脏跳动的声音，
“嗵嗵”、
“嗵嗵”，
“嗵嗵”……一下一下，敲击进自己的心里。
呼吸的声响……还有似乎……，
“你瘦了？”
抬起泪痕斑斑的脸，两人凑得近了，才发现他的脸颊消瘦不少，稍稍凹下去，几乎透出苍白的神色，看上去……憔悴好多。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么……严重到，让他这样憔悴的事情？
……
疼痛到整个身体都仿佛撕裂一般……
比地狱还要黑暗，比烈火还要灼热……
月洛蔚的心里，似乎还记得这样吞噬掉自己的记忆。他的眼神稍稍一黯，嘴边却是荡起了轻巧的微笑，
“……不好看了？”
和问题内容完全不符的悠闲笑容，月洛蔚带着笑意，看进她的眼睛里。
“不会，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
稍微纤细的下颚，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面孔缀上阴影，让他的轮廓更深邃，绯离又更正一句，“应该说，是更好看了。”
让翼听和沨玡都喜欢的“好看”啊。男人居然也能拥有的诱惑之美。
从喉咙里震颤着发出的笑声，使得绯离安心地靠在他怀里，
似乎情况已经很明了了，对于他是个GAY的情况，自己不知不觉透露出的失落……
完蛋。
居然喜欢上一个……
“对女人没有兴趣”的……男人了。
而且。
轻叹一口气。
还是连当事人都不知道的暗恋。
等到情绪终于平静下来，绯离有点尴尬地离开月洛蔚的怀抱，清咳两声，在他面前站定，暗恋就暗恋吧，至少能这样看到他，已经很好了；渐渐恢复思考能力，问题便接二连三地跳到脑海中，
“咳咳，那个……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听说今天狩猎呢，想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微笑，轻轻拂掉绯离头顶的草屑。
“这样啊……那，那你就这样……进来了？”
还一身在森林里显眼的红色，这里好歹是皇家狩猎场。不是听说周围守备严厉，骑士们个个都是千条万选的精英，“为了保证皇室的安全和自己的荣耀不惜生命的勇士”什么……的？怎么听他的口吻，好像突然想起就可以进来般容易。
“对啊，想起来就进来看看了。”
就是路上碰到两个不识好歹的小角色……而已。
脸上仍旧是轻松的微笑，绯离滋生出一种“什么事都不能难倒他”的“超人”感觉。心里憋了很久的“那个”问题，现在看到当事人，正蠢蠢欲动地想要冒头，却让绯离为难地不知如何开口；鹌鹑状踢了踢脚下的石子，觉得喉咙有点干，
“那个……那天……嗯……”
月洛蔚好耐心地看着她，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听完她的问题，只是喜欢这样平静地看着这个似乎很久不见的……什么呢？
是“朋友”吗？
还是……别的什么身份？
不管怎样，都是绝对禁忌的词语。
除了——活着的人、死了的人的简单分类，自己的生命里，怎能允许存在这样模糊又危险的词语。放下感情的对象，就会成为自己的弱点。每一秒都活在黑暗中，身边无数想要毁灭对方的存在，任何的弱点，都是死亡的预告。
仿佛是中了墨藜殇那样霸道、却暧昧的毒，在心里播下明知万劫不复，却无法割舍的种子；这种粘带着死亡般黑色阴影的美好情绪，在有她存在的时间里，抓紧了时间，自己无法操控着地渐渐抽枝拔节，逐渐繁茂。
面前的绯离仍旧挣扎着怎样问出心里疑惑了很久的问题，一咬牙，决定一口气说出来：
“那天我昏过去以后你真的就丢下我一个人走掉了么？”
“……”
没有回答。
绯离抬起头，看着没有说话的月洛蔚，心里有个声音重复着叫喊：快点否认，快点否认啊。就算是骗我也好，至少……请至少给我一直以来，心中那个“被某人等待着”的希望，有个继续存在下去的理由吧……
月洛蔚的眼神带着抱歉的情绪，像是被放慢了速度，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
“发生了一些事情”？
这就是……肯定的回答么。
就是说，真的如同修斯所说，他丢下自己，逃……逃走了？
心中那个声音尖叫着说“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可是眼前他抱歉的眼神再明显不过，……什么啊。自己，就跟傻瓜一样，在期待……什么呢？
似乎被人当头一棒地浇灭了心中的希望，有点混乱的思绪、整理不明白的心理，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在期待什么，又是在烦恼什么。
至少……今天他说“想来看看你”了啊。
就在绯离烦恼得又要开始抓头发的时候，月洛蔚却突然低下头，凑到她耳边。
“其实今天来，是有些话想告诉你。”
“诶？”
他亲昵的声音带着绵绵的甜味，轻柔地，带着笑意，“不能让她听到哦。”
“她”？
“谁？”
瞬间紧张起来的身体，是谁在附近吗？不能让谁听到？为什么……是什么重要的话，一定要他冒着危险，在今天告诉自己呢……
“祭祀的那天，就是决定的时候。”
什么？这样暧昧不明的话语……绯离疑惑地睁着眼睛，似乎想从月洛蔚周围的空气里看出些端倪。他慢慢地，继续说着谜一般的话，
“有一个……会消失。”
“消……消失？”这样严重的字眼，是谁要消失？从空气里蒸发一样地不见了么？绯离突然觉得恐惧，自己……就是从原来的世界“消失”了的啊，这样……让人厌恶却又恐惧的字眼。
微微退后，压低了声音，轻得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话语，传到自己耳中，“我希望，留下的那人……是你。”
月洛蔚的眼睛里，是闪着光彩的温暖感觉，绯离看着他的眼睛，傻在原地。
什么叫……“是你”？？难道，自己有消失的可能性吗？消失去哪里？回到原来的世界？还是……就这样消失，再也不会出现了呢？
心里乱七八糟不断冒出来的问题，绯离几次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我……”
“嘘……”修长的食指轻轻抵着绯离的嘴唇，他的眼睛，带着让人迷惑的美丽色彩，几乎要沉醉其中，想要近一些……再近一些地仔细看清楚。
如绯离所愿，月洛蔚的眼睛慢慢放大，那里面炫目的光彩，几乎叫人溺毙其中的窒息感。
……
诶？！！！
唇角蜻蜓点水般柔软，
瞬间扩大的花草香气，
还有，正笑着看着自己的月洛蔚，耳朵被轰鸣声占据，似乎什么也听不到，
只能看到他的嘴唇，拼凑出的话，
“下、
次、
见。”
等，等一下！！
一点留恋也没有，他就像来的时候那样突然，转过身，消失在树荫灰色的空间里。
绯离长着嘴，却僵在原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走……走了？！
他就这样走了？
他就这样亲了自己一下，走了？！
不自觉地抚着被他亲吻的嘴角，似乎残留着他的味道……
这个……什么意思？
不是“对女人没有兴趣”的么？不是……只是自己悲哀开始的暗恋么？
而且……
为什么他从头到尾，都睁着眼睛啊！
而且，眼里的笑意，算是怎么一回事？！
呆呆地站在巨兽倒下的尸体边上，抚着自己的嘴唇，一脸抽筋。
绯离被不久之后恰好骑马经过的某个贵族少爷发现的时候，
就是这样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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