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上）

　　窗前颦颦少女双脚轻盈落地，也没管许碧川那皱眉的模样，直奔这床上的人便走过来。
　　“呀”地叫了声：“邱灵赋，你也太惨了。”说着还啧啧嘴。
　　许碧川指责道：“你又从窗户进来。”
　　含嫣摆摆手：“这邱灵赋就快死了你还说这个！”
　　这个“死”字狠狠刺激了邱小石，他大惊失色：“含嫣姑娘，你可别胡说！”
　　含嫣从怀中掏出一瓶东西，扔给邱小石，下巴朝邱灵赋一点：“给他喝了。”
　　邱小石手忙脚乱接了下来，他虽是相信含嫣的，可又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含嫣露齿一笑：“毒-药。”
　　邱小石手一抖，差点没把手中瓶子扔了。
　　看含嫣这幅不嫌事大的样子，许碧川只得对邱小石解释道：“那是平心露，解痛的，让邱灵赋服下吧。”
　　邱小石一听，赶紧便扯开那瓶上的塞，搀着给邱灵赋喂下了。邱灵赋饮下这平心露，眉间的皱便渐渐稍微缓了一些。
　　含嫣看在眼底，啧啧道，“这小子可真孬，不过一鞭罢了，又没有毒，竟然痛成这个模样。”
　　“这一鞭也是白挨的，要不是他自作主张，哪里会闹成现在这模样？”许碧川没好气。
　　“自作主张？”含嫣饶有兴味，坐在桌边。如果是自作主张没有许碧川的默许，那许碧川便有些说不通了。碍着这许碧川的面子，含嫣也不说破，只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我快马加鞭可不是为了救这小子的，我是为了听故事的。”
　　邱小石听了狠狠瞪她一眼，却听到许碧川道：“我想这事小石比我更清楚，不如小石来说。”
　　邱小石知道事情败露，却还紧张道：“......什什么事？”
　　许碧川抬高声调：“自然是饭酒老儿的事。”

　　这说出来似乎也不是什么曲折难说的故事。原来这邱心素不见是真，失联是真，可她走得突然，却未与家中断去联系。
　　虽退隐但人仍旧身在江湖，邱心素这十多年来依然有离家的习惯，也不知所为何事。
　　每次离家，隔一段时间便会来信一两封，虽白纸上寥寥几字，一如邱心素为人清素，但至少也能让这家中两人放下心来继续过好日子。
　　可半年前，书信断了，人还未回。即使不安，邱小石也只是把书信收好安慰邱灵赋。毕竟两人并非江湖人，要做点什么也只能拜托花雨叶。
　　那时邱小石还把邱灵赋当孩子，可他哪里知道这人那么聪明，邱小石想要隐瞒的事，从来没有逃过他的法眼。
　　“小石，你撒谎还是太没水平了。”邱灵赋说这话的时候还有模有样地啧啧嘴。
　　邱心素一向性子冷淡，对邱灵赋的教导也只是止于浅浅一两句，那一般母子之间温馨在两人之间甚是少有。他们的关系更像是一对师徒，体贴固然有，却止于表面。
　　可邱心素于细微之处，却对邱灵赋也是关怀有加。邱灵赋生病时，她也曾像万千人母一般驻步邱灵赋房前，或是寻遍淮安药房，蹲在厨房的浓烟里煎药——这些事她这几年才学会，从前的她一如所有武痴侠客，性子和生活都淡漠得好似不食人间烟火。
　　这些邱小石是看在眼里，但不知那顽童似的邱灵赋能不能察觉得到。但邱灵赋这次是铁了心要去找邱心素。
　　邱灵赋虽不是江湖人，再大的响动也翻不出什么浪来。但好在邱心素留给了他两条线，系在他与江湖之间，让两者之间仍有密不可分的缘分。一个是他身上素心剑法承应下不凡的功夫，二是一个实力雄厚而彼此信赖的靠山花雨叶。
　　而邱灵赋却为自己又打开了一条路子。
　　他以饭后消遣的说书，把江湖和自己丝丝绕绕连在一起。
　　这成为了他闯入江湖护身前行时一把锋利的开路之刃！
　　在邱灵赋也渐渐意识到邱心素可能遇到危险，而邱心素未留任何线索让他们追逐，一局诡异又大胆的棋局在邱灵赋心中形成。
　　这棋局如同他以往布置的那些嬉笑闹剧一般，无妄、浮夸、又不知天高地厚——
　　——他竟想凭空引出这害邱心素失去联系的罪魁祸首，想一并斩之、除之。就像他对欺负自己的人一定有仇必报一般。
　　实施这一切需要一个有能力搅动江湖的手，需要一把利刃捅入江湖这个混沌又麻木的巨人的心脏，让整片江湖至少能够惊起涟漪，注意到他这颗小石子来。
　　“饭酒老儿”这名字，在邱心素还在身边，三人平静生活之时，不过是邱灵赋一场戏弄天下的游戏罢了。
　　邱灵赋在淮安玩闹，也曾听说不远的淮京，如何车水马龙，花花世界。那时年方十四的他自然是少年玩性，便与邱小石偷偷去了淮京，凭那天不怕地不怕的闹腾性子，结识了一人——江海楼琴师江淮叶。
　　后来玩性极大的少年心血来潮，略施小计，在江淮叶帮助下成就了这么个供他戏耍天下的饭酒老儿。
　　饭酒老儿之名被他闹得天下皆知的时候，他哪会想到，竟然有一天，他会用上这“饭酒老儿”的名号布下这么个天罗地网。

　　以“邱心素”的名字为诱饵，等有心人入网。
　　这网如何布下，邱小石的榆木脑袋是怎么也想不通，邱灵赋自己懒得与他说。
　　邱灵赋顺自自己对这江湖的理解和恶意，给这个江湖量身定制了一个恶作剧。
　　两人唯一能依赖的就是邱灵赋的武功和自信满满，邱小石毫无主见，但心下对邱心素的安慰忧心忡忡，便也觉得是个好办法。
　　就是昨日邱灵赋要拿那邱心素的衣服时，即使邱小石心中不安，最后想着邱灵赋一直以来也没捅什么真正的篓子，也还是放任了邱灵赋。而现在看邱灵赋背后这道伤，邱小石便愧疚地埋怨起自己的自私来。
　　光顾着担心小姐，竟然还一时糊涂，荒唐地让邱灵赋去闯祸了。

　　后来邱小石便知道，邱灵赋从小到大，虽无忧无虑，可也有眼有耳有心。邱灵赋心思敏慧，听那些说书人口中的江湖事听得多了，随着年龄成长，一个想法在脑中模模糊糊形成。
　　渐渐地邱灵赋发现：邱心素每年定要离家一趟，不是游山玩水，走亲访友，竟然是为了四处探听消息，确保自己行踪隐秘；她从来不提过去，却又格外留意江湖密径；她甚至暗在江湖中布下许多“素心派”的迷障，似乎是让寻她的人难以下手。
　　又在江湖传闻中，邱灵赋给自己的想法和推测添加了许多佐证。
　　他猜邱心素退隐，不过是为了更好潜藏——有人在暗中寻找她，意图从她身上获取什么。
　　那一定是一段讯息或是一个秘密，而并非直接的宝物。因为邱灵赋没有发现邱心素没有任何真正珍视的东西。
　　邱灵赋从那些江湖逸事中寻找蛛丝马迹，试图寻找邱心素退隐的相关事件。白家被灭门那一年，邱心素曾经把自己和小石委托花雨叶长达八个月。邱灵赋推断邱心素这十几年来的所作所为，与白家一定有关。
　　有人仍旧不甘心，在暗中虎狼一般窥视这个秘密，以至于邱心素仍要大费周章隐藏自己。
　　而这个秘密，将会是诱使邱心素再次卷入那腥风血雨的江湖的唯一原因。如同一个潜藏的危机，要把邱灵赋无忧无虑的生活撕碎！

　　邱灵赋把这些发现通通埋在心里，不去过问邱心素。他仍旧沉迷他那时的生活，少不知愁，天真快乐——一如邱心素和自己的期许。
　　那些还没发生的事，他懒得想。直到它真的来临,不得不想，这街头顽劣天真无忧的小恶犬，便盲打莽撞起来，以自己的聪慧与胆大妄为，化身为懵懂又富有直觉的小狼，开始与命运不屈不挠地抗争起来。

　　邱小石把所知的事无巨细说与了许碧川与含嫣。
　　“那邱灵赋设想这局，你看得懂吗？”含嫣问许碧川。
　　许碧川笑道：“不太懂。只有等他大难不死醒来，让他从实招来。”
　　含嫣神色古怪，她一看许碧川这笑容，便知道这老滑头是一定知道的。可他既然这么说，那边是想让邱灵赋自己招的意思。
　　含嫣道：“我终于知道你那次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哦？”
　　“你说邱灵赋这人，要是从小在江湖长大，恐怕这江湖被他搅成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含嫣觉得这话现在听着有些道理。那些吓人的恶作剧要被邱灵赋用得狠了，那还不知道要多可怕。
　　“这江湖有许多人，能够精密布置天下棋局，有人天生敏慧，有人后天历练。有人设局为天下，有人密谋为私欲。”
　　含嫣下巴往邱灵赋一点：“他呢？”这家伙也能精密布置天下棋局？含嫣目前还是难以接受。
　　“他天生聪慧，只为私欲。”许碧川道。

　　深夜，含嫣离去，许碧川回房，成因成果也去歇息了，悯之怜之两个小童还病着。
　　只有邱小石还在床边昏昏欲睡，守着时不时哼哼两声邱灵赋。
　　前几天晚上邱小石在这紫域和人玩得厉害，这会儿夜半人本昏沉着，邱小石被尿憋精神了，看了一眼趴在床上露出大半个背的邱灵赋，贴心地给他扯了扯被子，可又不敢压住伤口，草草掖了掖。
　　又去把窗户检查关严实了，才开门去了茅房解手。
　　他走了不久，窗户轻悄悄像是被风无意吹开一般，有人轻轻走到邱灵赋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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