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寻岛

　　我抬起了头，舞台上绛红色的幕布缓缓拉开，晚会男主持人钟卓文装着银色小西装礼服，昂首挺胸，风度凛凛，以成熟男士才有魅力迈着坚定有力的步伐春风满面手拿着麦克风走了出来。
　　同学们，12.9文艺晚会准备开始，我是主持人钟卓文，下面由我来介绍出席晚会的嘉宾领导：首先热列欢迎川湛县副县长蓝坤同志，教育局局长……
　　听到川湛县副县长这几个字，我差一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果然，川湛一中是川湛县的独生子，一个小小的12.9晚会，县大人就莅临现场，不过我想副县长是为了赶来听女儿蓝姗的钢琴曲罢了。
　　卓文都还没介绍完，我旁边那位扎着两个辫子，架着一副比她长满青春豆的瓜子脸还在大的眼镜在安静的人群中一惊一乍，有几个女生大喊一声：哇，那不是我们学校校刊社长，写《雷州帝国》的钟卓文吗，好帅……好有男人味。语音未毕，她旁边那位稍微淑女一点的女同学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巴，跟她咕哝：注意点形象……人家还以为你想和他拍拖，生孩子，有什么话回到宿舍盖着被子再说……
　　我在旁边静静的听，心想，想和卓文拍拖的女生排的队比刚下课在饭堂排队打饭人还多。我看到了他身上的光芒，一个年少有才，满腹诗书的他，说话铿锵有力，底气十足。一个男孩披上一件西服瞬间可以变为一个成熟又稳重的男人，而且是英姿飒爽，风度翩翩的男人。
　　文质彬彬的钟卓文珠润圆滑地说：下面有课高一（10）班陈梦茹同学为大家带来第一个节目——好日子。那位女生穿着一件民国古典与现代时尚的红旗袍化着浓妆，模仿着□□的声音声情并茂地歌唱：
　　开心的锣鼓出年年的喜庆
　　好看的舞蹈送来天一片欢腾
　　……
　　果然是艺术班的女生，才唱得出天籁之音。我想□□年轻的时候都没她唱得好。我准备鼓掌，可是我看一下我的同桌，他依旧埋头大干，拼命把试卷里的题往错题本上搬，我就把手收了回来。因为他似乎在告诉我：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
　　主持人说：我们刚刚欣赏了陈梦茹同学的《好日子》，声情并茂。下面有请高一（1）班的何仁同学为我们带来用吉他自弹自唱《心愿》，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穿着一件白色长衬衫的何仁背着吉他，站在舞台麦克风前，堪比一流的韩国男明星，引起全场的爆鸣，他说：这首歌送给高一(七)班蓝姗同学。全场又是掌声雷鸣，那些女生按捺不住了。何仁弹起了吉他：
　　湖水是你的眼神
　　梦想满天星辰
　　心情是一个传说
　　亘古不变地等候
　　成长是一扇树叶的门
　　童年有一群亲爱的人
　　春天是一段路程
　　沧海桑田的拥有
　　那些我爱的人
　　那些离逝的风
　　那些永远誓言一遍一遍
　　那些爱我的人
　　那些沉淀的泪
　　那些永远的誓言一遍一遍

　　何仁似乎是含着泪水用他的真情把这首歌唱完，我同桌在柔情的歌声中全神贯注做试卷，刚刚还一惊一乍的那一位女同学打开心扉了，已经把靠在旁边那位女同学的右肩上了，不知道是谁的泪水打湿了女同学白皙的手臂，不知道在后台的蓝姗听了会是怎么样的反应。我好羡慕他，可以把真情与思念融入到歌中，再把思念与真情从歌中唱出。
　　卓文从后台走了出来，让我们再用热烈的掌声感谢何仁同学的真情的演唱，相信一定打动了你的心，接下来有请高二（4）班的同学带来舞蹈——民族舞。这时候，我才想起了盈盈同学带领我们班的舞蹈落选了，她已经是心灰意冷了。师姐师兄们的舞蹈，小品，充满了青春的色彩，这让我第一次在川湛一中看到青年人该有的蓬勃朝气。
　　我猫下腰，侧着头，看一下我同桌王铮戴在手上的电子表，不知不觉，时间也差不多到了9点钟，过了两个钟，下面的观众打起了哈欠，全场有一半人趴在桌子上，贵宾席位上的十位领导已经趴下了六个，三个在闭目养神，副县长也在打哈欠。虽然是精彩不断，高潮跃起，但已经出现了审美的疲劳，接下来，会不会全部趴下。
　　帷幕被拉上，卓文从后台走了出来：同学们，接下来，让我们欣赏最后一个节目，她会带我们走入贝多芬的世界，她会带给我们肖邦的风采，接下来让我们欣赏高一（七）班蓝姗同学带来著名的钢琴师克莱德曼的名曲《梦中的婚礼》，舞台上的绛红色帷幕又渐渐向两边拉开，在舞台的右上角出现了一台白色的三角钢琴，一个穿着白裙，长发飘飘的女孩，纤纤细步走到舞台中央，她给大家鞠了一躬，转身走向了白色的三角钢琴，坐到了雪白的钢琴坐椅上。
　　全场的目光投向一个方向，紧接着，全场的灯光变暗了，聚光灯也向钢琴区域投去强烈锐利的光，每个人屏住了呼吸，静如黎明的会场我只听到我心跳和王铮写字哗哗啦啦的声音外。只见她把玉白纤细的手放上了黑白键上，娴熟地往下揿，灵活来回拨弄着，悠扬，婉转，清脆，流畅的琴声灌满礼堂每一处罅隙，高山流水，夜莺啼鸣，乳燕归巢，万马奔腾，大海澎湃，万壑松风，波光云影，鸟叫虫鸣……大自然的天籁之音在我的耳边起伏。全场的听众沉醉于其中，仿佛光束下有一只在蹁跹起舞的高贵的白天鹅，就在这一刻，突然之间全场的灯光熄灭，黑乎乎的礼堂伸手不见五指，礼堂陷入混乱之中，闹嚷嚷的一片，喧嚣嘈杂声取代了她美妙的钢琴，但是台上的蓝姗仍然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谈定自若的弹着，琴技高超的她已经到忘我的境界。在那一瞬间，全场又安静，悠然的琴声回荡在黑夜里，沉醉了每个人的心。王铮停下手中的笔，嘴里嘟囔道：“窈窕淑女，琴瑟友之”。有手机的同学齐刷刷打开闪光灯像挥动荧光一样摆动着。星星之火，燎了原。点点灯光，亮了夜。悠悠琴声，醉了心。黑糊糊的礼堂如仲夏日里繁星点点的夜空，伴着悠悠的琴声，美得空灵深邃，美得飘渺虚幻，美得极致，美得玄幻，她的淡定，她的冷静像在泰坦尼克号开始沉入冰海时依旧忘我拉小提琴的琴手，像是《海上钢琴师》中那一位钢琴师一样在狂风暴雨的黑夜，在游轮如树叶般在惊涛骇浪的大海里颠簸时，依旧忘我弹琴的钢琴师。全场灯火又依次砰砰砰点亮了，全场通明透亮，蓝姗弹完了最后一首，从钢琴边站了起来，走到了舞台的中央，我们全场的观众除了我同桌也全部站了起来，给她鼓掌，掌声澎湃。我看到她的父亲给她竖起大几拇指。
　　卓文从后台走了出来，万分激动地说：刚刚因为舞台装置出了一点故障，还好，蓝姗同学用她娴熟的技艺淡定地挽回了全场，她有条不紊沉着冷静已经达到了一位高级钢琴师的境界。下面请大家再以热烈的掌声感谢她精彩的演出。。
　　这一晚。所有在场的人都记住那了一位穿白裙的女孩，多年以后，成为了我回忆的磁盘中最清晰的一幕，毫无疑问。12.9文艺晚会的一等奖非她莫属。何仁获得了二等奖，不过这些对于获奖无数的蓝姗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一二九文艺晚会结束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蓝姗和我们这些普通人再一次拉开了距离，让我们可望而不可即，城里人会十八般武艺，而她高在云端。从那以后，每一早我来到教室看到她桌面的信件更多了。只是每一次，她连拆都没拆就直接丢入垃圾桶 ，我就静静的看着她，她就坐在我的前面。

　　只是接下来我想到要准备好资料费，心就慌了，我在想怎么跟母亲开口 ，她上个星期托赵叔捎了200块过来给我，这么一大笔钱，我去哪里凑。
　　我还是狠下心走到了学校外面的小卖部，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喂，妈，我是小黎。
　　小黎，怎么了，吃饭了吗。
　　了吗，姐姐有打电话回家吗？
　　有，前几天才打的，她说想继续读大专……可是家里这情况……
　　你让姐姐读吧，妈，我……
　　怎么了 ，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没，妈，我好着呢，我就是想打个电话给你。
　　小黎 ，你可得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
　　会的 ，妈你放心。妈，你不要下船工作了，就在岸上补网就好了，你晕船不要出海。
　　没事，你注意身体，多吃饭，不要饿着了。
　　好，我知道，我知道，那就这样了妈。
　　嘟嘟、嘟嘟……我挂了电话，我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在外面小卖部的电话亭里我强忍泪水，可是一回到宿舍盖上被子，想着，想着，满脸是泪，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真的只因未到伤心处，生活这两个字，的确难写。母亲的钱是一分一毛攒起来的，鲁迅先生曾经说过：生存，温饱，发展。而我现在也仅仅是处在生存的阶段，谈不上温饱，更谈不上发展，然而教育本身就是一种发展的事业。我想起母亲，她在千寻岛上靠补渔网和忍着晕船和胃痛下船抓海螺来维持生活还要供我们姐弟俩读书，高中的报名费还是母亲一家一户借来的。一个人一座孤岛，一个人守着一座木屋，一个人面对着一片海，四十多岁的她已是黑发交织着白发，我知道这是生活的压力最真实的写照，父亲还没离开的时候，她还是一头乌黑的亮发，可是父亲走后，她的黑发里开始夹杂了的银鬓白发，而现在的我是一个在风雨中没有打伞的人，必须得跑，必须得逃，害怕被卷入滔滔白浪当中，无永生涅槃之日。

　　是夜，下了一场滂沱的大雨。已经渐渐开始入冬了，寒风凛冽，冷雨拼命地敲响了柏油路，不知道从哪里吹过来的风，在教学楼之间狂吼，呜呜呜直叫。再也听不到朗朗的读书声，看不到校园的勃勃生机，高高的教学楼如同无字的墓碑，被无情的雨水一个劲地冲洗，我已经听到了孤魂野鬼在咆哮，在挣扎，在地狱的囚笼里呐喊。是谁说过，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这是不现实的，虽然没有人不想飞，但是我在亮铮铮的钢铁笼子里，如果再飞就会被撞的粉身碎骨，我们应该祈祷生活的平静，可是生活的平静，也往往如同由柔和月色下的大海，风平浪静的海面看起来亲切自然，可是黑色的海底已经是急流撞击暗礁汹涌起万丈的狂澜。站在岸边的我，等到我察觉的时候，已是物是人非了。
　　风停了，雨顿了，我必须要寻找出路，我向卓文的宿舍走去，被风刮和被雨淋湿的金色榕叶铺满了一地，那个手抓着李阳《疯狂英语》的少年飞奔而过，把奄奄一息的榕叶，踩疼了，发出“沙沙沙”的哭泣声。我在卓文的宿舍找到了卓文，我们顺着操场的方向走下去，那是我日常运动的路线，我们沉默走着，我还是厚着脸皮跟他开了口。
　　卓文，你穿西装好帅，超级有男人味。我说。
　　可是我很不习惯穿那东西，总是感觉不自然，不自在。还是喜欢穿简单一点，普通一点，那天学校要求主持人穿，我也不好拒绝。
　　我知道，可能是我们现在年纪还小，等以后我们读大学了工作了。应该就没事了。
　　对了，小黎，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就是学校那边要交资料费 ，我母亲没有那么快把钱带上来。就想问你有没有，先借我一点。
　　哦，你早跟我说吗，我那边正好有几百块，我爸寄给我的，我先拿200块给你用，够了吗。
　　够了，够了，借100块给我就可以。
　　如果不够你再跟我说，明天早上再拿给你。
　　谢谢你，卓文，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不用、不用，你先拿着用先。不够的话你再来找我，我们是兄弟对不对，那就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的有事就是我的事。
　　谢谢你。
　　兄弟嘛，怎么能老是说谢谢呢，我们多少年了是吧，我们都是同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我对卓文笑了笑。是啊，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在像我的哥哥一样保护我。虽然我长得比他高大。但是他在很多方面比我强百倍，如果说他一棵大树那么我就是一棵无名的小草，雷州西湖的那几年的时光，我还记得有两年和他去看雷剧，卓文的母亲在雷剧团里面当花旦，我们经常跑去剧团里面玩。在多彩多样的雷剧戏服中流连忘返：蟒袍，龙袍，海青，西湖装，宫娥装，尼姑装，男披风，女披风……。每两年的雷剧节都会有人在那里开赌场，我拉着他去赌场看人家赌钱，我钻进水泄不通的赌场里下注。正当我兴意正浓时，闹嚷嚷的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了尖叫声，警察来了，警察来了，那些赌徒开始逃命，有的人趁火打劫，抓了篮子里的钱就跑，有的人把篮子里的钱丢起来，大家拼命地抢钱，拥挤的赌场里一团乱，派出所的警察很快赶到的前几分钟，发生了踩踏事件，卓文把我推到角落，他自己却被踩成了重伤，因为治疗，他休学了一年，原本在同一个年级读书的我们，从那之后我就比他高了一个年级，也幸好他父亲是当地有名的医生，挽回了他的命，不然我就成了千古的罪人。因为任何人都知道是我把他带到了赌场里面，现在他比我矮小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由这件事造成的，这是我对他深深的愧疚，然而他并没有怪我，与我和好如初。他给予我太多，太多的东西已经无法用语言去描述。他知道我是个不容易向生活低头的人，如果不是走投无路，绝对不会弯腰。没有谁比他更懂我了。我才想起姐姐的话，多个朋友路好走，兄弟多年，情同手足。
　　小黎，我和你说个事。卓尔说。
　　说吧，有什么事。
　　我发现我喜欢上一个人了。卓文说。
　　哇，这个可是你自己说的，告诉我，谁那么幸运。
　　蓝姗。卓文沉默了一会，他还是告诉我了，毕竟我们是无话不说的兄弟。可是当我听到这个名字却说不出话了。
　　小黎，我知道何仁很喜欢她，可是……我，那一晚你带她出来吃宵夜的时候，我就喜欢上她了。
　　盈盈不是在追你吗……我说。
　　她……我不知道……可是我……卓文说。
　　小黎，我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每天都想见到她，可是……小黎，从来没有过，我到底该怎么办，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何仁，我……小黎，你告诉我，我可以怎么办。我在心里憋太久了，好难受，才想和你说。
　　我不知道怎么回卓文的话，他们都是我的好兄弟。我不想看到谁受伤，但我知道，卓文也是认真的。刚刚还阳光明媚，转眼间就已经是乌云密布。我该怎么样是面对这些东西，有谁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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