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先生的蛋糕坊[试阅]（已出版）

　　胸口火辣辣的疼，是伤口被人触摸到的那种疼。睡得迷迷糊糊的老虎，无意识地伸手朝胸口抓了一把，竟然摸到了光滑的毛发。
　　毛发？胸口怎么会有毛发，他又没有胸毛，就算有，能长这么长的胸毛，那是红毛野人吧！
　　老虎撑开眼皮一看，趴在他胸口的人，因为头发被拽痛，微微抬起头。
　　两道视线相交，猫先生睡眼惺忪，嘴唇仍然贴在自己胸前，显然还没彻底清醒。昨晚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地涌现在脑海里。刚睡醒时的迷糊劲儿早被这一事实冲击得一干二净。
　　“猫、猫先生！”老虎吓得直哆嗦，他和猫先生是什么时候变回人形态的？被猫咪形态的猫先生咬胸口已经够窘迫的了，现在……天呀，他要怎么面对猫先生！
　　老虎结结巴巴地叫着猫先生，想让他松口，又不好意思开口，于是便这么僵持着，直到猫先生也彻底清醒。
　　“阿虎？”猫先生松开嘴里，趴在老虎的身上，歪着脑袋问，“你怎么在这儿？”
　　老虎嗫嚅地提醒他：“昨天你生病了。”
　　猫先生怔了片刻，点点头：“我想起来了。”然后没了下文。
　　老虎急死了。本以为昨晚的事已经够尴尬了，没想到今早起来，他们俩面对面时，才是最尴尬的。偏偏猫先生淡定得一塌糊涂，让老虎捉摸不透。
　　是死是活，给个准话啊，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啊！老虎默默地在心理叨咕。
　　场面一时间安静到连掉根绣花针的声音都能听见。老虎大气不敢喘一下，他性格懦弱，胆子小，不会拿主意，眼前一团糟的局面，早就让他手足无措了，只等着猫先生开腔。
　　猫先生大概也觉得房间里太过安静，顿了一下，说：“身体好酸，屁股好疼。”
　　妈呀，老虎一骨碌从床上跳起来，惊吓过度腿软站不住，瘫在床下，哀嚎：“猫先生，我错了。”
　　猫先生眉头微微一蹙，周身的气场立刻不同了。那张前后没有太大变化的脸，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如果刚才是用呆萌来形容的话，现在只剩下阴森恐怖了。
　　“你错在哪里？”猫先生声音中透着冷清，让人不寒而栗。
　　“对、对不起！让你不开心了！”老虎大声道歉，猫先生不开心都是他的错，一定是因为昨晚的事，猫先生肯定恨死自己的逾矩行为了！
　　猫先生没再说话，他看着老虎一味地道歉，心里寒透了。昨晚的事他没有生气，恰恰相反，他很开心，甚至以为彼此间的关系能够更进一步。可眼前老虎的态度，无不说明他后悔了。
　　从第一次在店里看到那只蠢笨的老虎起，猫先生就觉得他很好笑。从未有人对他赤裸裸地露出那种敬仰崇拜的目光，从未有人把他一只猫错认为老虎，最最好笑的是，从未有人敢来自己的店里吃霸王餐！
　　老虎是不会说谎的人，因为他笨，根本不会编谎话。猫先生毫不犹豫地提出让在他店里打工的建议，在等待老虎答案的过程中，他甚至有小小地祈祷过，对方千万不要拒绝。
　　也许从最开始，老虎就是特殊的。
　　也许老虎对他的感情就只有崇拜和惧怕。
　　猫先生的脸色越来越差，寒着的脸很恐怖，胆小的老虎试探地叫了声：“猫……”
　　“滚！”
　　才说出了一个字，就被猫先生打断。
　　老虎夹起尾巴，屁滚尿流地蹿出蛋糕坊，跑回家，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猫先生好凶，第一次发觉原来猫先生也能如此恐怖。
　　昨晚他照顾猫先生到很晚，早上醒得很早，根本没睡几个小时，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困，脑袋也疼得要死，晕乎乎的，无法正常运作。老虎躺在床上，郁闷地发现他失眠了……在这种快要困死的状态下失眠了，糟糕透顶。
　　就这么鸵鸟般得在家里的床上躲了一天，老虎睡着的时间加起来都不到一个小时。眼前一直闪过猫先生的各种表情，最后定格在他愤怒地吼出一声“滚”的画面上。
　　猫先生一定恨透了自己。
　　猫先生一定巴不得扒了自己的皮。
　　猫先生一定再也不想见到自己。
　　猫先生一定……一定……
　　他知道自己之所以失眠，一定是因为想猫先生了，当真如同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哪怕被猫先生发现，用扫把追着他往外赶，自己也要去看他一眼！
　　这是为什么呢？
　　老虎望着雪白的天花板自说自话：“没有请假，不能无故旷工。不知道猫先生的烧退了没有，还生病着怎么照顾自己？”
　　老虎替自己找了很多个理由，从床上爬起来，往蛋糕坊走去。即便猫先生开始讨厌他了，他也想去看看猫先生。

　　躲在蛋糕坊斜对面的大树上，老虎偷偷观察。蛋糕坊的大门打开，门口的牌子上挂着“营业中”的字样，由于背光，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不知道究竟是猫先生痊愈了，自己开门营业，还是猫先生为了生意强撑着。
　　以往蛋糕坊的清理卫生之类的琐碎活儿都由老虎一手包办，因为猫先生讨厌打扫。昨天为了照顾猫先生，今早又走得突然，蛋糕坊一楼的卫生老虎还没来得及打扫，所以，这一次是猫先生自己打扫的吗？
　　他还生病呢，怎么能做这些……
　　就算是病好了，但毕竟“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几天他应该好好休息的。
　　蛋糕坊的店门被推开，两位顾客从里面走出来，老虎躲在树上看着他们，是熟客黑熊小姐与白熊小姐。
　　黑熊小姐说：“今天蛋糕的味道好奇怪。”
　　白熊“欸”了一声，咬了一口说：“好酸。”
　　黑熊小姐点点头：“我也觉得比以前的蛋糕酸了些。”
　　“据说蛋糕的美味度会跟着做蛋糕的人的心情来变化的。”白熊小姐又咬了口蛋糕，感受着舌尖上泛着的酸味，“我看猫先生的脸色不是太好，大概是生病了，或是心情不好吧。”
　　“我也看出来了，店里帮忙的老虎呢？平时不是总能见到他吗，今天他怎么不见了，把状态不佳的猫先生独自丢在店里，太过分了！”黑熊小姐义愤填膺地斥责道。
　　白熊小姐认为老虎不是那种人，替他辩解道：“大概有事请假了吧。”
　　“什么时候不请假，偏要挑猫先生生病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两位小姐的对话，无疑让老虎羞红了脸。他目送两人远去，被说到痛处的他，脸上火辣辣的烫。懦弱胆小的他，都走到店门口了，却不敢进去。
　　不敢面对猫先生，不知道如何面对猫先生。猫先生恨透了他，他的出现肯定会令猫先生不快，但是他真的很想再见猫先生一面。
　　老虎胆怯地蹲在树上纠结了好半天，周围的树叶子都被他揪光了。他的懦弱与犹豫是与生俱来的，打他小时候起，其他的老虎就鄙视他，觉得他丢了虎族的脸，老虎也不想那样，可骨子里带出来的性子，实在太难改变。
　　可怜的树杈，眼看快要被蹲在上面的老虎压断。老虎纠结来纠结去，总算做好自己的思想工作，走进蛋糕坊里。
　　出乎意料的，店里没有客人，猫先生安静地趴在收银台上睡觉。
　　这样见面也好。老虎松了口气，静悄悄地走过去。
　　猫先生睡得很安稳，他歪着头，耳朵趴着，枕着自己的胳膊，均匀的呼吸从嘴巴里吐出来，只是眉头始终揪着，让老虎的心也跟着揪起来。他小心地探出手，试了试猫先生额头的温度，很好，已经退烧了。这个举动也没被猫先生发现。
　　于是老虎壮起胆子，伸出一根食指按在猫先生的眉心上，轻轻地揉了揉，直到把揪起来的地方揉平，才满意地露出一个微笑，收回手，静悄悄地走了。
　　玻璃门缓缓地阖上，蛋糕坊墙上时钟的指针“滴答滴答”地转动。一秒、两秒、三秒……大约过去了半分钟，也可能是一分钟，趴在收银台上的猫先生睁开眼，望着早没有人影的门口也笑了——悲凉凄惨的笑容。
　　现实果然没有想象中的美好啊，他以为老虎会说些什么，哪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笑呵呵地说自己迟到了也好，可他一个字都没说，就那么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以为自己很重要吗？猫先生自嘲地笑了笑，曾经就被抛弃过，怎么这么不长记性呢？还以为不会再被讨厌呢，全都是他自己的臆想。他这种性格啊，仿佛天生注定就是要独自度过一生的。
　　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来到厨房，以后又只有他了，再讨厌打扫卫生，还得自己来。
　　燃气灶上有用过的锅，猫先生不记得之前是否用过这个，打开一看，里面是冷掉的白粥。刻意被遗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来，这是老虎做的，用来骗他的米粥甜点。
　　亏他能想出这么个缺德的办法。
　　猫先生倍感好笑，就着汤勺尝了一口，尝不到昨晚温热的淡淡米浆味，嘴巴里只有冰冷的苦涩。猫先生含着米粥，用口腔里的温度去温暖它。米粥很快热了，可他的心始终是冷着的。
　　“谢谢。”猫先生对着空气，面容惨淡地道谢，这是他欠老虎的，而老虎已经不需要了。
　　曾经对老虎有多么地期望，眼下就是多么地失望。猫先生不想去想他，可视线落下的地方，总能让他想起他。水池前，老虎曾在这里忙碌地洗碗，水滴飞溅在他有力的胳膊上；餐桌旁，他们日日夜夜面对面用餐；哪怕是低头看地，也会想到这里曾被老虎用拖把清理了无数次……
　　无法再在厨房待下去了，猫先生难得鸵鸟般的，躲到厨房外面，可这里和楼上的房间，处处都有老虎昔日的身影。
　　许多年前，猫先生被师父舍弃的时候，只觉得难过，从师父那里搬出来。他以为经历过一次，心就会变硬，不再怕伤害。没想到当他再一次被丢弃时，竟让他连在这个城市继续待下去的勇气都没了。眼前看到的每一片花花草草都有让他难过的本领，仿佛这座城市，是一座伤心的城市，让他住着就忍不住鼻子发酸，眼睛胀痛到想要大哭一场。
　　猫先生突然意识到，他伤心难过不是因为被抛弃，而是因为不要他的是老虎——唯一还会关心自己，而自己又对他过分信赖的老虎。
　　当打开心房去接受另一个人时被抛弃，当得到一个人后再失去，世上最难承受的事情一瞬间落在猫先生身上。渐渐开始适应一起生活的他，在这一刻又下了“还是自己好”的决心，心里却舍不得。
　　舍不得又能怎样？老虎是他这辈子都求不得的。据说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佛家都无法洞悉的东西，更何况是他。
　　在一切刚刚萌芽之前，亲手斩断它吧。
　　这一天，猫先生的蛋糕坊营业到很久，暴脾气的猫先生卖光了店里所有的蛋糕和饼干，甚至破天荒地为客人现做了已售罄的糕点。
　　兔子的两颗大门牙分外显眼：“猫先生，你是不是开窍啦？”
　　猫先生不解地看着他。
　　兔子又说：“还是老虎终于改变了你的暴脾气？”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猫先生郁闷极了：“快吃，吃完了我要关门！”
　　兔子是最后一位客人，他哀叹着说：“脾气还是这么差，刚才的都是假象啊……”
　　最后一口蛋糕刚进入兔子嘴里，旋即他便被撵出了门。兔子还没在门外站稳，猫先生已经把门从里面锁好，关灯上楼了。

　　第二天，老虎又来到蛋糕坊外面打算偷看猫先生。昨天的树禁不起他庞大的身躯继续躲在上面，他琢磨着今天要换一棵。
　　换哪棵呢？
　　还没找到下一棵合适的树，老虎惊愕地发现蛋糕坊居然没开门！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猫先生不可能不开门的。
　　难道他又病了？
　　心急如焚的老虎掏出钥匙，打开门冲上二楼。卧室里没有猫先生的身影，两层小楼的每一个角落老虎都找遍了，都没有找到猫先生。
　　老虎安慰自己，猫先生不过是暂时出去了。可衣柜里的衣服全不见了，老虎无法再自我麻痹，空荡荡的蛋糕坊就像是为猫先生传递着信息。
　　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只留下空空的房子昭示着——我走了。
　　老虎失了魂般，浑浑噩噩地从蛋糕坊里走出来，站在门前望着招牌发呆。
　　为什么猫先生会离开，这是他辛辛苦苦一手经营起来的店啊。
　　老虎自以为已经抓住猫先生每一个表情变化，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他以为自己足够将猫先生的性格掌握得八九不离十。
　　猫先生脾气火爆，生气容易，消气更容易，只需要顺着他的毛捋几下，多半能化解一场“灾难”。
　　但他万万没想到，猫先生会一走了之，这一切必然与前几天发生的事有关。
　　老虎抓破脑袋也想不通，他做了逾矩的事情，猫先生生气，他道歉。可为什么他道歉，猫先生反而更生气，而这次生气竟然严重到让猫先生离开蛋糕坊！
　　本来还想等猫先生气消了，他再来道歉，哄哄他，可猫先生怎么就走了呢？
　　老虎抱着脑袋一阵乱揉，头发被他揉的乱七八糟，从远处看挺吓人了。
　　“老虎，你疯了啊？”熟悉的声音。
　　老虎抬头，被猴子同学突然凑近的脸吓得退了一步：“没、没有，猫先生不见了。”
　　“他啊……”猴子同学拖长尾音，歪着头回忆，“早上好像看到猫先生站在店铺门口发呆，过一会儿后，就拖着行李箱走了。”
　　“什么？”
　　“你们吵架啦？”
　　老虎点点头，又摇摇头。
　　“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到底怎么啦？”
　　老虎有气无力地说：“我惹猫先生不开心了。”
　　“这很正常，猫先生超爱生气的，我没跟他说几句话，他也给我一张臭脸看。”猴子拍了拍老虎的肩膀，“你别挂在心上。”
　　“可他以前生气归生气，可从来没有不告而别。”
　　“哎哟哟，原来今早被我撞到他离家出走呀！”猴子意外地瞪大眼睛，旋即笑起来，“想不到猫先生竟然会有这种小孩子的行为，等他回来，我一定要嘲笑他。说起来，你做什么了？把他气得这么狠。”
　　老虎无法把所有的事告诉猴子，只能挑重点说。猴子听完后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阿虎啊，不是我说你。”连称呼都换了呢。老虎竖起耳朵倾听，完全忘记眼前给自己上思想教育课的不过是个中学生。
　　“猫先生看上去强势，其实就是个要强要面子活受罪的蠢蛋！你怎么就那么没担当了？他叫你走你就走啊，那是他虚张声势的自我保护！对待猫先生，就要不要脸！无论他说什么，骂得再难听，你也要涎着脸凑过去，问他渴不渴，嗓子叫得痛不痛，要不要给你泡杯茶润润喉咙呀亲爱的……”
　　站在一旁的眼镜蛇同学斜了猴子一眼，显然这只烦人的臭猴子平时就用这一招对付自己，死皮赖脸的讨厌死了。可别说，效果的确不错。
　　老虎仔细琢磨猴子的话，与以往他和猫先生的相处模式联系起来做比对，好像说的有点儿对，又有点儿不准确。
　　“当然啦，我说的是大方向，不同的人性格不同，你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猴子说教完毕，搭在老虎肩膀上的手也放肆地环在他的脖子上，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来来来，刚才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一起说给我听，我再帮你深入深入地分析。”
　　眼镜蛇不爽地盯着猴子勾在老虎脖子上的手，一把揪住他的尾巴把猴拉走，警告道：“别人的家务事，你少八卦。”
　　猴子吃痛，撒手了跳到眼镜蛇身边：“我就是好奇，问一问，嘿嘿。”
　　“马上要迟到了，你到底走不走。”眼镜蛇傲娇地松开手，昂着头往前走去。
　　“走！我走！”猴子同学追过去，跑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冲着不远处的老虎摆摆手，大叫道，“猫先生往那个方向走了，你快去找他，拜拜，我可不想小蛇再也吃不到他心爱的巧克力拿破仑。”
　　“不许再叫我小蛇！”
　　“不嘛不嘛，小蛇小蛇，可好听啦。”
　　“快滚啊！”
　　猴子恬不知耻地说：“好的，我这就滚到你身边来！”
　　“别靠我那么近啊泼猴！”
　　“哎哟，小蛇，我只觉得离你不够近。”
　　“死猴子，你恶心死了。”
　　猴子与眼镜蛇的声音渐行渐远，沉默许久的老虎猛地转身。
　　核桃有着坚硬的外壳，想要打开它，取出里面的核桃仁很难。猴子的一席话化成一把斧头，啪啪几下敲开了核桃，也把老虎的榆木脑袋砸开了窍。他面向猫先生离去的方向，四肢着地，化成一只英姿飒爽的老虎在马路上奔跑。
　　他要把猫先生追回来！这一次，不论猫先生说再恶毒的话，他都不会丢下猫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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