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

　　24.
　　(8:10)
　　放寒假的关系，整个校园空荡荡的，当然不光是因为如此，也包括现在出现在学校的时间，只要是放假的关系，人都会不知不觉的松散下来吧。

　　就像自己在书桌上立的用麦克笔写的『FUTURE』字样的卡纸，在撑持了不到一周也因为吸收到空气中的水气而放弃直立软绵绵的塌了下来。
　　与自己不够坚定的毅力一样吶。

　　干冷的空气，耳边可以听见干枯老叶落地时发出的细微呻吟。

　　真可悲，这就是人的天性吧。

　　明明知道哪些是正确的，应该做的，但是却不由自主的做出满足自己欲望的行为，尽量让自己过得好一点，生活的更舒适一点，也可以说是本能。

　　返校打扫，田径队或是其它的活动也没有我们要求到达的时间早。

　　以这样不知名的心情想着，川崎快速的走过川堂，空气中回荡的是枯叶在脚底下粉碎的哭泣，拉高外套，这时候最需要的是除了自怜的同情心之外其余能够提供实质温暖的任何物品。

　　不知道男人是不是还在闹情绪，虽然对于那些行为都约略有个底，但是出门前，男人以那双还微肿泛红的眼看过来时，却不由得勾起自己的愧疚。
　　没有任何对错的事情似乎在看到男人咬着指尖的茫然模样，就一面倒的注定自己是错误的那一方了。

　　尽管对方没有说出任何表示自己错误的言论，不过他可以感觉得到，男人的心情波动，是凌乱无章。被这样影响着，连带的心里闷闷的，很不舒服。

　　『唷，难得你也会有所谓错误呢。』
　　啧，还是一样油嘴滑舌的语调，川崎不禁撇撇嘴。
　　不去理会它，兀自走到公告栏的地方，仔细浏览这学期的各式名单。
　　『你也没办法了是吧，哎，毕竟是你的弱点，人吶都是……呃…』

　　面无表情的将垂放在两侧的双手猛一收紧，那个声音就像被什么阻塞住一样，只能闷闷的发出嘶嘶声。

　　天气还是那样。
　　直到双手都触到脸颊才发觉是如此的寒冷。

　　今年冬天，是大雪吧。

　　扇形广场，B栋专科大楼与C栋大楼交界之处，3A班的同学们正在进行讨论。

　　「那么，各位对于下学期的话剧，有什么提议没有？」岁于是这次的总召，关于英文话剧的分组工作是由他负责监督。

　　虽然参考了之前的录像，不过还是没有什么关于主题的灵感出现，他很苦恼。
　　总不能就这样一直下去，虽然知道在寒假里提出这种要求不合乎人情，但也是出于无奈。
　　因为知道这是很重要的活动。
　　而正因为如此，没办法擅自决定。
　　团体的事物，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之前抄录了一些字句，或许可以用在不错的地方。」
　　裕二一边说着，一边掏出字条，交给川崎。

　　「是没错，但是问题在于这样过于零碎，缺乏整体感。」

　　「戏剧以切割的方式呈现也别有一番味道。」

　　对于这种意见，史泽不以为然的说出自己的构想：「这样说吧，如果把一块蛋糕分割得零零碎碎的不就失去了端出来的震撼了吗？」

　　虽然无法认同他的比喻，不过也无法否认，就像之前男人说的，或许是对于喜爱事物的一种意念，总不喜看见自己喜爱的部份被切割成碎块。

　　「这也是你个人的主观意见，照我说，如果是蛋糕当然是切成小块的才能品尝出风味，像你那样子乱七八糟的一大团，根本分不清楚味道了。」

　　里见和对方杠上了。说实在的，只要是对于喜爱的糕点当然是细细咀嚼了，光是看男人每次品尝时候都是小口小口的吃着，舍不得咽下，之前无法了解的道理，现在突然完全明白了。

　　「其实我个人是两者都有的，有些甜点要小口品尝，但是有时候大口的吃着也可体会多变的滋味，像是多层的派，酸甜酸甜的。所以不一定。」

　　「如果我能爱你亿万年深情不移，而且常伴左右，但是只能长生，不能不老，青春永驻的你能接受吗？」

　　「啊，这是从哪本青春小说上面抄下来的话？」

　　「拜托不要把所有的书都归类为青春小说。你未免也太肤浅了。」

　　「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a question.」

　　「ばか─」

　　拍拍桌，歲于示意大家冷靜下來。
　　「GENTLE MAN,现在不是争执的时间。」

　　「不然，先决定主旨，比较好入手。」
　　「根据惯例，以往只要过于沉闷的剧情总是不会很高分，当然，也有例外的。」
　　横山拿起放在一旁的数据数据作为证明，对于这次的主题提出中肯的意见。

　　「是吗？那么，像是亲情之类的不就不行了？」

　　小野困惑的用笔杆抵着下颚，凌乱的发随意的垂在耳际。虽说是个小个子，不过却能在一群人中显得突出，或许是那对眼瞳非常大的黑眼睛，被这双眼睛凝视的时候感觉好像连灵魂都能因此被看透。略嫌白皙的皮肤配上大大的眼睛，看起来一副温和无害的样子，嗯，就像是某种草食动物，川崎暗自想着。

　　但是如果因为这样认定对方看起来很好欺负，做出恶意的玩笑可是会被狠狠报复的。最不喜欢别人拿身高的部分作文章，那是他的死穴。

　　其实最受人关注的是他的爆发力惊人，班联的宣传事务通常是小野一手就能搞定的，也就是组织分工的能力。
　　而在这次的班际英文话剧竞赛担任布景组的LEADER。

　　布景的工作，算是所有的部份里面最麻烦的，对川崎而言，如果要他花一大堆时间去画那些花草之类的还不如叫他去整理资料来的恰当。

　　对于小野的问题，裕二总是能够适当的化解。
　　「倒也不是，比方像是『Dad，s kiss』这一类的应该就不在范畴之内。」

　　Dad，s kiss是在叙述关于一个无法挽救错误的故事。

　　Frank在桑河边长大，父亲是热爱大海的子民，虽然有自己的渔船但是仅靠此维持生计是非常艰辛的，上有高堂下有幼小，一家子就靠这口子生活，不过却是平淡快乐的简朴生活。

　　尽管很忙，Frank的父亲还是会在天气不好的时候开着一辆比他自己年纪都还要大的载鱼的旧卡车送他去上学，然而行驶在陆上会发出咯吱咯吱响声的车子却被Frank所厌恶，不过这还不是他最讨厌的。

　　通常，父亲会恰好把车停在校门口，然后弯下腰在他脸上重重亲一下，叮嘱他要乖。在他年纪渐长之后，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难堪了，尤其每每父亲这样做的时候，他会感觉周围的视线都在注视着自己，这时候他会希望自己能够就那样消失。

　　直到那天，12岁的他终于下定决心的对着带着笑容朝自己走过来的父亲说「No , Dad, I，m too old for a goodbye kiss. I，m too old for any kind of kiss.」

　　那是他第一次这样对父亲说话，父亲满脸惊讶，双眼开始变得湿润，转过身对着挡风玻璃：「You，re right. You are a big boy--a man. I won，t kiss you anymore.」

　　不久之后，他的父亲在一次出海捕鱼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事后，村人发现他父亲的船的残骸顺水漂流到岸上。

　　Dad，s kiss是在这次校刊班上投稿的作品稿件之ㄧ，不过却诡异的没有注明作者是谁，只有在封面的地方写着「献给最初的人」字样。

　　「Guys , you don，t know what I should give to have my Dad give me just one more kiss on the cheek …to smell the ocean on him…to fell his arm around my neck.」裕二喃喃念着。

　　史泽反射性的像面临考试那样照着字面翻译：「朋友啊，你们不知道我多么希望父亲能够再吻一下我的脸颊，让我再次闻到那熟悉的大海味道，让我再次感觉他双手环绕在我颈项的温暖。」

　　「If I had been a man , I would never have told my Dad I was too old for a goodbye kiss.」岁于慢吞吞的放下手中的稿纸，一瞬间，川崎似乎看见他眼中有着不知名的光影闪过。

　　「似乎太过……沉重？」
　　「是啊。」里见难得的附和史泽的看法。

　　似乎在记忆之中，这两个人总是那么不对盘。

　　第一次，好像是开学典礼那天，为了班上到底要不要统一穿着外套而吵起来。
　　至于下学期，看来会好一点了，至少两个人不再是班长，副班长。

　　「这种脆弱的……」

　　「Hamlet？王子复仇记？」
　　「脆弱你的名字，就叫女人。也是悲剧啊。」
　　史泽点着头，快速的抄录提议。
　　众人讨论的好处是想法会在谈话中不知不觉的冒出来。

　　「对于一个有恋父情结的王子而言为了手刃那个杀父之仇的舅舅，而做出的一些异常行为。」

　　「为了夺回母亲，以父亲之名对继位的舅舅复仇。是恋母吧？」

　　「啊？不是王子那个心机深沉的朋友离间王室的信任，最后巧妙的杀死阻挡在前方的……」佐禾讶异的问道。

　　「好吧，很显然的，大家的说法不一致。」

　　「负负得正，黑色喜剧白色幽默。」

　　「改编不就好了，谁说我们一定得按照老路子走。」

　　(12:30，午餐)
　　「肚子饿死了。」岁于摊在桌上有气无力的喊着。
　　「川崎，要不要一起去买便当？」史泽看了看表，一边收拾做了一半的纪录。

　　「不了。」扬扬手中的包袱，表示自己今天中午已经有午饭了。
　　「啊，真好耶，还有人帮你做便当。」

　　「看看这菜色，还有处理手法，还真不错。」
　　「是啊。」
　　打开来的时候，川崎也楞住了。
　　全部的菜都整整齐齐的排列着，颜色也搭配的很不错。

　　考虑到容易因为行走，奔跑而滑动的菜色故在底部用装小饼干的烹饪素纸在底部做了固定的处理，所以并不会变得面目全非。

　　食用时所要考虑的除了味道之外，就是外貌，菜色的外貌。

　　而这一点，津子老妈是从来不讲究的。
　　能够吃就好了，哪管那么多？
　　这是她的至理名言，况且吃进肚子里重要的是吸收消化，营养均衡当然是优先考虑。其它的部份是其次。

　　难怪这几个人会对今天便当的特别美观产生怀疑了。
　　因为，一直以来，有带便当的日子里，他从来不知道中午的菜色是什么，都糊成一团了。而川崎也只是囫囵吞枣般的把便当盒里的食物放到肚子里。

　　看得出来，会这样做的无非是个很细心的人。
　　原来那个男人的技术这样的不错。

　　「啧，这小子真走运。」
　　「说，是不是你女朋友做的？」

　　川崎只是微笑着不发一语。
　　嘴里充满的是食物的香味，早上的辛苦都不算什么了。

　　走出扇形广场的时候，已是傍晚了。
　　「喂，川崎，是川崎吧？」一个熟悉身影在大门口挥着手。
　　「藤原？好久不见。」
　　自从班联在期末休会以后，大家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
　　算算和他也有一阵子没有聊过天了。看他的样子，气色不错。
　　「你也是来做话剧的吧？」
　　「是啊，刚才才告一段落。」
　　「一起走吧。」
　　在校门口遇到藤原便结伴走去车站。

　　「最近好吗？」一贯的问候。

　　「马马虎虎啰。」

　　橘红色的落日在雪白的道路上制造出特殊的光影。
　　略微低头就可以看见影子扭曲拉长的可笑形状。
　　看着藤原干净利落的身形，突然想起芥川龙之芥的名言：「人生犹如一盒火柴棒，珍而重之的使用而显得愚昧至极，但不小心翼翼的使用却又危险重重。」

　　「藤原，你知道良秀所描绘的地狱吗？」

　　「良秀？芥川的地狱变里的那个画师？」

　　「嗯。那种绝望至极的无助，是如此美丽不是吗？事物消失前壮烈的燃烧殆尽所提供的温度。」

　　「怎么突然说这个……」
　　「只是有感而发。」
　　「唔，这样啊。」

　　「到了最后还是不能明白良秀的心态，难道仅是为了那种诡谲的美丽？也许这个部份在他心里是最重要的。」
　　「或许是吧，没有人能彻底了解别人的吧，更何况是良秀呢。」

　　「有时候是不是连自己也无法了解自己了？」
　　「这就是所谓的迷失了吧。」

　　「定义是什么？如果单纯的只是不了解，还不算是吧。」

　　「不见得能够知道自己不明白的程度，我的意思是说，根本连自己不了解的部份也没有察觉，或许是身为局内人常会有的现象。」

　　看着藤原一反常态的正经。川崎不由得轻笑。

　　「这也只是我的感觉而已，老实说没有办法描述那种突然浮现的奇异感受。」

　　「有时候是很烦燥，有时候是很快乐，有时候很疲惫……人真是多变的生物。」

　　「本来就是啊，如果没有这些情感的表现就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嗯。」
　　搓着手，藤原和川崎在车站内的叉路分手。

　　「人类的情感，是什么样的动机组成的呢？」

　　喃喃自语的询问，虽然知道没有人能给予正确的答案。
　　可是思考时却是这样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是不是只要想去了解，就可以了解？』
　　『为什么要知道？我又不属于这个部份。』

　　不用想也知道，它认为在这种问题上花费精力是无意义的。

　　『你怎么会知道吗。』
　　它不可能明白这种东西，对于它而言，这些情绪没有任何意义。

　　『当然，情感的种类是依照个人关系的复杂程度而下的定义。』

　　『父母，兄弟手足，朋友之间的那种……』
　　『是，不过那也只是一小部分的范畴。』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东西除了造成人内心的感情之外就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是这样没错。』
　　『那么为什么还需要这种东西？』

　　一边思索着这个问题，一边慢慢的走向地铁的等候区。

　　现在正是上班族下班的巅峰。

　　看着拥挤的空间不由得对自己走出来的时间感到后悔，而决定搭乘电车也是不智之举。

　　如果可以早一点离开，如果可以选择其它交通工具……
　　如果可以，如果没有，如果当初──太多如果了，总是这样说着『要是』，『早知道』，却一点用也没有。

　　这样在心里抱怨着，却也只能随着人潮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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